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穆皇帝永和十一年(公元355年)
秦淮南王生幼无一目,性粗暴。其祖父洪尝戏之曰:“吾闻瞎儿一泪,信乎?”生怒,引佩刀自刺出血,曰:“此亦一泪也。”洪大惊,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棰!”洪谓其父健曰:“此儿狂悖,宜早除之。不然,必破人家。”健将杀之,健弟雄止之曰:“儿长自应改,何可遽尔!”及长,力举千钧,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献哀太子卒,强后欲立少子晋王柳;秦主健以谶文有“三羊五眼”,乃立生为太子。以司空、平昌王菁为太尉,尚书令王堕为司空,司隶校尉梁楞为尚书令。
桓温在关中不能立足,退回襄阳,秦晋双方都庆祝胜利。
朝廷派黄门钦使到襄阳慰问桓温,不管怎么说,毕竟长了朝廷的志气,灭了胡儿的威风。至于苻健,把桓温赶出关中,胜利也是实实在在的,于是也封官许爵,热闹了一番。美中不足的是,太子苻苌在拒守桓温时为流矢所中,后因箭伤而亡,谥曰“献哀”。苻健的儿子叫苻苌(cháng),姚弋仲的儿子、姚襄的弟弟叫姚苌,为什么都喜欢“苌”?
不管是游牧民族,还是游击部队,只要处在“游”的状态,没有豪华的宫殿住,没有安逸的禁苑玩,腐败起来总是要慢一些,子弟也不至于骑不得马,上不了阵。胡人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有个好处,就是父子齐上阵,亲冒矢石,光这一条,就让司马氏永远望尘莫及。
战争年代,代际更替要比平时快很多,苻洪把氏族领导权交给儿子苻健,“健勤于政事,数延公卿咨讲治道,承赵人苛虐奢侈之后,易以宽简节俭,崇儒礼士,由是秦人悦之”。苻健的太子苻苌死后,他把权力交给了一个忒生猛的儿子苻生。
苻生瞎了一只眼,他爷爷苻洪拿他的瞎眼开玩笑:“听说瞎子只流一行泪,是吗?”苻生拔出佩刀,把瞎眼刺破,鲜血流下来,苻生对爷爷说:“这儿还有一行。”
就算苻洪见识过N多生猛的爷们儿,没见过气性这么生猛的,他把这个孙子绑起来鞭笞,苻生叫道:“拿刀槊招待,鞭子太洒洒水了。”
北人粗鲁一些,南人精致一些,这是今天我们对南北性格的大致看法,但在十六国时代,性格色谱更趋极端,南人文弱得不能再文弱,北人暴力得不能更暴力。像苻生这样有强烈自虐心理的人,在北方农村被称作“黑皮”,黑皮和人冲突,往往先是自戕自伤,表现出对痛苦乃至生命的漠视,同时也向对方提出挑战:我对自己都能下得了手,何况你乎?!
日本有所谓忍者,据说是要经过一种“忍术”的专门培训才能养成。在中国土生土长或中国特色的忍者往往是原生态的,是在一种贫困粗犷的社会中生成的。从三刀六洞到烟头烫自个儿,包括冒着相当的人身风险去“碰瓷”勒索讹诈,大抵都是因为命贱。命贱且自知其贱,所以就有以小博大的勇气,拿身体器官甚至生命和别人对赌。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要豁出命来,赢面就大了,在生存资源极度匮乏的时候,这种游戏就经常发生。一旦恫吓和讹诈成功,黑皮不光有物质的奖励,还有精神层面的自我满足。
黑皮是贫穷的衍生物,至于苻生这样的人格形成,可能还是要从当时少数民族整体的贫困化生存中寻找。黑皮多了,会有一种文化氛围,受其浸染,所谓上层人物也会认同最底层的价值观。
自虐及虐人,只隔薄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