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叫大学的城市
突然冷静如一团隐私
使高蝉的花腔赢得了空间
白花花的时间
在龙眼树上滑落
大把大把的绿如乳房胀裂
零度的伤口如无数阴影
这是一个平和的下午
没有电话,这多好
我从数字中出来,坐在
风的五线谱上
心事从G调开始上升
又回到双手和它们的灵性
还有诗歌,远离盲音的诗歌
它的诗意是苏世独立的
它的牙齿永不在忘怀中掉落
我看见一个卑微者的叙述
正走向垃圾场
无数水晶的苍蝇
以狂舞向那个人致意
下午的重量轰隆隆地
碾过了蔚蓝
一株老榕树下坐着我的母亲
犹如她生前
等我回去的神态
假如上帝那儿
有一部电话呼唤母亲
我才相信人世之外
有个天堂存在
面对一堆破旧的信
遗留在时光尾巴上的信件
呲吃老黄牙的文字。我数钞票一样
数着这些忘怀,希冀其中之一能将我描绘
标点已经抖擞出接近神的苍老
和安于天命的关联词的旧事
签名者那若隐若现的指尖
指引过去时的某种意义多么可有可无
习惯于搜索日期,你们没别的事业
在短暂嘲笑短暂之际,你们凭借什么
要在语言的喋喋不休里埋伏没有炸药的心脏
即使灰尘替你们当初的模糊通假,和邮戳的博物馆
收藏了时间
遥远的邮车在流浪中惦记着我
它将重回又一次抛弃你们的往昔
和我拇指与食指的剪刀剪裁的伤口
阅读将你们出卖,灯盏是证据
谁肯为破损的日子保险呢,在你们
为情起铤而走险的邮票仍不能
使今天的事物起航的时候
仅在这个夜晚,我把你们想象
偶然间翻到阿坚的几封信
在故纸堆中挖掘出了你,你还能叫我一声
尘埃还那么趾高气扬地拥有质感,拥有你
上帝也帮腔应答了你,制造了几滴眼泪
猫尿一样使信封的脊背湿漉而荒凉
多年前圆珠笔回信的不知礼节也曾这么湿润过
眼里的色素淡了,字迹张牙舞爪地勾销了过去
你还是往昔发僵的时光,那一脸嚣张的青春痘
那么笑吟吟地观摩:洗发水和发臭的脚
川南因为你变成了美学,你是一个形容词
一个遍地俯拾的偏旁,一个被梦拖长的屁的交响
一个女人嫉妒另一个女人时必然的瘪嘴
你说你在南方的城市非常城市地生长着
踩着香蕉皮跳街舞的你使臀部如十五的月亮
一只川南的黄毛鸟为你取过名字,你记得
它的腹部,记得从侧影看来美得蹊跷的老女人
你告诉我,你想我的时候总觉得没有吃饱
我送你的歌曲和谩骂被你卖给了忘却
你带着焦黄头发的男人就像拖着一个焦黄的诅咒
在我门前,把夏天拍得生响
臃肿的腰上拴着你们来自远方的爱情
你坐在我简洁的木椅上我看到了龙椅上的老妃子
谁在你的肚子上浇灌了如此肥沃的亲吻
让肚脐喘着粗气抵制你弯腰突兀的轻佻
不必取下眼镜,看不到眼睛说话更从容
喝茶吧,要凉快先让你的男人晾在一边
也不必了,也是一个土鸡一样快活的爱人
抽烟!我是在请他,他不会焚烧在我目光里
不会,就像你不会为我曾经的追慕而燃烧
这只土鸡飞不到我的灵感上,他与我无干
吃饭时你的智慧在烹饪的油水里
色香味俱全。我保持了清洁的贫穷,也就是
为最后请你油光一回。吃吧,请吃吧
用孩子的速度和南方精致的贪婪
我从你的吃相里知道我曾经爱过你
爱过该死的你的长腿和一张吃大宴席的嘴
爱过该活埋的南方和东方的没有舌头的普通话
买单时,我更加自为地清楚我曾经爱过你
爱过钞票一样的你花销我稿费的欢乐
我爱过你,我请你和你芒果一样的男人吃饭
吃完了乡村饭店的清香,你仍然是乡村的一把泥土
