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宗成皇帝咸康五年(公元339年)
庚申,始兴文献公王导薨,丧葬之礼视汉博陆侯及安平献王故事,参用天子之礼。
王导死后,极尽哀荣,丧礼参照安平献王司马孚(司马懿之弟,坚称自己是魏国的最后一个忠臣)的待遇,这是“王礼”,然后犹嫌不足,“参用天子之礼”,也就是借鉴了天子丧礼的一些做法,“王与马共天下”可谓有始有终。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官场是个关系场,人脉是第一生产力,也是最扎实的权力基础。对于王导来说,二十多年来,国事就是家事,家事就是国事,对于皇帝和群臣来说,他就是这个大家庭的老爷子,庾亮以辅臣之重、国舅之亲,一直想扳倒他,但老爷子树大根深,扳倒大树带起来的泥土不知道有多少吨,所以庾亮扳不动。
王导生前推荐丹杨尹何充为自己的副手,何充在王敦手下做过主簿,顶撞过王敦,这倒不是何充很有个性,主要是因为他是王导的外甥,何充的母亲是王导老婆的姐姐,何充的老婆又是明帝穆皇后的姐姐,婚姻让东晋君臣更团结。
以做官为事业的人,当然要讲究事业传承,不但要传给自己的子侄,也要传给远方亲戚、门生故吏,在某种意义上,后一种传承更可靠、更有繁殖效果,这样才可以保证自己退休或死亡以后,没人翻旧账、没人找麻烦。
王导死后,郗鉴、庾亮也先后死了。庾亮的弟弟南郡太守庾翼“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亮镇武昌”。另一个弟弟庾怿为“监梁、雍二州诸军事、梁州刺史,镇魏兴”。还有一个弟弟庾冰任“中书监、扬州刺史,参录尚书事”。一如当年王氏兄弟,军权政权一把抓。
如果说大家对十年动乱有什么总结的话,那就是划分势力范围,在各自的码头各自进行政治繁殖,你不检举我,我不反对你,大家管好自己的小兄弟,慎用否决权,枪口尽量一致对外,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利益。
庾氏兄弟总体上素质还不错,庾翼虽然年轻,但“悉心为治,戎政严明,数年之间,公私充实,人皆称其才”。庾冰“既当重任,经纶时务,不舍昼夜,宾礼朝贤,升擢后进,由是朝野翕然称之,以为贤相”。要么是庾氏兄弟真的不错,要么反证了锐圆哥哥的观点,在和谐时代,舆论一律,官官相护,一团和气,大家都是高邮双黄蛋——咸(贤)的。只有内部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时候,史书上才会有好人和坏人并存的情况。
公元342年,成帝司马衍突然生病,紧接着就去世了。司马衍死时才二十一岁,司马衍“幼冲嗣位,不亲庶政;及长,颇有勤俭之德”。皇帝懂节约,就可以打七十分以上。当年庾亮杀了王室司马宗,司马衍不知道,有一天问庾亮:“常日白头公何在?”庾亮说这个白头发爷爷要造反,所以已经把他删除了。帝泣曰:“舅言人作贼,便杀之;人言舅作贼,当如何?”《资治通鉴》说:“亮惧,变色。”当时小皇帝的妈妈在旁边,一听皇帝这么说,马上用戒尺打了小皇帝头一下。所以《晋书·后妃传》中有庾后“持尺威帝”的说法。
后来,王导能得享尊荣,可能和他神色谦和有关,在成帝司马衍眼里,王导可能比舅舅庾亮还可亲。皇帝和王导关系亲近,庾亮还没有跋扈到非让皇帝天天哭鼻子的程度,庾亮和王导能够共处始终恐怕这也是一个原因。
司马衍虽留有两子,但尚在襁褓之中,庾冰就建议立成帝的弟弟司马岳,理由当然是国赖长君,但史书的解释是庾冰“自以兄弟秉权日久,恐易世之后,亲属愈疏,为它人所间,每说帝以国有强敌,宜立长君”。立成帝的儿子庾冰成了老舅舅,而立成帝的弟弟依然是舅舅,亲戚是一辈比一辈疏。成帝当然希望能立自己的儿子,但是不获舅舅们的支持,这么小的儿子所托何人?只要还没有愚蠢到家,就知道委曲求全,保全两子性命已是最重要的了。
司马岳即位,是为康帝。
且说新皇帝司马岳把皇兄葬了,在葬礼上,司马岳对庾冰、何充感叹道:“朕嗣鸿业,二君之力也。”何充是王导的政治遗产继承人,性格很冲:“陛下龙飞,臣冰之力也;若如臣议,不睹升平之世。”
何充主张立成帝司马衍之子,和庾氏兄弟观点不同,但是双方没有因为这事儿冲突起来。
司马岳在位不到两年,就生病去世了。国赖长君,司马家的长君偏偏命都不长。庾氏兄弟想调回头来立司马衍的儿子继位,何充站出来说话,主张立司马岳的儿子。庾家兄弟已经转移了帝系,这会儿又想把删除的文件还原,这样“把持”的痕迹实在重了,况且司马岳在临死之前首肯了何充的主张,再拿先帝说事已然不管用了。
何充和司马岳的皇后褚氏、褚后的父亲褚裒(póu)结成统一战线,庾氏兄弟遂有边缘化之虞。
庾冰庾翼先后也死了,庾翼想让自己的儿子继续把持长江上游诸州郡的军政大权,但是花无百日红,庾家凋谢已成定势。庾氏兄弟对内想改革,对外想振作,但不为整个朝廷所理解和支持,这其中恐怕也有他们庾家欲以战功巩固权势的私心。褚氏懦弱,后来在晋室勃然崛起的是桓温。桓温对庾氏兄弟心里的小九九揣摩得很准很到位,庾氏想做的事他部分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