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儒学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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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五经四书(1)

第一节五经

一、经与六经

所谓“经”,是相对与“纬”而言的,原指治丝、织布的纵线。纵线为经,横线为纬。许慎《说文解字》:“经,织也,从系,巠声。”经,引申为组织。后世有人又引申为经常的“常”,又有人引申为路径的“径”。“经”就成为常道或路径。刘勰《文心雕龙》说:“经也者,恒久之治道,不刊之鸿教也。”足见古人对被尊为“经”的经典的崇敬,以之作为长久的安邦治国的根据,不可变易的宏伟的教材。

周代的官方教育,就是以六经为中心的教育。《周礼·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以乐德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以六律、六同、五声、八音、六舞,大合乐,以致鬼神只,以和邦国,以谐万民,以安宾客,以悦远人,以作动物。”成均,本指音律乐调。古代教育以礼乐为主,故成均为太学学礼乐之处,五帝时称太学为成均,周代因袭,作为五学之一。古太学有五:北上庠,东东序,西瞽宗,南成均,中辟雍。辟雍、成均,又为太学的总称。国子为公卿大夫之子弟。周代通过礼乐,以道德教育为本,寓教于乐。其中所说乐中的六德为中、和、祗、庸、孝、友。祗,恭敬之意。庸,恒长之意。

春秋时期的教育,例如在楚庄王(公元前613年至公元前591年在位)的时代,哪怕是在楚国,用以教太子的教材,基本上还是中原的六经与其他古史、典册等。庄王请教申叔时,叔时曰:“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焉。”“明施舍以导之忠,明久长以导之信,明度量以导之义,明等级以导之礼,明恭俭以导之孝,明敬戒以导之事,明慈爱以导之仁……”(《国语·楚语》)叔时强调的仍是通过诵《诗》等调节太子的心性,使之真正做到节制、恭敬、勤勉、孝顺、忠信。

孔子继承的当然是六经的教育传统。

“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典籍。“经”这个名词起于战国晚期,此前只是称《诗》(或《诗三百》)、《书》、《易》云云。据《庄子·天运》:“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这句话至少说明,在战国晚期,人们已承认有了六部重要的经籍、典册。

孔子与六经的关系如何呢?孔子整理过六经吗?古人对此基本上是肯定的。“五四”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疑古思潮成为学术界的主流,孔子与六经没有关系或关系很少的观点,甚为流行。周予同先生曾说:“我认为,孔子与六经关系很少。”“《易》与《春秋》跟孔子关系不大。”然而,出土简帛却不断证实着孔子与六经关系密切,周先生如果活到今天,很可能会修改自己的看法。

(南宋)马和之《鹿鸣之什图》(局部)。《鹿鸣之什》是《诗经·小雅》中的第一组,包括《鹿鸣》、《四牡》、《皇皇者华》、《棠棣》等十篇。

郭店楚简《性自命出》谈到圣人与《诗》、《书》、《礼》、《乐》的关系:“《诗》、《书》、《礼》、《乐》,其始出皆生于人。《诗》,有为为之也。《书》,有为言之也。

《礼》、《乐》,有为举之也。圣人比其类而论会之,观其先后而逆训之,体其义而即度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这是讲孔子的《诗》、《书》、《礼》、《乐》之教。关于这一点,世传文献首见于上引《庄子·天运》的一段话,又见于《庄子·天下》:

“《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郭店楚简《六德》

云:“观诸《诗》、《书》则亦在矣,观诸《礼》、《乐》则亦在矣,观诸《易》、《春秋》

则亦在矣。”郭店楚简《语丛一》有:“《易》

所以会天道人道也。《诗》所以会古今之志也者。《春秋》所以会古今之事也。《礼》,交之行述也。《乐》,或生或教者也。者也。”廖名春改排为:“《诗》所以会古今之志也者。者也……《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春秋》所以会古今之事也。”

关于孔子与《易》的关系,《史记·田敬仲完世家》与《孔子世家》指出:“孔子晚而喜《易》”,“韦编三绝”。太史公说孔子“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这与《论语》:“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大致相同。《鲁论》读“易”为“亦”,是汉代人后起立说,其实上古音“易”、“亦”两字不同韵部,无缘传讹。

近代以来,包括周予同先生在内的很多学者都怀疑史迁之说。马王堆帛书《易传》却为史迁提供了佐证。帛书《易传》的《要》篇指出:“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孔子繇《易》,至于《损》、《益》二卦,未尝不废书而叹……”这都可以证实《论语》、《史记》的记载。子赣(子贡)不理解孔子晚年易学观的转变,夫子则向他解释自己对祝巫卜筮的态度。《要》篇记孔子自述:

“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与《孟子》所载孔子作《春秋》,自言:“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口吻相近。《要》篇此段文说:“《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守]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向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途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其后乎?”这里清楚地表明了孔子的理性。孔子很会占卜,但孔子很少运用占卜,他主张以道德仁义来求取吉祥幸福,这是他与祝卜巫史的重大区别。帛书《易传》的《二三子》、《易之义》、《要》、《系辞》、《缪和》、《昭力》中有大量的孔子的言论,基本上亦同于今本《易传》的内容。(《二三子》作“孔子曰”,《易之义》作“夫子曰”,《要》、《系辞》、《缪和》、《昭力》作“子曰”。)从帛书《易传》中,我们可以理解孔子对《周易》的创造性诠释。简帛中发现的大量的七十子后学的资料,亦与《易传》相会通。

