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天来,陈其锋一直浸泡在幸福的温池里,沉醉在快乐的境况中,然而,好景不长,眨眼之间怎么就变了呢?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自己哪方面没有注意,惹汪县长生了气?现在,陈其锋也不顾老婆拎着菜,跟在身后发牢骚,他只顾自己边走边想,汪县长为啥要这样呢?我哪方面得罪你了?回到家,见老父亲坐在客厅抽烟,也没打招呼,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说:其锋,咋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没看父亲,只是不高兴地说了一句:没啥。
父亲说:是不是我在这儿时间长了,你媳妇说了啥?
他说: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家还在忙着给你包饺子啦。
正在这时,老婆一步跨进门,将手里的菜一下扔到沙发上,气愤地说:让你拎菜就不拎,还想吃饺子?吃个屁!
他见老婆当着父亲说这么粗鲁的话,便板着面孔说了一句:你还讲点口德吗?在老人面前怎么能这样说呢?饺子是你自己想包的,也不是父亲逼你包的。
老婆用指头捣着他说:陈其锋,你今天给我说清楚,我啥时得罪你了,凭啥骂我臭嘴?今天你不当父亲的面说明白,我就和你过不去!
他见老婆耍横,心里越发烦躁,便盯着她说:你想咋的?好吧,我今天就看你和我怎样过不去,难道一句话就想搞得鱼死网破?
父亲说:其锋,你少说一句行不行,到底为啥呀?
他好像听了父亲的话,一句话不再说了,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老婆一把将他抓住,蛮横地说:你今天非得给我说清楚,我哪点对不起你,为啥骂我臭嘴?
他心里憋闷得不行,老婆这样纠缠着不放,使他怒火燃烧得厉害,一巴掌打在老婆的胳膊上:你真是个泼妇,难道一句话就让你不得罢休了?
这下子可就闹出了麻烦,老婆一双手将他抓住,与他正式开战:陈其锋,你这德性还想当官?领导刚给你个笑脸,你就在我面前耍威风,要是真的把官当上了,我哪里还有日子过?
陈其锋一下将老婆推倒在地,指着她说:今天你不要惹我,再纠缠我,你自己吃亏!
老婆哪里怕他,站起身仍然和他打斗,于是,两人你一下我一下,从客厅打到卧室,又从卧室打到客厅。老父亲见打得不可开交,便说了一句:你们打吧,我现在明白了,是我麻烦了你们,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陈其锋见父亲要走,立马和老婆停止打斗,上去拉住他说:爹,我们咋会为你打架呢?
父亲说:不是因我,那到底为啥?
老婆一边哭,一边走到电话旁,嘴里不停地唠叨说: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这多年辛辛苦苦为你做吃做喝,想方设法孝敬你老人,现在刚看到升官的希望,就开始嫌弃我了,我不如趁早离婚,给你早点腾位子。说毕,就拨通电话,让她的哥哥赶快来一下。
老父亲见事情闹僵了,就上去劝儿媳,千万不能闹,说陈其锋娘死得早,家里过去很穷,能混到这一步不容易,现在眼看有了好光景,再大的气都该忍着,让他这个穷家孩子也能在人面上晃晃,往后一家人都过点好日子。父亲也许想到了早逝的老伴,也许想到了儿子成长的艰辛,越说越动情,老眼里禁不住滚出泪来。
陈其锋见父亲哭了,他自己也哭了,而且哭得有些伤心。他伤心的是,自己这多年来,把心都交给了党,在办公室规行矩步,兢兢业业,看着领导的脸色行事,母亲去世了,老父亲独自生活,他就没拿出精力孝敬老人家,几乎把老父亲忘掉了,然而,到头来,刚见到一点阳光,却又被阴云所笼罩,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啊……
就在这时,舅官来了,见屋里这样一种气氛,便首先问妹妹是怎么回事。妹妹一指陈其锋说:你问他,今天打也是他,骂也是他,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舅官当时就板着面孔,轻松地一笑说:我当啥了不得的事呢,原来还是争吵的事。妹子,夫妻打架是常事,我谁也不问,就该吵你。
陈其锋老婆见哥哥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当糊涂的判官,心里有些不服,便说:哥,你问问他今天为啥要骂我打我?请你这个娘家人来说句公道话的,你倒偏向他了!
