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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几个赴宴的商户代表(2)

哄堂大笑,周慧莎也笑了。她笑着数落邢凯:“别得便宜卖乖了邢凯,世上的福都叫你们男人享完了,受罪遭难的,全是我们女人。”童小环和汤晴,甚至锋芒暂隐的兰瑾瑾,都热烈地鼓掌附和。邢凯眨巴几下眼睛,增加了几分表演意味,滑稽地说:“才不是这样呢慧莎,没听说过吗?现在最悲惨的人,的确是男人,但不是我们,是炮兵的炊事员。他们戴绿帽,背黑锅,还只能看别人打炮。”

大家一阵狂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时,宾相符和大果姐妹俩一起进来,落座,大包间里又恢复了平静。

官场春秋的历练,使邢凯具备了狼一样的嗅觉和敏锐眼光,他在人事关系的夹缝中穿行,在各种冷暖荤素的场合进退自如。他把官场看透了,年初撒个谎,年终评个奖,来年提个长。白天官话酒话,夜里情话梦话。诸如此类的人和事,仿佛石头和明镜,磨砺装饰出他的多面人生。邢凯开会讲话道貌岸然,私下里俏皮话一箩筐。正人君子,嬉笑怒骂,官场的十八般武艺,他都快学完了。

郑砚池一直没有笑,他只是不断地朝邢凯点头,像是理解,也像是肯定。但他绝不是称赞他段子说得精彩。在他的眼里,他看到了一个政治上成熟、关系上靠得住的邢凯。的确,人的成长成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在郑砚池刚担任市长不久,邢凯曾找他,两人有一次倾心的交谈。邢凯说:“郑主任,我偶然陪领导看过一次戏。主人公马二牛,是个理发员,他热爱本职工作,奉献不讲报酬。他有句唱词是‘别人干活我也干,休息的时候我剃头’,剃头是给别人义务剃头。一个戏剧情节,一句朴实的唱词,叫我的心长时间不能平静。上辈人,那种乐于奉献大公无私的精神风貌,在当今社会,你还能找到吗?”

郑砚池苦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邢凯说:“雄虎猎豹既漂亮又敏捷,但只能吸引猎杀它们的猎人。变色龙很丑陋,但它能迅速把自己的劣势转化为优势,总能化险为夷,躲过灭顶之灾。所以,我们只能做蒙古包,外面圆滑挡风雨,里面骨架做支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内紧外松,给君子留下草蛇灰线,叫他们依稀可见,我们并非阉割版的男人,避免他们失望。对小人风行草从,不叫他们以为我们两袖清风,不同流俗。再说,世上也没有如此高尚的人。”

今天,邢凯和郑砚池又见面了。两个人,可能都带着那次倾谈之后的真实体验,一起参加了这个非同寻常的晚宴。他们相互对视之后,都意味深长地笑笑,然后看着宾相符,一副悉心听命的神态。

宾相符依然坚持叫商户童小环发发言,于是,童小环就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下,想说得好一些,给宾副省长留下个好印象。做生意就是做关系,她懂,和副省长拉上关系,说不定哪一天,通过他牵线搭桥,做笔大买卖,抵自己打拼多少天。

童小环是个爱说爱笑,性格外向的女人,年近三十岁。今天,她有幸得到周总的宴请,很激动,来前还精心捯饬了一番。洗头,描眉,搽霜,抹口红。把平时穿的运动服脱下来,换了一身纯白色小西装,配了水红蝴蝶结。但终究不怎么会打扮,把个精明人,弄得愚笨滑稽了。

既然商场老总这么看得起自己,就没有理由不高兴。童小环像灰喜鹊暖出小鸟仔一样,叽叽喳喳,一路笑声一路歌地来到大东方酒店。谁知一入座,成了冰山上的来客,说话搭不上茬儿,举动很拘束,心里有话不能说。心急,她珠圆玉润的脸蛋儿通红,留着运动员发型的头,摆来摆去的,迷惑的眼神儿瞄瞄这个、瞧瞧那个,甚至都后悔不该参加这个晚宴。好在难熬的过程总算结束了,而且,连省长都点自己的将,叫说就说。

童小环扭头看看身边的张河川,说:“俺叫童小环,农村出来的。俺是歪打正着,本来是红薯萝卜命,栽了个跟头,挖了棵人参。我命里不该拉棍要饭,老天爷就叫我碰上这个人。”她微微侧身,食指点着张河川,“我不说,各位领导不知道,一说吧,会把领导吓一跳。大家都看看这个张河川,外号叫路不平。那一年,他趁火打劫,被打劫的就是我。那时我还在农村老家,亲戚给俺介绍了一个当兵的,趁他回家探亲,俺俩见见面儿,怪合适,就定住了。他走的时候,非叫我送他不中。送就送呗,谁也不会把谁咋着。到了火车站,他就催我回去。我说送他上火车吧,他高低不叫。他拉着我,到对面的长途汽车站,替我买张票,硬是推着我上长途车。您是不是猛一听这人犯神经病啊?也不是,这孩儿能得很,他怕我在他上火车后,去找张河川。”

