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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大东方酒店的卜昼夜宴(2)

郑砚池向前探探身,抚一下周慧莎胸上的蝴蝶结,说:“入乡随俗吧!你没看,即便是宾省长,涉足这种场合,也不打官腔,唱高调,不装模作样。我的意思,关于咱俩的关系,他们都心知肚明。对于邢凯来说,他更是了如指掌。但他没有在背后对咱闲言碎语,比如,我最初做副市长候选人的时候,他是商贸委参加考评的十个代表之一。他对我一片赞扬,其中几句话说得十分到位。他说,‘郑砚池同志,是我们商贸委干部队伍中,人品官品最上乘,组织能力最棒,开拓能力最强的领导干部。选拔这样的人,真正体现了我们公开公正的组织路线和用人标准’。其实在当时,邢凯对于大家关于咱俩的议论,他是多么清楚呀!但在最关键的时候,不向决定我郑某命运的人,吐出一个‘不’字,难能可贵呀!即便是我当初为了你的幸福,把你介绍给他做女朋友这件事,别人的议论是挺恶毒的,甚至有人指责我老郑不够意思,把吃剩下的豆腐,又端给邢凯吃。就这样,也没听到邢凯摔醋坛子、盐罐子,酸风醋雾趁机泄私愤。所以,我之后对邢凯的提拔重用,不但举双手赞成,还找关键人物通融了一把。我不叫邢凯感谢我,我心理平衡就行了。不过,他后来还是知道了,他很受感动。我虽然不管干部,但组织部长精得很,他知道我这个市委副书记兼市长,是干啥的。他站出来,为邢凯的提拔清除障碍,迅速抵消了李佑帮的倒忙。我们和邢凯,在非常微妙的猜度和隐隐的抱怨中,相安无事地走过那么多年。后来,我们又终于跳到一个战壕里,相互补台,相互支撑了一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哪!我们和邢凯,都是坦荡君子。”

周慧莎说:“你看兰瑾瑾这个大花旦,她和邢凯会不会假戏真做呢?社会,人群,都这么浮躁,龌龊故事随时都会发生。”郑砚池说:“不,作秀。对邢凯,对兰瑾瑾,都是一种需要。但决不要轻看这个丰林商场的公关部经理,她可是曾在市政府接待办作过接待艺术报告的,绝不可低估她身上的黏着力。她是条不定期泛滥的河流,而你慧莎,则是一道清澈见底的小溪。你只能和她保持距离,而不能搅在一起。”

一阵舒缓平和的舞曲播放过去,接着是一组清丽活泼的快四舞曲。《大妹子》刚完,《梦驼铃》又起,灯光一明一灭,继而响起《因为爱你》……后来播放的是老曲子。《大海航行靠舵手》、《我爱北京天安门》、《我为祖国献石油》等。乐曲播完,雪亮的灯光灿然亮起,场内流动着湿热的烘烤气息。灯光映照下,清晰地看到,每个舞者忘我的兴奋和疲惫状态。宾相符只穿着短袖衫,他拥着大果坐在沙发上,喘着气,汗水从他头发中渗出。大果半躺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少妇的仪态充满性感。宾相符和郑砚池,隔着一段距离相视大笑起来。同时代的两个人,都经历过“文革”的风风雨雨。刚才的几首铿锵有力节奏明快的乐曲,勾起他们对昨天亲切的记忆,也点击出他们怀旧的忧伤。他们一边品味着今日江山美人的富贵,一边蓦然想起多味杂陈的过往。

郑砚池和周慧莎,他俩实际上没有跳舞,只是一边跟着节奏晃着一边贴身交谈。明亮的灯光下,周慧莎默默地站在郑砚池身旁,两行眼泪似水流淌。这个岿然不动的造型,无疑是在给大家传递一个信息:她这个单身女人,是多么钟爱她的老情人。

