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开在废墟上的花
12247200000035

第35章 羞耻和喜悦(代后记)

这是一个当面甚欢,转身冷漠的年代,也是一个唯利是图,一切都被利益和私情左右甚至奉为至高准则的年代。一切的说法都不确切,也都值得怀疑。当你真正安静下来,他人则以为你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人,是一个无能者,甚至一截永远无可利用和借助的朽木。在文学场中,尤其是这个时代,上述的现象尤为严重,以至于一些必要义务和责任也退居其次,甚至沦为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招牌”。“灵魂的首要需求,与永恒命运最为贴近的,乃是秩序,即这样一些社会关系之织体,人们在履行一些义务时,不可破坏其他一些严格的义务。只有在这一情况下,灵魂才能忍受来自外部环境的精神暴力。”(西蒙娜·薇依《扎根-人类责任宣言绪论》三联书店2003年1月)

具体到个人,我对当下的文学基本观察和判断是:它是令人羞耻的——当越来越多的小说被纯粹的故事及技术性的叙述统辖,诗歌笼罩在官话和套话之中洋洋自得,散文在搞圈地运动,借水行船。我觉得羞耻。这种羞耻迫使我脸红,尤其是前些年提出的原生态散文写作主张。其实也有“扯虎皮拉大旗”的嫌疑,圈地的嫌疑,“自我卖弄”甚至成门立派的嫌疑。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羞耻。虽然“原生态散文”从理论上可以站住脚,甚至可以做科学的、严谨的,符合文学道统的论述,但我依旧感到了羞耻。

羞耻之一:“你具备了洞彻人世和人性的能力了吗?你具备了文本上的独立性与深邃的思考力量了吗?你做好长期与语言搏斗,探究时代本质甚至与之攻略的准备以及具备相当的才识了吗?”羞耻之二:艺术从不要垄断,也不要合群,是单列式的,孤狼和雄狮式的,也是刀锋自动掸掉的光亮与内力,还有弥散于骨头中的孤傲,而不是表面上的不可一世和洋洋自得。羞耻之三:“你没看到人心在溃散和糜烂吗?没看到道德的溃逃、灵魂的贱卖与自渎吗?”

羞耻是不是一个美德,其实无关紧要。在很多场合,我试图说出:其实写作是安静的一种私人行为,不是一窝蜂,也不是扬名立万,最大限度地获取现实利益。我想,文学是摈弃甚至排斥现实利益的。可事实恰恰相反。其实我订了很多的报刊,主要的不是去看上面的作品,而是获取信息。这一点,前些年开始,我就一直在做。关注的层面不只是散文和批评,还有小说和诗歌。我敢说,在任何场合,说到任何文学门类的现状,我都是基本清楚的。以散文为例,新世纪至今的动向甚至潮流我都有过还算精准的语预言,有些在文章中说了,有的对某些朋友电话中说过。

这可能是我最感喜悦的,把自己的视野和眼界放得狭窄的写作者,我一律称之为浅薄者或者闭塞者。关门青灯黄卷,闷头巴掌五指,出门看天气,抬头测风向。还有那些只是在技术上试验的,张口闭口西方大师纯作品,且滔滔不绝、沾沾自喜的,我也以为,他们是舍本求末的,他们忽略了思想及对思想的汲取和反刍,也忽略了文学之根。对文不对人是我的一贯原则,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我不喜欢他们的文字,在任何场合也绝不违心恭维。喜欢的,在任何场合,我都会大声说出他们的名字。

人是需要胸襟的,我一直申明,对他人写作漠视甚至有意贬低者,其实是最没有出息的,对他人作品不细看而妄下结论的,是对文字的一种亵渎。可惜,我前些年也有过如此行径,我感到羞耻。真正去读,才会懂得,才会真确判断。

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地做了一些书,自己的书却一直没有那么好的机遇,搁置了许多年,一次次整理,一次次放弃。好在,今年得益于几位先生的帮助。2010年,在花城出版社出版了《中国的匈奴》(另一个是长篇探索文本《匈奴帝国》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10年1月第一版,感谢马吉庆先生的精心制作),且是本版书,这要感谢从无一面之缘的温先生,在校对上、封面设计上,印刷装帧上,都非常的尽心。因为一个小疏忽,封面上两字前后颠倒(淳维误为维淳),温先生发现后,尽管已经装订了一部分,但还是重新返工。

再一本是《(寂静的春天)导读》,得益于天津人民出版社伍绍东先生,在给我这一任务的同时,也给予了我比较好的报酬。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导读,使我有机会全面细致地学习了蕾切尔·卡逊女士基于自然与人类生存发展而进行的自觉的、天才的环境保护行动理论和思想,深刻理解了自然本质及其规律,乃至人类在某些时候的狂妄与无知所带来和必须承受的严重后果。

很多杂志社的师友是尽心的,可敬的。我一直不愿意说出(此时说出好像有点谄媚的意味,因为,心是最强大的,感恩和喜悦是一生一世的),就像我不愿意每一发表一些文章就在博客上发照片、注明刊物名称时间一样,我以为,自我宣传是羞耻的,好像在自我标榜。我一直想:要是写得好,还要那样自我宣传吗?要是写的不好,宣传不是徒增笑柄吗?

到目前为止,《散文中国》已经出了十卷,小有效果。作为责编的绍东有次让我能不能找其他社试试,倘若能够由出版社做起来,自然会更好更多地为那些正在路上和已经实力雄踞,但未得“大名”的朋友们加油鼓劲。可惜,在这个利益年代,一切都很艰难。有时候,自己也觉得羞耻,心有戚戚且常惴惴不安。可我还是想做下去,想有好的作品。我坚持买彩票,一直梦想着,自己真的发了大财了,这本书我一个人坚持做下去,不去招惹那些有了一点小资源就鼻孔朝天的人,就是为那些在路上的和已经做的很好的,但得不到大面积赞誉和承认的写作者鼓与呼。

可惜,这也是我的羞耻之一。梦想发财,当然也不仅仅为了《散文中国》,更多的是想能够帮助一些家人,还有使得自己更自由和快乐一些。最近的一本,是在绍东兄弟努力下即将出版的《沙漠之书》,我一直觉得,这本书当中的习作,是我自己迄今为止最满意的散文作品。它放了很长时间,一直在增删、修订,把它精简到自己最满意的程度,这也是迟迟不出版的好处之一,也是我的喜悦。再一本,是高高维生先生组织的,和黑陶、徐迅诸先生一起的新汉语丛书之《流沙上的马蹄》,这也是我在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末尾感到喜悦的一件事。

但自己内心说,我感到的羞耻是多数的,喜悦却非常稀少。在很多时候,我看到我热爱甚至喜欢的写作者以各种面目粉墨登场,出现在各种媒体上。我忽然发现,一切都不是固定的,就像真理是运动着的一样,谁要是固守一个真理,而不是在具体情境下判断和运用,那他肯定被真理反过来狠扇一个耳光,晕头转向之后,才知道:所谓的真理往往是局部的,甚至是片面和偏激的。就像我已经觉得了的羞耻和喜悦。我还看到和知道,羞耻的大多数时候会以光彩夺目的形式闪亮登场,至于谢幕的方式,则大同小异,有的甚至从一开始就被预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