今人李学勤先生说:“孔子之于《周易》,不仅是读者,而且是某种意义上的作者。他所撰作的,就是《易传》。”“孔子晚年好《易》,《易传》或出其手,或为门弟子所记,成书约与《论语》同时。自子思以至荀子等人都曾引用,绝非晚出之书。当然,那时《易传》的面貌,不一定和今传本完全相同,这是古书通例,不足为异。研究孔子,不能撇开《周易》经传。”这与近世以来学者们认为只能据《论语》来研究孔子的看法,大相径庭。李学勤又论定孔子修或作《春秋》是难以否定的。随着简帛文献研究的深入,孔子与六经的关系肯定会取得突破。

除前引《庄子》及楚简诸文外,《荀子·儒效》亦曰:“圣人也者,道之管也。

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归是矣。《诗》

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微是微旨,指《春秋》以一字为褒贬,微其文,隐其义。《诗》、《书》、《礼》、《乐》是圣人传道之书,是儒家的枢要。

以上引文不仅说明了六经的意义与主要内容,而且也说明了六经是诸子百家共同的源头活水。“六经”又称“六艺”。“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

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

(《史记·滑稽列传》)这说明了六艺的功用。贾谊说:“是故内本六法,外体六行,以与《诗》、《书》、《易》、《春秋》、《礼》、《乐》六者之术以为大义,谓之六艺。”

据《汉书·司马迁传》:“《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经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与(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着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纲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孔子曾以《诗》、《书》、《礼》、《乐》等经典教弟子。他说,不学礼,在社会上就站不起来(“不学礼,无以立”);不学诗,简直就不会说话(“不学诗,无以言”)。在春秋时代,外交场合都要对诗,不会诗的人,无法处理国政。

当然,六经之教的功用,主要是陶冶性情,以增加文明含量,通晓历史经验,提升人生境界。以六艺教化人,故有《诗》教、《书》教、《礼》教、《乐》教、《易》

教、《春秋》教。《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

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春秋时不仅中原诸国,连楚国也以六经来培养太子与卿大夫的子弟。

综上所述,古人关于六经(及六经之教)的内容、功能、特性,大约可以归纳为:

《诗》言志达意会古今之志有为为之长于风温柔敦厚

《书》言事言事记先王之事有为言之长于政疏通知远

《礼》言行节人纲纪人伦有为举之长于行恭俭庄敬

《乐》言和发和有为举之长于和广博易良

《易》言阴阳言化会天道人道长于变洁静精微

《春秋》言名分言义会古今之事辨是非长于治人属辞比事

《乐》、《易》、《春秋》。东汉班固等撰《汉书》,其中的《司马迁传》与《艺文志》,把《易》列为六经之首。《艺文志·六艺略》的排法:《易》、《书》、《诗》、《礼》、《乐》、《春秋》,尔后直至《十三经注疏》,基本上都是这种排法。以《易》为首,《书》、《诗》次之。这是从各经的产生源头来排列的。

由于《乐》经失传,故六经只剩下五经。西汉文景之治时,已立《诗》、《书》、《春秋》博士,武帝时又置《易》与《礼》博士,故汉武帝时,中央政府已设立了五经博士。五经是中华文化的源头,是中华文化的根据。章学诚《文史通义》说“六经皆史也”,说明这些经书其实就是史书,保留了大量的古代社会生活的历史资料。

以下,我们一一介绍五经。

二、《易经》

《周易》的“周”字,一说指周代,即标明《周易》是周代人常用的筮法;一说指周遍的意思,即《周易》探讨的变化法则有普遍的意义。

《周易》的“易”字,一指“变易”,二指“变易”中的“不易”,三指“简易”。也就是说,《周易》是讨论宇宙世界变化的典册;而万事万物的变化之中又有不变的常则;《周易》的方法简单易行,强调以简单统御繁复,又化繁复为简易。

《易经》把天道与人事,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人事活动,自然变化的律则与社会人事的条理联系起来,强调了两者的同一性及相互感应,强调从大的空间与长的时间考虑问题,以及自然与社会人事的相互平衡与和谐。《易经》肯定事物的永恒变化发展及事物内在不同力量、动能、势用的相对相关,相互转化,相反相成。《易经》启发人们理解世界的根本原理,变化法则,又启发人们适应发展变易的世界,以良好的心态与修养境界对待自然、社会、人生与人身的变化,趋利避害,并能动地发挥人的作用,使人与天地相互配合,相得益彰。

中国先民认识自然、社会、人身与人生,经历了复杂的过程。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在仰观天象,俯察地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活动中,力图把握天、地、人、物、我等各种现象,特别是身边的现象及现象间的因果联系。人类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就利用占卜来预测吉凶,占卜使用的道具各异。三代时人,遇到祭祀、征战、农事、商旅、婚嫁诸事,常以龟占卜,以蓍占筮。例如殷人常用龟卜,即在龟甲上以刀钻洞,以火烤之,从龟甲裂纹的形状变化,判断所卜问事的吉凶。殷墟甲骨卜辞就是一些占卜结果的记录。周人并用龟卜与筮占。所谓筮占,是以蓍草的排列组合方式的不同,来对占问事加以解释、判断或推理。

筮辞记录下来以后,被编成不同的筮法体系,以后的筮占还要根据经过编排的筮辞,对照着查看、推演。卜法、筮法各有不同的系统、不同的规则,卜筮者的主观臆测当然也加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