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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一杆猎枪弄巧成拙(2)

但是,赵锡成却对汤晴的话不以为然。反而越听越觉得舒来根这人神秘、有吸引力。所以,晚上,他带着沉重的失败感,特意去找舒来根诉苦,倾谈。舒来根和赵锡成坐在小酒馆里“海天阔地”,赵锡成问:“舒老师,您知识这么渊博,脑子这么好使,咋不炒股呢?”舒来根说:“锡成,股市凶险,你穿西服进去,你光屁股出来;你牵进去个牛,跑出来个耗子。再说,人也上年纪了,得学点人生加减法。”赵锡成说:“您身体好着呢,正是干大事儿的时候。”舒来根说:“不行啊,现在的记不住,过去的忘不了,坐着瞌睡,躺着睡不着,还是老了。所以,我想参与些民间活动,也希望你……”两人碰杯喝酒。

直到两人握手告别的时候,舒来根依然延伸着他的话题:“锡成,人不好做,钱不好挣,还是寻找精神寄托吧。你知道,凡有善根的人,最终都会皈依宗教。不过,我也不是叫你马上把生意扔掉,我先发给你一套文字资料,你认真看看,欢迎你加入华伦教。”

对赵锡成来说,宗教,所谓的精神寄托,都难以抵消金钱的诱惑。他对华伦教一点也不感兴趣,舒来根白赔了一顿饭钱,况且,赵锡成从此也不去找他。他想,我不炒股,也不入你那个什么“哗哗叫”。你讲的道理我都懂,我掂着双管猎枪进去,像挨了一枪出来;我笑着进去,哭着出来……钱钱钱!离开钱不说事儿。

这次失败的经历,使赵锡成失去的不仅仅是赚钱机会,更是他经商的信心和做人的志向。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赚钱良机糟蹋得一塌糊涂,而从别人那里反馈过来的信息,全是旗开得胜,票子哗哗响,个个咧嘴笑。

有个商户跟赵锡成开玩笑:“赵老板,听说您有一支高级进口双管猎枪,不用瞄准就能打中目标,是不是?还听说,你的猎枪还吃细不吃粗,国产子弹不能用,需要进口吗?”还有个商户问:“赵老板,双管猎枪,是不是也和打兔枪一样,铁砂和绿豆都一样用,打一枪能扫倒一群兔子?”更有商户嘲讽道:“老赵,听说你的双管猎枪,打出的子弹会拐弯,是不是?要是这样的话,咱去抢银行吧!现在银行光用些土保安,给他个枪只能当棒槌使。要是咱去抢银行,咱先躲在胡同里,听到保安一说话,咱就抠扳机放倒他。”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平时很体面很爱面子的赵锡成,羞得无地自容。他用压抑的声音对开玩笑的人说:“甭说了,我把脸伸给你,你扇我耳光吧!要不就跺我几脚。”接下来,逗乐和挖苦的人多了,赵锡成反而无所谓了。再有人扯起猎枪的事儿,他就会说:“小子,你别取笑我了,胜败是兵家常事,别看你今天赚一把,说不定明天叫你赔成光腚,捂着家伙儿走路。”“嘿!你以为老子就这样儿了吗?小子,你跟瘸子一路货色。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吧。到时候,叫你们都瞪大眼珠子看我。”

说归说,赵锡成再也不像以往那样,充满期待,天天笑呵呵的样子。一连数天,他都寝食难安。经常绷着脸,不说话,就像变了一个人。和他闲聊说笑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一包接一包地抽烟,白天坐在自己摊位里低头抽,晚上待在自己租住屋内独个抽。有时,他会一个人在大街小巷里溜达,与其说散心,不如说是寻思什么突破口。有两个晚上,他都如泥塑木雕一样,蹲在市区那堵古老的土城墙上,凝望着灯海中的高楼大厦发呆。

夜色中的土城墙上一片灰暗,静谧。他一个人蹲在那里抽烟,老远就能看到一明一灭的殷红闪光,焦灼的劣质烟味,在无风的夜里,弥漫得老远。土城墙上一片寂寥,白天的时候,有不少人在这散步,看碑文,怀古思古。入夜,除了偶尔有勾肩搭背的情侣,这里很少有其他人涉足。这段土城墙上边,便是他回忆往事和筹划未来的地方。

是啊,时光如梭,岁月无情,他在短短的十来年里,他经历了人生中的几个角色。农民,战士,复员军人,民兵营长,商人。他对每个角色,几乎都有过光怪陆离的设想,但总是和结果相去甚远,总是一声长叹,似有道不完说不尽的伤感和遗憾。参军前夕,他少年人生的凄风苦雨刚刚过去。耕种和收获,对未来的期望,曾淡化了他一个农村青年的身心劳累。农家的艰难困苦,是他成长的摇篮。在一个播种的季节里,长成大男人的赵锡成,紧紧搂抱住热恋中的未婚妻余春苹,郑重其事地说:“春苹,等我顶天立地的时候,我要引沙河水,围着咱们村修一条灌溉渠。从咱村南边沙河里引水,可利用落差实现自流灌溉。引水渠从村西头绕到村北,往东。我测量过好多次了,咱村东西长三里,只要再向前延伸一里地,暂时用不完的河水,就可重新排入沙河。这样,就可旱时放水,涝时排水。咱们村年年大丰收,家家有吃有喝,比他这工作队那工作队,天天召集群众开这会开那会强得多!”