兰瑾瑾和邢凯,也双双挺立在歌舞厅的中央。他们头顶上,是一盏像马蜂窝般稠密的装饰灯,集束光芒如一团火,亮得刺眼,灼人。从兰瑾瑾对邢凯很主动的姿势看,似有某种对旁人的挑衅性。她一身蝉翼似的稀薄白纱,显然是跳舞之前换上的。她全身的凸凹部位线条毕现,高挑的身材,朝略显不适的邢凯倾斜着,想给别人一种她和邢凯亲密无间的印象。邢凯没有排斥,也谈不上接受。普天下都在表演作秀,怕什么?只要留住底线,到河边看看也没啥。有时候,不到河边溜达溜达的话,真的得不到真经,搜索不到有价值的信息。

刚才,在朦胧的灯光中,邢凯拥着兰瑾瑾说:“我以前太傻,只知道干,不知道思想,现在我有提高了。比方说,扫黄打非,我该扫的一定扫,该打的一定打。打黑打盗抢,我逮的人比其他人逮得多,我的破案率比其他人高得多。但实际受益,却跟他们差远了。我不眼红,也不后悔。手脚相对干净,眼前没啥,但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黑影里,兰瑾瑾猛地亲了邢凯一口,问道:“说实话邢凯,行贿受贿,你真的不沾边吗?”邢凯说:“我没那么清亮,不过都是小意思。你要知道,小兰,当个市局的副局长,只是吃那么一点点,送那么一点点,拍拍良心口,这应该是两袖清风了!我应该是公安战线的廉洁标兵,是全省全国的模范公安局长!可是,我这个凭本事凭干劲当上的副局长,还竟然有人咬,咬……请原谅小兰,我想动粗口,我们这个部门,本来是培养熏陶果敢人才的,结果是进去个秀才,出来个骂人精;进去个淑女,出来个悍女泼妇。说实话小兰,我今晚不想和你在一起。”兰瑾瑾瞪大眼睛问:“为什么邢凯?”邢凯说:“都把我憋屈死了,当你的面,我得装细,我得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先藏起来。你应该理解我一把小兰,我大半夜都没说粗话了,没有心理生理刺激,像这样下去,到明天,我恐怕都不会……”兰瑾瑾催着他:“不会什么,说,你说嘛!”邢凯回答说:“我会变成太监,隔夜的糟面条了。”兰瑾瑾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双手捶着邢凯,娇嗔道:“你真坏,你真坏。”

商户赵锡成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他今天也是盛装出场,正襟危坐,就是没有参与进去,是这场晚宴的边缘人。不管是活动方式,还是对话内容,都没有和他的兴趣或长处接轨,挂钩。晚宴进入到娱乐阶段,他在整个灯光变幻乐曲交响的过程中,几乎一直坐在后面的沙发上。他是个爱喝酒爱抽烟的人,酒喝过了,但对他来说,远远没有喝得劲。他是一斤半的酒量,要是碰到朋友战友,再猜猜枚,劝劝酒,浓茶喝着点,几热闹几不热闹,再加一斤的量,也不在话下。

坐在沙发上时间长了,女商户汤晴过来坐在他身边。她对赵锡成说:“赵经理,我很累,还瞌睡,想回去。”赵锡成吐出一口青烟说:“小汤啊,不能走。他们热闹,本来捧场的就少,走了就更晾场了。再说,你没看哪,今天周总叫我们几个过来,是想给咱们四海商场装装光,陪陪省长市长。周总的面子,比钱主贵。叫我估摸周总的意思,她肯定是想拉拉省长市长的关系,为咱四海商场的发展考虑。这和咱有关系呀,多一个关系,多一条销售渠道。等四海商场在全省全国出了名,来人不就多了。要是大官们你也来我也来,这不是商机就多了吗?大河没水小河干,我不瞒你说小汤,我想在四海搞出些名堂,我非常相信周总。抖抖精神,坚持坚持,人家不是说了吗?没有不散的筵席。等结束了,咱们再送送领导,一回生二回熟嘛,咱不定啥时用上人家领导咧。”

汤晴笑笑,说:“赵经理,您很有思路呀!当然,我也很感谢周总这样信任我们。可是,我对这种场合不太适应。不会喝酒,不会说话。要是有人谈谈大学校园,谈谈大学生创业,也许,我还能递上点儿招。这种场合不行,我辜负周总的一片心了。”赵锡成晃晃头,说:“小汤,你大学毕业,选择经商做生意,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找份工作呀?你和我们农民不一样啊!”

