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治无成局,以为治者为准,能以爱人之实心,发为爱人之实政,则生人而当谓之仁。杀人而当亦谓之仁。不然姑息者养奸,刚愎者任性,邀誉者势必徇人①;引嫌者惟知有我,意之不诚治于何有。若心地先未光明,则治术总归涂饰。有假爱人之名而滋厉民之弊者,恶在其为民父母也。故治以实心为要,尤以清心为本。
【注释】
①徇人:徇,从,曲从。徇人私情。
【译文】
治人治事没有固定的模式作为准则。一个做官的,能把他那爱护百姓的一颗真诚的心,发展成为爱护老百姓的实实在在的措施,让该活的人活,这或许可以叫做“仁慈”;杀该杀的人,这也应该叫做“仁慈”。不然的话,姑息迁就坏人会养虎遗患;自高自大的人必定胡作非为;一心想得到功名利禄的人,容易徇私情;而躲避嫌疑的人,只知道明哲保身,这几种情况都是没有诚意者所为,对于政事有什么帮助呢?假如说做官的本来心地就不是光明正大,那治理的种种方式、方法也就只是装点门面罢了。这种官吏,借着爱惜人民之名,而行危害老百姓之实,他哪里是做老百姓的父母官?所以,做官以有爱护老百姓的实心为首要,尤其要以清心寡欲为根本。
【智解】
西方的马基雅弗利在《君主论》中认为,理想的君主必须“勇猛如狮、狡诈如狐”,应以权威、法律和暴力来统治,主张君主虽应具备美德,但却要懂得在必要时抛弃道德枷锁,不惜为恶。他认为君主如果坚持以行善为己任,不仅不能成大事,更必会被摧毁。综合其观点,不外乎认为人性本恶,如果君主仁慈,只会让人民逐渐产生轻视之心,会不停地挑战君主的容忍限度,最后只会不利于国家。
这大概属于中国的“霸道”理论,霸道者,以权谋、手段取天下,存功利之心,废道德之事。虽然见效显著,却大有弊端。
而中国古代则向来推崇“王道”。所谓“王道”者,为政以德,以仁慈、道德治理天下。行“王道”者以修养为主,辅之以道(技巧)。表面的态度当然重要,然而更重要的是内心真诚。比如康熙就是个很好的“王道”主义者,而汉代“文景之治”,“内用黄老,外示儒术”,安抚人心,与民休息,也同样是“王道”的内蕴。
《孟子·梁惠王上》中记载。有一次齐宣王看见一头牛被人牵去作牺牲,他不忍看牛害怕的样子,就命令用羊替换它。于是孟子对齐宣王说,这就是他的“不忍之心”的例子,只要他能够把它推广到人事上,就是行“王道”。齐宣王说他办不到,因为他有好货、好色的毛病。孟子就又说,人人好货、好色,君王如果知道从自己的欲望出发,进而也知道他的所有人民的欲望,并采取措施尽可能满足这些欲望,这样做就是“王道”。
“王道”在为官上,便表现为爱民如子——《菜根谭》中有语:“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手,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为官之人,若矫揉造作,定然也得不到真正的民心,拿不到真实的政绩。
春秋鲁国的宓子贱,是孔子的弟子,据说他“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他在鲁哀公时出任单父宰,为政三年,单父大治。
宓子贱来单父上任前,先拜访了孔子,孔子告诉他:“不要因别人的意见与己相反而拒绝,随便拒绝就要出现蔽闻塞听,也不要轻率许人,轻率许了容易丧失操守。”又到渔者阳昼那里请教:“你有送我的话吗?”阳昼稍思道:“有两点钓鱼的体会,送给你吧。见到钓饵就咬的是阳鲛,这种鱼肉薄味淡;见到鱼饵,像看到又像没看到,想吃又不贪吃的是鲂鱼,这种鱼肉厚味美。”宓子贱记下了忠告。
他来到单父上任,车子离城还很远,一些官绅大户就竞相迎接,宓子贱便催促手下:“车子赶快过去,阳昼说的阳鲛到了。”
宓子贱来单父时,有意请求鲁哀公派两个近史一起赴任。到任后,地方官都来拜见。宓子贱叫近史做记录,近史写字时,宓子贱不断扯其臂肘,字写不好,宓子贱就大加训斥,两个近史一怒之下回去报告鲁哀公。鲁哀公百思不得其解,就请教孔子,孔子说:“宓子贱雄才大略,能够辅佐霸主。您用他做个单父还不放心,他扯肘的用意是向您进谏。”鲁哀公恍然大悟,马上派人飞马到单父,对宓子贱说:“从现在起,单父就不用我去管了,那里的事,完全由你处理。”于是,宓子贱得到了施政的自主大权。
宓子贱治单父三年,经常身不下堂,鸣琴唱和,就把单父治理得相当不错,史称“鸣琴而治”。
孔子问宓子贱:“你治理单父,百姓都很高兴,你是怎样做的?”宓子贱说:“我以对待父亲之礼对待老人,以对待子女的心肠看待单父的孩子,抚恤孤寡,哀悼丧纪……我把他们当做父亲看待的有三个人,当做兄弟看待的有五个人,当做朋友看待的有十一个人,有五个比我贤能的人,我尊他们为师。”孔子高兴地说:“你有尧、舜治理天下之风……可惜治理的是个小城。”
孔子又问宓子贱:“你做了官,有什么得失?”宓子贱说:“没有失去什么,却得到了三种东西,以前学过的现在能施行了,学问更加长进了;薪俸虽不多,亦可照顾亲友,亲友间更密切了;公事虽多,但也能挤时间走亲看友,吊丧看病,朋友之情更深了。”孔子连叹高明。
宓子贱从单父离任后,也是孔子的弟子巫马施继任,他早晨星星未落就出门,晚上星星出来才回署,栉风沐雨,日夜劳苦,事必躬亲,把单父治理得也很好。后来,巫马施与宓子贱交流行政心得,宓子贱说:“我能用人,你能用力,能用人的安闲,能用力的劳苦。”巫马施叹服。
宓子贱的做法便是“王道”,其核心是儒家的“仁”,就是“将心比心”,由自己的欲望去了解他人的欲望,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的就不要强迫他人去做。孟子对齐宣王所说的,就是传说中的“内圣外王”之道:将个人自我修养推广到治国的政治方面。通过“向内”——明了自心,“向外”——了解天下人之心,进而得人心得天下。
不过,这种“仁”并非谁都可以用的,需要有手腕有气魄的有“德”之人才可驭使,普通人用来,很容易变成迂腐。
战国时,子产曾对子大叔说:“只有有德的人,才能以宽来收服别人;其次不如严厉些。大家都知道烈火危险,所以看见就避之不及,因而很少有人被烧死;而水看上去清净喜人,人们就跳到其中游玩,却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因而被淹死的就很多。所以一味以宽待人,示之以小惠,反而是害了他们。”
其中尺度,唯有过来人才好把握,可以细细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