村长是个老革命,有点文化,也有点眼光,他非常器重脑子活泛身手勤快的赵锡成,想培养他做村里的骨干,以备后用。可支书家族和赵氏家族有矛盾,处处时时提防着赵锡成这个赵家的希望之星。设置障碍,打压拆台,绝不让他出人头地。后来,赵锡成凑了个机会,当兵走了。村长说:“走吧,年轻人,远走高飞吧。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不然,你在村子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在部队,赵锡成不是没有想法。他想好好干几年,混个一官半职,叫老婆随军,引水渠不考虑了,就叫他屌支书在村里称王称霸吧!

可是,当兵服役,并未改变他的命运。四年的大兵经历,换了几个战斗岗位。炊事班,汽车连,枪械弹药库,都干过。奇怪的是,开始的时候,都是上边点名要他。而到后来,却总是成为不受官兵欢迎的人。不是没有思考过,也不是没有拼命干。大年除夕夜,狂风怒吼,大雪纷飞,在悬崖边的岗哨上,他上下半夜,分别替两个战友站岗。团长查岗,发现了这个可爱的战士,竟然有如此的奉献精神,就站在赵锡成面前,抚摸他冰凉的脸蛋儿,并亲自为他系紧帽带。暴风雪中,团长用呐喊般的声音和赵锡成谈理想。“叫赵锡成是吧?锡成同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知道这是谁的诗吗?”赵锡成哈出一口白气,搓搓僵硬的戴着手套的双手,说:“首长,老师好像教过,我记不清了。”团长问:“锡成同志什么文化?”“初中没毕业,但我想做个有文化的军人!将来不管到哪儿,都用得上。”呼啸的寒风中,团长哈哈大笑,说:“雄心不大啊锡成同志,部队是人才的摇篮,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话是谁说的,知道吗?”赵锡成情绪高涨起来,向团长伸着脑袋呐喊似的说:“拿——破——仑!”“沙坡林?哪个部队的?”团长是个既热情又幽默的人,赵锡成被迅速感染。他刚参加完两个月的士兵文化学习班,知道拿破仑的来龙去脉,也模仿着文化教员的口气,冲着团长喊:“勇敢的自由的法兰西!”

这个暴风雪之夜,这个年轻的战士,给团长留下了烙印般的好印象。但是,当半年后,团长提议把赵锡成送到军校上学的时候,这个团的上级指挥机关,却收到赵锡成所在连队雪片般的告状信。所有信件,都在指责赵锡成华而不实,沽名钓誉,并且说他和连长、指导员关系不正常。说他把从遥远的家乡邮寄到深山部队的土特产,都在夜色掩护下,送给了连长和指导员。叫赵锡成上军校,无疑是在表彰不公,鼓励部队的歪风邪气。

军队纪律,使赵锡成无法知道事情的原委,以为团长拿自己开涮,把刻骨铭心的怨恨,记在团长身上。

失了机会,就是失去前程。当初,赵锡成带着农民的憨厚和狡黠入伍当兵,四年后,却怀着失魂落魄的心情退伍复员。在欢送老兵的火车站站台上,当那位老乡郗团长,特地过来和他握手告别的时候,恼羞成怒的赵锡成,一个通心拳,捣到郗团长的心窝里。但痛苦不堪的郗团长,异常超脱大度,在赵锡成情绪稍稍稳定之后,上前拥抱了一下赵锡成,并附耳对他说:“锡成同志,部队不在政治的真空里,当初坏你事儿的那个连长,之后提了营教导员。你知道的,他不是已遭军法制裁开除军籍了吗?他身为军人,却利用社会上的裙带关系做生意,有钱了,又到社会上乱搞男女关系,他是罪有应得。但是,锡成,我的好兄弟,我公正地说,他告了你的恶状。实事求是讲,告状信除了一部分不实之词外,你也有无法见光的东西。你某些方面,做人做事很失败。好老弟,不可意气用事。你回到地方,一切重新开始。趁你年轻,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一定会有奔头的。不过,社会上人事关系会更复杂,委屈冤枉之事,肯定在所难免。但诚恳待人,最后会被人明白。请老弟好自为之,多多保重。”

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什么佐证来证实郗团长的话。但赵锡成对郗团长的一腔怨恨,瞬息之间便烟消云散。他一把抱住郗团长,当着众多首长战士的面,涕泪滂沱,表决心似的说:“好,团长,我听您的话,不怕委屈,捆住都能挨打。”直到列车开动,他还从车窗那儿,向站台上正在向退伍兵行军礼的郗团长招手致意。他拖着长长的哭声,流着长长的鼻涕。连同老乡战友都被他感染得潸然泪下,劝他:“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别太难过了。”赵锡成哭着答道:“我们这一分手,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面呢!好多误会、隔阂,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机会说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