满座的人一头雾水,她的故事,和张河川有什么关系呢?童小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又滔滔不绝讲下去:“说到这儿,大家可能猜得差不多了。这里头,有个重要事由。在我和这个当兵的见面前头,和张河川这个大冤家,订过一次婚。和他订婚?对,就是大家眼前的这个张河川。别看他家穷,腿瘸,但能骗人。”

说到这里,童小环又稍停了一会儿。她看着因不好意思低下头的张河川,说起自己来:“我吧,领导们看看,模样不俊,也不算太丑。我好衣服一穿,收拾收拾,长得蛮说得过去。所以,我也挑来挑去,拣来拣去,光想找个长得好的,家有钱的,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她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俺叔伯姑的儿媳妇弟弟,拐弯抹角找到俺家,给我介绍个对象。说家庭条件一般,啥叫条件一般啊,少爹没娘,缺吃少穿。各位领导不知道啊,农村的媒人,哄死人不偿命。媒人说,嫁个金盆儿银盆儿,不胜嫁个能人儿。这孩儿家里条件不咋好,就是这孩儿能得很,赶集上店,打场磨面,和泥垒院,勤谨肯干。俺想也是,人能挣钱,钱不能挣人,见见就见见吧。俺俩村儿离五六里地,俺俩在砖窑后头的大路上见面。他来了,还骑辆自行车。他看到我,丁零零打了几下铃,站在我前头。一只脚点着地,一只脚搭在脚镫上。怎么看,都跟好人儿一样。他瞧瞧我,我也瞧瞧他,怪对眼儿的。一听他说话,也可照路。媒人没说瞎话,就先谈着吧,不算定死。谁知,这个能孩儿一条腿瘸。他,就是这个张河川。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来得急,走得快,骗人,上一边凉快去吧,退了。”

大家急切地想知道下文,童小环朝大家撒了一眼,说:“俺和张河川退了之后,就跟那个当兵的见了一面,俺俩就开始谈了。这时,张河川就来这儿做生意了,先是卖冰糕冰棍儿,后来就到四海商场租摊位经商。他有钱后,一封又一封地给我写信,喜欢我,爱我,娶我,好话都说尽了。我也是听不得好话,经不起哄骗,就给他回了信。没说爱他,光说俺爹俺娘不愿意。和张河川通信越来越多,和那个当兵的,通信却越来越少。这事儿,不就明摆着嘛!那个当兵的,也听说我和张河川有来往了,就提前用了探亲假。我们一见面,我哭了,人家好胳臂好腿的,一身军装,多齐整啊!我心里扒扒叉叉,选谁呀?脚踩两只船不好,就想着,先把当兵的送走再说吧。我没有送他上火车,他先把我送上了汽车,目的就是不想叫我见张河川。我坐上回家的长途汽车,心里颠三倒四,汽车开出城几十里,在一个镇上,我又下车了。在邮电所,给张河川打电话,一打通了。我又拦了辆长途汽车,返回来了。反正,人是讲究实惠的,我和张河川一见面,他又给我买东西,又给我钱。心一软,就跟张河川一道做生意了,一直做到今天。他这人不怎么争气,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就这吧,金花配银花,葫芦配南瓜,缘分呗。”

张河川向大家做了个鬼脸儿,吐吐舌头,面对童小环说:“我的老底儿,你不能都揭完哪!既然做生意,就不要脸皮。害羞爱面子,等着饿肚子。老少爷儿们别笑话我,我只是泼皮胆大脸皮厚点。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谁没毛病啊!这是我从小时候带过来的。我从小没有爹娘,要饭叫狗咬住腿,偷人家的瓜挨人家的耳刮子,我还要什么面子呀我!”张河川有些激动,眼睛里湿湿的。

童小环虽然注意到张河川的情绪在变化,但她依旧说个不停:“各位领导,千万别相信我占了他多大便宜。他留下我做生意时,缺钱,我们全家支持他。俺爹把积攒起来的卖猪卖羊钱,都给他做生意了。后来,他挣到钱了,人也大变。别看他腿瘸,他往那些骚臭的地方鬼混,比好人跑得还快。我搁后头撵,硬是撵不上他……”童小环伤心地摇着头,两眼盯着张河川,“他坏毛病不少,但我还是相信他头脑活泛,是做生意的料儿。”

张河川挤眉弄眼插话道:“小环后来跟我学做生意,她不怎么识数,字写得鬼画符样,还不如我咧。算账时,十个指头一起伸出来。我跟她说:‘把你俩脚也伸出来吧,脚指头也能用。’直到买了计算器,她才能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