舅官仍嘿嘿地笑了一声,对妹妹说:今天就是你有理,我也得吵你,其锋在大部门工作,不会做没理的事,加上他马上就要提升了,啥委屈你不能受一受?骂几句打几下有啥了不起?
老父亲见儿媳的哥哥这样大度,很有点感动,便对儿子说:其锋,你这种脾气以后要改,今天当你哥哥的面,把事情说清楚,是你自己错了,就得给媳妇陪个理儿。
舅官连忙摇着手说:做丈夫的哪有赔礼的道理,别说其锋不会错,就是有错也不能赔礼,以后外面人知道了,还会笑话他这个政府官员当得窝囊。
陈其锋老婆一时间很气,对哥哥说:就是有一天他把我打死,你这个娘家人也不会说句公道话。好了好了,你走吧!
舅官受到指责,但一点就没有生气,仍笑嘻嘻地说:妹子,看在其锋面子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不过我要说句开导你的话,以后在其锋面前要多尊重他,嫁这样个丈夫是你的福气,就是其锋有时不高兴,在你面前牢骚几句,或者打你几下,你要体谅他。
陈其锋看看舅官,非常感动,便掏了心窝的话:哥,你这些话真让我感动,其实今天是我不冷静,下班时,遇到汪县长,他好像对我有很大意见,我叫他,他没理我。他这人平时很和蔼,也很喜欢我,从今天的态度看,意见确实蛮大,你们设身处地想想,我还能保持好心情吗?陈其锋有一种很苦恼的样子,遂看着老婆说:正巧我回家时,有个骑摩托车的人差点撞了我,不但不赔礼,他还骂我。在我不高兴的时候,恰好你让我拎菜,我心情烦透了,就耍了态度,现在想想,是我错了。这多年你对我好,也孝敬爹,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如果没有烦心的事,我咋会平白无故伤你呢?今天我当哥哥和爹的面,给你赔个礼好吗?
这么一说,老婆当场感动得哭了,抱怨陈其锋说:你成哑巴了是不是,有不高兴的事为啥不给我直说,偏要在我面前发火?你如果把这些事给我说清了,就是你发我的火,我也忍受得了。
老婆的态度虽然一下转变过来了,但是,舅官的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弯,当时就板着面孔,对陈其锋发起火来:我早知道你不如小妹夫,就你这个材料能做官吗?今天在我妹子面前发火,完全是你的不对了,你当不了官是你自己的问题,哪能怪我妹子呢?话说回来,真要是有能力,有水平,汪县长能不理你吗?我今天明着给你说,我妹子不是你的出气筒,不是你的下饭菜,我今天警告你,以后少在我妹子面前耍态度!
老婆说:哥,你也不要把话说这么直,官帽在人家手里拿着,不是想要就要得来的。
舅官说:妹子,以后他再这样不尊重你,就不要饶他!舅官言毕,便气冲冲地走了。
陈其锋对舅官这种做法,确实忍受不了,竟然一会功夫,就把势利的嘴脸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过,好在老婆原谅了他,见他悲伤的样子,就对他说:我哥是这种性格,你也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是个直人,心是好的,希望你能做官。这段时间,你不是说汪县长对你很好吗,怎么一下又变了呢?你也不找找原因,到底哪点做错了;再说,人家没吃我们一餐饭,没见我们一分钱,会真心对你好吗?
老父亲很佩服儿媳的话,连连点头说:其锋,你媳妇说得对,如今是这个风气,把汪县长接来玩玩吧,或是给他送点礼。真要是你自己哪点做错了,在家喝酒时也好检讨。
老婆说:领导平时事多,是不是那会儿想问题,没心思理你?
陈其锋想了想,觉得老婆和父亲的话都有道理,当时心里像闪电一样亮开了,是的,也许汪县长正在想事,没心思搭理他。话说回来,他天天都在认真工作,修品炼德,没有哪点对不起领导,领导又怎么会寻茬呢?