汤晴有些伤感地说:“也怪当初选读文科,没有选择理科。听了老师一句话,选了文科,而且是哲学。这几年,哲学系的毕业生更难找工作。应聘的时候,聘人单位甚至会说,哲学对我们有啥用?甚至有个老板说,哲学毕业生都是神经病、杠子头,影响企业和谐发展。当然,这也不能全埋怨他们。在经济社会里,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用武之地在哪儿。只恨当初为啥不选计算机或者财会,甚至旅游营销专业。文史也不行,前些时,碰到当初我们大学校园里,一个新诗文学社的老同学。我说今天碰上诗人了,荣幸。他马上质问我说:你怎么学会骂人了?哲学,好像和今天的人们恍若隔世。哲学家,比鸡肋都不如。文学、哲学、美学,都被经济大浪淹没了。”

赵锡成睁大眼看着汤晴,肥厚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对着汤晴说:“小汤,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小学三年级毕业,要不是参军到部队锻炼几年,跟文盲差不多。不过,我虽然文化不高,但我知道,世间万事离钱不中。我十六岁就从农村当兵走了,在家时家里穷,吃不饱穿不暖,一个原因,没钱。退伍后又回到农村,乡武装部长,竭力推荐我当村里的民兵营长,但花农民的血汗钱,我良心上过不去。逢年过节,不给上边孝敬一点,民兵营长,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咋办?我带着全家来省会做生意。有了钱才能赚钱,而我从老家带的本钱,很快就赔进去了。好在周总看得起我,我呢,也很乐意为四海商场做些贡献。在部队几年,学会了做思想工作。你知道,我帮周总解决了许多商户之间的纠纷。所以,周总才这么信任我,连和省长市长吃饭,都不忘喊我。当年俺连长总说,士为知己者死。我跟周总跟定了,周总叫我活泛些,多留心商业信息。说如果有了好买卖,需要资金的话,她为我跑贷款。小汤,咱俩经营的商品不一样,就是说,咱们俩不存在什么竞争。所以我才敢对你说,我正和一个工地的老板来往着,我想做他的供应商,把咱四海的商品打进去。经我刨根问底,这个工程的主管单位是文化厅,宾省长是常务副省长,哪个厅长敢不听他的?虽然曲曲弯弯,但我还是想停几天再找找大果,通过大果给宾省长说说,想叫宾省长给咱搭搭桥,也赚它一把,烧烧。”

汤晴也大声称赞赵锡成:“赵经理,真有你的。你说那个文化工程,我也知道,是省博物馆工程,二十多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可是一大块肥肉呀赵老师。到时,你指缝里给我漏点儿,我就发财了。我不想发大财,解决我买套小居室,能结婚用就中了。我男朋友,是外企的小职员,也不会有什么大前途,只是人好。今后,你在运作发大财的时候,如果我们能派上用场,您只管说,帮您建账数钱,一点问题都没有。”赵锡成听了这话感觉很受用,笑着说:“好的,好的。”继而认真地说,“我这人,小汤,混熟不混生。我的朋友都说,赵锡成穷大方,有钱不花急得慌。咱四海的人也了解我,我挣一个花俩,不把钱看成钱。小汤,这个事儿要是弄成了,你要多少,随便拿!我赵锡成眼都不眨一眨。”

汤晴笑着,连声说:“谢谢赵经理,谢谢赵老师。有您这些话,我心里就热乎乎的。只要您发大财了,我给您打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