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元年八月初二,安阳长公主大婚,陪奁、嫁妆超越过往所有公主大婚,一千二百抬,从宫中礼器、名贵瓷器、字画,再到各式名贵花木,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你看不到的。一时看呆了全京城百姓的眼睛,彼时,满朝皆知,畅园是皇后的、百货行是皇后的、试种田庄是皇后……甚至京城还有许多颇有名气的店铺也是皇后的。
皇后给安阳长公主添的嫁妆,对于皇后来说不过是两月收益。
御史只能咂舌,户部只出了二十万两白银,其余五十万两全是皇后自掏腰包,人家姑嫂情深,皇后愿意掏。
十公主嫁予池聪为妻,学了昔日七公主,拒要公主府,所住府邸上挂的是“池府”匾额,十公主性子温顺,上敬公婆池太太顾词,下善待府中下人,大婚一年后,替池聪生下一子,颇得婆母疼爱,婚姻美满幸福,十公主一生育有两子两女。
后,十公主长子得封二等安成候,两个女儿皆封为县主。
池聪一生,虽一时兴起背着十公主在外养过几个外室,但这些外室一律不允生育子嗣,玩上三五年,待他失了兴趣,便悄悄配人打发离去。也曾养过几个粉头,但从未动过念头纳娶侍妾。
有一回,温彩得了消息气不过,偏十公主还帮着池聪说话。她自儿个白白气了一场,夜里,慕容恒宽慰她道:“小十是在学母后呢,母后一生便在装傻扮单纯,小十也学了去。你这么一闹腾,池聪回头见了小十会愧悔难当,更加疼她、敬她。”
事后,温彩观察再三,还真被慕容恒给说中了,十公主那傻子竟傻人有傻福。池老夫人顾词将十公主当成了女儿般的疼爱,私里狠声训斥池聪胡闹,又夸十公主贤惠,“你娶了这么个好媳妇,怎还不知足,皇后得了消息,传她入宫说话,她居然一口咬定,说那都是外头的传言,说你们夫妻感情深厚,你是万里挑一的好夫君,是万万不会在外养粉头的。”
当时,十公主确实如此说的,不仅如此,还信誓旦旦地反而安慰温彩“嫂嫂莫听外人胡说,整个京城都知我们夫妻恩爱,指定是某个对我夫君起了坏心思的人故意中伤。她真没在外养粉头,更不会养外室,我信他……”
池聪听了顾词所讲后,心下颇是感动,自己在外花心,妻子却对他坚信不疑,自那之后收敛了许多,回府后,竟抱着十公主道:“安阳,以后我只要你一个。”虽是如此,安阳却给池聪安排了两个美貌通房,从此,池聪养外室、粉头的事便就此绝了。待得他的长子成人时,池聪竟是连通房也不要,从此踏踏实实地与十公主过起日子。
而安阳则在私下里想着荣太后的话,“安阳啊,婚姻就像家具,坏了莫学旁人丢掉换新的,坏了要修修,修修又能再用了。”
修,她就算是在修自己的婚姻,不是放弃,当然她学会了母亲的装傻。母亲一生,因为装傻,算是深宫唯一一个得到幸福的人,可在她幸福的背后,也曾付出辛酸的代价。那么她,就装装傻又何妨?
她在知晓池聪养外室时,也想过大吵大闹,这么做不仅失了风度,反而是逼池聪。她选择了相信,明知那是事实,却装傻地相信池聪。用自己的信任与优雅,让池聪升起了愧意,从而更加善待于她。
这样通情的她,这样相信丈夫的她,即便是铁石心肠之人都不会去伤害,何况,还是原对她有情的丈夫池聪。
这几年,发生了许多的事。
但阿九一直想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遍又一遍,尤其那些美好的记忆,她总是百忆不烦。回忆着自己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回忆着她的亲娘还在世,回忆着她的舅家还有泼天的富贵……
她不想乔嬷嬷,这个女人从来不是真心对她的,更因为乔嬷嬷她失去了公主之尊。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尤其是春日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像是幼年时偎依在亲娘的怀中,阿九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
红绳泡了一壶茶,手里捧着一盘瓜子,将东西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嘴里道:“县主,这新来的红缎比红线可差远了,你怎么就舍得把红线给嫁了呢,唉……”
“不把红线嫁给庄头的儿子,难道还继续留下?我一个人过日子就够了,怎么还连累红线,要是你有好去处,我也不留你的。”
阿九说的是真话,红线与她的感情极深,她们是一起长大的。红绳原是红线的同乡,却有着姐弟之情,红绳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感激阿九找了个好人家把红线给嫁了。
至少在乡下庄子上,红线的日子比在这里过得好,小庄头是个憨厚老实的后生,中等个头,话语不多,却是个能疼妻子的好男人,红线毁了容,但他也不嫌弃。今年正月,大庄头是第二次与阿九提红线与小庄头的事,阿九没再拒绝了,而是一口应了,挑了个吉日,让小庄头来周家接了人去。
走的时候,阿九塞了红线五十两银票,这是她身上最后的银钱了。不知从何时起,周礼就染了赌瘾,最初还小心翼翼地偷她的首饰、嫁妆去变卖,之后换成银钱去赌。这两年,周礼更是变本加厉,也不偷拿,直接张口对她道:“阿九,给老子拿钱,我又输了,我得把本钱赢回来,等我赢了钱,就让你过好日子。”
她原本吃穿不差的日子已经过飞了。
她若是不给,周礼就抓着她打骂一番,因着这儿,连带着红线、红绳都挨了不少打,有一回,阿九与红线、红绳约好反抗,结果三个人打了周礼一顿,次日三姨娘带着周家几房庶子便冲进了院门,几十个人将阿九主仆三人狠揍了一顿。
彼时,周礼站在一侧,嘴里恶狠狠地喊道:“打,给我狠狠地打,这贱妇竟敢打我,给她点厉害。”
自那以后,阿九再不敢反抗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没有娘家的人,即便她的娘家是天下第一家的皇家,没有人站在她这边,更因为周家有一个周惠妃,没人会管周家的这点家务事。
红绳满是狐疑地道:“县主,有一阵没瞧见四爷了。上回大爷唤了他过去,许是改了爱赌的毛病。”
阿九讥笑了一声,“我宁相信母猪会爬树,也绝不相信他会不赌。”
红绳眨了眨眼,“我去瞧瞧收好的地契,可不能再被他偷走了,县主当初多少嫁妆啊,现在就剩下这八百亩的良田庄子,要是连这个也没了,可怎么活?”
阿九摆了摆手。
她后来也学聪明了,自己不收这些东西,而是教给红绳,红绳人机灵,总会想到一些不一样的法子藏着。
不多会儿,传来红绳那凄厉的惨叫声,“县主,没了!没了……县主。”他踉踉跄跄从自己的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截湘妃竹,他可是把地契藏在湘妃竹里的,又将竹筒塞给了竹笛里,他只认做得极好,没想这样还是被周礼给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