下午还没到上班时间,陈其锋就来到政府门前,等汪县长上班,他要再观察观察汪县长脸色,再叫一次,看汪县长什么表情。他站在花坛边,一边假装赏花,一边和汪老头闲聊,刚到上班时间,汪县长从那边过来了,他像平时一样,恭敬地叫了一声,然而,汪县长迅速地望了他一眼,那张脸像上午一样,没有一点笑容,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喉管里哼了一下,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就进了政府大厅。
陈其锋的心,再一次被紧锁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说:完了完了!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为了把事情的症结找出来,他很想在汪老头身上打主意,便说:汪师傅,我早就给你说过,等你有时间了,到我家喝几杯,今天正好老婆买了点好菜,晚饭去可以吗?
汪老头一点就没推辞,高兴地说:可以是可以,只是给你爱人添了麻烦。
陈其锋说:添客不杀鸡,不麻烦,不麻烦,那就下班时我来叫你。
陈其锋连忙给老婆打电话,让她备菜买酒。到了下班时,就将汪老头领到家里,老婆早已备好了酒菜,连老父亲也在帮着忙乎。汪老头一到,老婆和老父亲都十分热情,像对待贵客一般,将他推到上席坐着。喝酒尚未开始,陈其锋故意把话引到正题:汪师傅,我看得出来,汪县长平时对你蛮尊重,啥话都不瞒你,今天我发现他心情有点不好,到底为啥事呀?
汪老头说:你这人真聪明,他不高兴你就看得出来?是的,他今天心情确实不好。
陈其锋急忙追问:到底咋回事呢?
汪老头说:你就不问这事了吧,他不让说。
陈其锋感到迷惑,那到底是什么事呢?他手里拿着酒瓶,就那么愣着,心想,如果不是对我陈其锋有意见,就不会两次不理我;如果不是对我有看法,汪老头就会直说。
老父亲和老婆见他木呆呆拿着酒瓶,就催他上酒。为了把汪老头的话套出来,他就一杯又一杯开始敬起来,一边敬,一边夸老头花养得好。老头也是个性情中人,听到夸,就高兴,一高兴,就大喝,陈其锋乘机给父亲和老婆示意,让他们也帮着敬。一会功夫,三人连手就将汪老头灌得飘飘然了。这时,陈其锋趁老头醉态之中,又开始追问起来:汪师傅,是不是我哪方面做得不好,让汪县长生气了?
汪老头说:你这话可冤枉了我那老弟,今天你们一家人都这样诚意,我也就不瞒你们了,今天早上我老弟接到家里电话,说他老娘去世了,中午下班时,你从花坛边经过时,他正在给我说那事,让我不要对别人讲。你也知道现在的风气,当领导的人,家里只要有事,送礼的人就多,我老弟不喜欢这样。
陈其锋一听这话,心里坠着的石头一下落地了,精神上立马到了兴奋点,遂敞开性情便拼命陪老头喝。老婆和父亲自然也高兴起来,见陈其锋拼命陪喝,他们也陪,一瓶酒完了,又开一瓶,老头本来有嗜酒的毛病,加上几个人敬他,都在用好听的话宠他,也就有敬必喝,来者不拒,当第二瓶酒见底时,他已经酩酊大醉了。
汪老头告辞时,出门便打了个趔趄,幸好陈其锋老婆手脚麻利,一下搀住,没有跌下去。陈其锋虽然也感到天地旋转,眼闪星花,但他还没喝糊涂,就坚持要送老头回去。老头说啥也不让送,吐词不清地说:放心,我没醉,看样子你倒多喝了。陈其锋的舌头也转不动,唔唔噜噜地说:汪师傅,你没醉,我也没醉。两人一边说没醉,一边摇摇晃晃往前走,刚走出十来步,同时都跌倒了。老头说:脚下石头把我绊倒了。陈其锋下意识地在地上找石头,转了一个圈儿,没见石头。老婆在一旁笑了,知道他们都醉得厉害,便叫了一辆三轮车,把老头拉到政府大院。
次日早上,陈其锋晕晕乎乎上班,进了政府大院,就站在花坛边等汪县长上班,他要再看看汪县长表情。这时,秘书小张过来了,阴沉着脸走到他面前,神秘地对他说:陈主任,汪师傅昨晚是不是在你家喝酒了?陈其锋点点头,问他怎么了?小张说:昨晚他醉在花坛边,是我发现的,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今天早上死了。
陈其锋脑海里轰地一响,好像天地开始翻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