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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丝绸古道新煤城-萧嗣文(1)

车离开哈密绿洲,沿哈乌公路向西疾驰。林带逐渐消逝了,农田逐渐消逝了,那赏心悦目的,令人感受到蓬勃生机、鲜活生命的绿色越来越淡。车窗外,戈壁那冷峻的青色和沙丘刺目的黄色越来越频繁地刺激着眼膜。

终于,绿色完全消失了。天空下,我们的吉普车发出呻吟般单调的引擎声,爬行在戈壁和沙漠之间,只有车前那不断伸延着的黑色柏油路,路旁孤寂的电线杆告诉我们,现代文明的触角使这片戈壁和两千多年前作为丝绸之路新北道一部分的它终于有了区别。

我们昏昏欲睡。

蓦地,在黑色柏油路消失的地平线上,在戈壁被强烈的日晒蒸腾起来的团团蜃气之中,出现了高大的烟囱,峻峨的楼房,还有那一丛丛一行行令人赏心悦目的绿色生命。

我把刚微微张开的眼睛重新闭上,又陷入混沌蒙眬之中。那一片戈壁奇景甚至没有能激起我一丝丝喜悦和惊奇。在新疆生活了这么多年,穿越戈壁大漠成了家常便饭,一般人视为奇遇的“海市蜃楼”,我见得太多了。

“不,不是海市蜃楼,是三道岭煤矿,哈密矿务局所在地。目前,它是西北地区最大的露天煤矿。”

司机对同车的惊叹者说的话,一下子把我从蒙眬中惊醒。随着吉普车的飞驰,越来越清晰的城市剪影扑入我的视野。一声激越的汽笛,喷烟吐雾的蒸汽机车牵引着长长的煤龙从我们的车旁呼啸而过。煤城像一个充满蓬勃生气的巨人,向我们张开了它的怀抱,我们一头扑了进去。

三道岭,一座具有悠长历史的新城。据考古记载,三道岭曾出土新石器时期的文物,说明远古时期这里就有了人类的活动。一两千年前丝绸之路的鼎盛时期,这里作为新北道的必由之地,曾通过了多少满载重负的商贾驼队?就连它那险峻的地表下埋藏的乌金,也很早就被人们发现了。《新疆图志》曾有记载:“惟西路三道岭产煤……煤质最佳,引火即燃,无大烟,焰最耐久……”清乾隆二十五年,即公元1760年,哈密厅和陕甘总督会衔具奏朝廷,请求开发三道岭的煤炭。第二年,由乾隆皇帝御批允准。当时的生产规模小得可怜,年产仅三十五至四十吨。

尽管三道岭有这样的悠长历史,但它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新城。顺着它东西走向的人民路前行,街道两旁整齐的林带全都伸展着略嫌稚嫩的枝干,不见一株老树枯木。近四五年才崛起的楼群,鳞次栉比,和正在施工的影剧院等大型建筑把小城装点得如同及笄的少女。我们去参观过三道岭的“古迹”,那是1958年大规模开发三道岭时建设者兴建的北泉工人村,现在已是一片废墟。支离断裂的干打垒土墙和土坯门窗仿佛在静静地回忆三十年前它们显赫一时的历史岁月。新城三道岭,目前再没有比它们更“古老”的建筑了。

1958年10月,自治区人民政府决定成立“哈密煤矿筹建处”。11月,首批由抚顺矿务局调来的干部、工程技术人员和技工等六十七人组成的先遣队到达哈密,沉寂了千百年的三道岭拉开了大规模建设的序幕。

三道岭冷峻严酷地接待了他们和随即而来的上海支边青年。作为雄性的北方戈壁,它不懂一丝一毫温情。有的只是夏天灼人的烈日,冬日砭骨的严寒。这里,年降雨量仅四十多毫米,蒸发量却高达四千毫米。踏破铁鞋,也寻找不到一点一滴地表水。春秋两季,当塞北江南处处杂花生树、硕果压枝时,这里却正是多风季节,甚至有十二级的飓风肆虐,刮得天昏地暗。

一下车,面对浩瀚冷漠的戈壁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芨芨草,不少人沉默了,偶尔发出唏嘘声。正逢春节,戈壁滩上架起一堆熊熊篝火,围坐的上海支边青年想起繁华的家乡,不禁泪水涟涟,集体哭了一场。