这张一碰即碎的纸诙谐地抚摩了我的手指
已成碎片的你的关于肉体和神气的形象多么酥软
爱恨涨潮时分,相机一百二十分之一秒的速度
把一张相片改编成爱情庄重的灵位
你我还活着,只有委屈上帝代劳,在灵位上署名
上帝多么仁义,他一生来就为各类死亡服务
你还在微笑,像野草对秋天冒犯后的抒情
呵你,安妥的、香皂一样的、大理石一样的你
形而上的、通假字一样的、蚊子一样的你
在碳素墨水的中央、在蛇信子上摇摇欲坠的你
我把这些纸质的沉默和这些纸装进了垃圾桶
呵你,拜托你挣脱皱纹的绳索后就在垃圾桶里
自由地探险,幸福地拥抱滋养爱情的细菌吧
祝福我们龙眼树一样的爱情死在彼时,醒在此刻
祝福我们烂红苕一样圆润的誓言
出生在偶然,消亡在必然
呵你,祝福我瞬间的回忆擦亮了我的皮鞋
我鞋钉探测过的路多么如你已然的健忘
祝福你的姿态像一块墓碑,在上帝的眼皮底下
坚决而又坚决地冷视一切恩德
七夕,我们在纸上相约
感伤的桥架在这张纸的河流上
钢笔锋利的泪水也流满了黑暗之光
那么多星辰,已经不再是不朽的种子
那么多的雾水,是你绵绵无绝的叹息
我停泊在千年的渡口
沿着潮水的月光,来到无边的云朵
鸟与兽失手的爱情,在这张如霜的纸上
吉祥如你含愁的睡眠
情人,就是从不与人说告别的时间
抱着岁月的脸老去的人,是她
等待回应的一个门声或诅咒
经验中的传说,在鹊桥的两岸
彼此凝眸,彼此怨恨
啊情人,分散的意象和虚无
因为分离,也只有分离
却因为多年的沉默而制作了七夕
纸上谈起爱情,将青春发表在嘲笑
对无欲者的嘲笑里,评论者的嘴脸
在七夕里洋洋得意。那些飘曳于
家园之外、星云的流芳地里的人
还在通过符号或词根盼望——
一个猪一样自由的庭院
一个蚯蚓之穴安妥的陋室
盼望,在那儿死亡和如同再生
我抖出这水色的傍晚,淌向七夕的帷幕
世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获得,它只在
某扇高楼的肩膀倾斜时,竖立爱情
这面白旗。我们猎猎的呼叫
落在诗歌的地毯——这张在保佑中
清算忘怀的铜版纸上
情人节
空中,日光和云朵互相躲避
街道两侧,行人和玫瑰开始猜疑
虚荣像两面胶,把四月的残忍
同情人的礼物粘在一起
我一瓣一瓣地活着,也深爱着
一小截一小截切断玫瑰的词句
哽在风中的老歌,也一小节一小节
被时光随手扔掉
在一株属于城市的树跌倒的地方
你活得如它的阴影,一小块一小块
咬断它曾经严密的大网
我们扮着蝴蝶的情侣
让没有羽毛的翅膀,让我们的双手
在裤袋里汗潸潸地蠕动
这个城市被大理石埋葬
钻石的情人粗鲁的光晕
向城市争宠。走过垃圾般的下午
我们和他们,惊诧于
黄昏的道貌岸然
而赤条条的夜晚是从道德里
逃跑出来的,包括衣不蔽体的玫瑰
和企图冲进古典相册的
数码相机
十字路口,多么像一只秃鹫的吆喝
我们误闯入比公园更干脆的黑暗
落脚在年轻而出路迷乱的色调里
冷暖都缺乏语言和它们弹性的光泽
我们加倍地在原地打转
十字路口的腹心,或一个冷淡的
笑容的底部
我们的爱情,如此刚愎自用地
回到了诗歌,也回到了忧伤
今夜无人入睡?情人节
就快要逮住群星横扫的尾巴了
我们在各自的秘密中辗转反侧
你的梦由失眠曝光
我的失眠由梦喂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