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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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东晋朝对称的“清君侧”运动

安皇帝隆安二年(公元398年)

桓玄求为广州。会稽王道子忌玄,不欲使居荆州,因其所欲,以玄为督交、广二州军事,广州刺史;玄受命而不行。豫州刺史庾楷以道子割其四郡使王愉督之,上疏言:“江州内地,而西府北带寇戎,不应使愉分督。”朝廷不许。楷怒,遣其子鸿说王恭曰:“尚之兄弟复秉机权,过于国宝,欲假朝威削弱方镇,惩艾前事,为祸不测。今及其谋议未成,宜早图之。”恭以为然,以告殷仲堪、桓玄。仲堪、玄许之,推恭为盟主,刻期同趣京师。

东晋初期有两次“清君侧”运动,第一次是王敦发起的,针对的是元帝司马睿宠信的刘隗和刁协;第二次是苏峻、祖约发起的,针对的是明帝司马绍的舅哥、成帝司马衍的娘舅庾亮。都是藩镇反对中枢,地方抗拒中央;都是兴师动众大打出手,最后也都是经过一番动荡朝廷又控制了局面。

有某种对称性,东晋末期也发生过两次“清君侧”,一次是王恭发动,一次是桓玄发动,针对的对象都是执掌中枢的皇族丞相司马道子。

中央和地方博弈,藩镇和中枢争权,这事儿自古有之,而斗争的结果肯定“不是东西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般来说,在中央弱势的情况下,对朝廷“失德”的宽忍度要小一些,因为你一浑蛋,就容易给本来就不服的地方留下口实。

东晋初期的两次清君侧,究其原因,还不能说中央失德,只能说举措失当,刘隗、刁协为强化皇帝集权做事狠了点,同样庾亮在消除藩镇威胁上也操之过急,但都给王敦、苏峻这样的地方实力派留下了攻击的理由,尽管这理由很勉强。

在皇帝弱势的情况下,尽管出现了非常“共和”的现象,如皇族与士族的共和,中央和地方的共和,但是这种制约平衡本质上是非常脆弱的。不论前面的王敦、苏峻还是后来的王恭、桓玄,包括中间似反非反的桓温,都没有“地方自治”的诉求,他们都想争取和把持一个更符合自己愿望的朝廷。地方实力派动不动就动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贯穿于整个东晋王朝,这个劣质的专制时代为后来提供的历史经验就是:要想天下安定,必须中央集权,地方服从朝廷,全党服从中央。

中央集权的正当性在中国就这样被证明为真理,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下,地方自治就等于地方割据,就等于内战不止。

王恭和司马道子的矛盾,其实是孝武帝与司马道子君相矛盾的继续,只是王恭后来出任方镇,这种矛盾被纳入“朝廷—藩镇”这个框架内了。王恭组织地方势力威胁中央,司马道子为了缓和局势,只好让王国宝自杀以谢王恭。一个是皇帝的舅舅,一个是皇帝的叔叔,这两部泥头车对撼,首先牺牲掉的是吨位比较小的王国宝。

王国宝被逼自杀并没有缓和双方的关系,司马道子一看缓和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引宗室司马尚之、司马休之兄弟为心腹,加上还有一个政治上早熟的儿子司马元显,决定排除王恭这个觊觎中枢的对头。

在这个时候,司马尚之出一昏招,让司马道子任命王国宝之兄、桓温女婿王愉(太原王氏王坦之之后)为江州刺史、都督江州及豫州之四郡诸军事,穿插在京口王恭和上游殷仲堪中间,用来藩卫建康。江州和豫州这块地盘,本来分别在王凝之和庾楷的手上,王凝之是王羲之之子,王导从孙(琅邪王氏);庾楷是庾羲之子,庾亮之孙。这一下把几大士族集团共和共享的局面打破了,本来庾楷还和司马道子暗通款曲反对王恭这一派,这样一来,庾楷便掉头倒向王恭。王恭一看团结起来的力量还不小,当仁不让担任盟主,再次约大伙儿到京师喝茶。

东晋初期,晋元帝司马睿、明帝司马绍父子尚有恢复皇家绝对权威的心思,也做过一些努力,但是北有胡人的军事压迫,自己的政权又是侨居南方,所以不得不依赖士族,“王与马共天下”就是一种历史选择。从元帝公元317年登基即位到现在七八十年过去了,琅邪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又分两支),都有主导中枢的风光时期,都与司马家共天下,都有一番兴替,但是有意思的是,他们兴替之余失势之后都没有遭到彻底的清算,都还继续保持存在。桓温想除掉庾氏,但庾氏仍有人典兵方镇;桓氏篡迹昭著,但桓氏势力一直盘踞在长江上游地区。经过几十年几代人在权力场上的摸爬滚打,各家各户都明白,家族存续是硬道理,为了家族的利益,该隐就隐,该仕就仕,该翻脸就翻脸,该结亲就结亲,练就了高超的生存术。这种凑合的政治格局居然凑合了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