流泪并不等于软弱,有时只不过是一种宣泄的方式而已。气叹过了,泪流完了,他们扫马圈做食堂,挖地窝子当住房,像戈壁沙漠中顽强生存的梭梭一样,把根深深地扎了下来。在抚顺的先遣队之后,开滦、峰峰、枣庄等老矿区援建人员也陆续汇集到了三道岭,建设者们打井取水,建窑烧砖,建成了三道岭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居民点——北泉工人村。

当年兴建北泉工人村的创业者们如今有的仍活跃在生产第一线上,大部分已经退休。他们的退休生活是那样安逸舒适和丰富多彩。矿区为他们专设了十几处离退休职工之家,适合老年人修身养性的游艺活动应有尽有。我还参观了矿务局为他们盖的离退休楼。每户都是独门独院两层小楼。楼下是会客厅、一间卧室和卫生间、洗澡间、厨房,楼上是一间过厅和两间卧室,双侧阳台。置身于这绝对现代化的宽敞住宅中,我恍惚感到三道岭绝不止走过三十年的建设道路,它的变化是跨世纪的。

我们参观的那幢可称为华居的小楼,主人是原三道岭电厂的副厂长徐永满同志。他不在,根据他老伴的指点,我们在矿区医院新修的浴池找到了他,他正指导着一群小伙子大闺女安装室内管道。

徐永满,在三道岭初期的建设中,是个颇有点传奇色彩的人物。兴修北泉工人村的时候,是他执掌全矿第一台铁砧,打出了第一批简单的工具。铺筑三道岭第一条入矿铁路——柳三线,正逢三年困难时期,物资供应奇缺,连标准道钉都没有。他和其他同志一道,用圆钢打出了圆形道钉。当第一列入矿货车轰轰隆隆地顶着用圆道钉固定的轻便铁轨开进矿区的时候,来观礼的铁路局的同志惊异不止,盛赞他们创造了铁路运输的奇迹。第一台401电铲运到矿山,可是没有任何起重设备,上吨重的大小备件全都由人工卸车。徐永满和李恒信带领四十七名组装人员用滑轮组和千斤顶运木架垛,钢轨支撑,硬是用土办法组装出了三道岭的第一台电铲。

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敦敦实实的矮个子。那须发,那眉眼,那精气神儿哪有一丝一毫老年的影子?我猛地悟出,三道岭新城之新,除了它的矿区和城区建设,其实主要还表现在开发它的建设者们身上。像徐永满这样的离退休职工,是三道岭大规模开发建设的元老了。他们刚到三道岭时,是朝气蓬勃的热血青年。如今,虽韶华难继,青春已逝,但却远未显苍老之态。走在三道岭的街道上,总会有一种在别的城市不曾体验过的赏心悦目之感,一种清新飘逸的感觉,起初我以为是新楼新树新路组成的新城触发出来的,几天一过,才悟出是路上那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活力和蓬勃生气的脸庞给了我黄金般的印象。三道岭无老人,建矿元勋们如今也不过五十多岁,他们的子孙辈都已成了矿区的主力军。

三道岭,确是一座年轻的城。但它已向国家奉献出了两千多万吨煤炭。三道岭的煤,低灰、低硫、低磷,发热量大,是品质特优的动力用煤。甘肃、宁夏、青海、新疆一大批工矿企业,都倚仗它的动力煤。三道岭,像一个无比慷慨的献血者,源源不绝地贡献着自己黑色的血液。

参观露天矿是一次难忘的经历。登上露天矿调度室的四层楼顶,露天矿的采场出现在我们的眼底。五个工作台阶上,都盘踞着黑甲壳虫似的电铲。蛛网般的铁路线布满了采场,不断有一列列空载或满载的矿车进出,蒸汽机车浑厚的汽笛声在采场上空回旋,像是鸣奏在煤城的交响曲,又像是煤城强健心脏的搏动声。

调度室的同志把他们的望远镜给了我们。那电铲,那机车,那穿孔机才一下子呈现出了它们原本威威势势的模样。调度员们就是凭望远镜观察采场状况,用无线电对讲机沟通联络,指挥生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