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成长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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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童谣(2)

第二天,我和那群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时候,就不再唱“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了”。我开始显摆起昨天从叔叔那里得来的知识。看来我从小就是一个爱显摆的人,没办法,这毛病看来一时半会是改不了啦。我对小伙伴们显摆说,你们知道我们住的地球是什么样子的吗?王卫红说,像一张大芦席,大大的芦席。李三九说,我知道,我们老师就讲过的,太阳大,地球小,地球绕着太阳跑。地球大,月亮小,月亮绕着地球跑。我说,可是你还是没有说清楚地球是什么样子的啊。李三九说,地球地球,肯定是像一个球啦。李三九这小东西,居然知道地球像一个球,这太让我失望了,我本来想显摆的东西,被他一下子显摆了。可我还是不甘心,我说,那你知道美国在什么地方吗?我这一问,就把那一群小东西们给难倒了。连李三九也不知道美国在什么地方。我说你们不知道吧,我知道。美国在我们的下面。我指了指我的脚下说。刘四狗说,你瞎说,我们的下面不是泥巴吗,美国佬住在泥巴里面?鬼才住在泥巴里面呢。王卫红说,难怪叫美国鬼子,原来他们真是鬼呀。刘四狗和王卫红这样一说,李三九就跟着起哄了,说是呀是呀,鬼才住在泥巴里面呢。我于是得意地说,你们真是蠢得要死。地球不是像一个球吗?我比划着说,我们住在地球的上面,美国人就住在地球的下面。我们的头是朝上的,美国人的头是朝下的。

我的话把他们都给镇住了。还是那个讨厌的李三九,李三九说,不对不对,那美国人头朝下吊在地球上,怎么不会掉下去呢?李三九的这个问题把我也给问住了。这也是我为美国人捏把冷汗的原因,叔叔说美国人住在地球的下面,可是美国人头朝下怎么不会掉下去呢,他们怎么吃饭呢,怎么喝水呢。王卫红说,是不是他们在脚上粘了胶水呢。刘四狗说,王红兵你在瞎说。

你敢说我瞎说,是我叔叔告诉我的,我叔叔那么有文化,他会瞎说么。我抬出了叔叔,他们都不敢对我的叔叔表示怀疑了,因为在我们大家的心目中,叔叔的话肯定是正确的。

我们正在说呢,我的叔叔正好背着一架水车从我们身边经过,于是我问叔叔,美国人住在地球下面,他们怎么不会掉下去呢。叔叔将水车放下来,扶着水车喘着气说,那是因为地球的引力,地球像一个大磁铁,把东西都吸在上面了。叔叔说完又把水车艰难的扛在了肩膀上,晃晃悠悠地走了。于是我对小伙伴们说,你们听清楚了没有,是因为地球的引力。地球像一个大磁铁,美国人就像是一些小铁钉一样,被吸在上面。

可是,刘四狗这个混账的家伙,居然还有问题。他说那美国人被吸在上面,不是走路都走不动。我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更加让人担心的大问题,美国人被吸着倒吊在地球的另一面,那要是有一天,地球的引力突然没有了呢,美国人不是一下子都掉下去了?我把困惑对小伙伴们说了。李三九说,没有引力更好,让美帝国主义都掉下去。李三九这时突然有了一个天才的构想,李三九说他长大了要做一个大科学家,发明一种机器,可以让地球上的引力突然消失掉。这样美国佬就会像下雨一样都掉了下去。李三九为他的这个大胆的想法而激动了起来,我们的情绪也被李三九给感染了。于是我也说,我长大了也要当科学家,和李三九一起做这样的机器。王卫红说他也要当科学家。刘四狗说他要帮李三九开机器。李三九一脸得意地说,你们要当科学家是可以的,但你们从现在起什么都要听我的,你想开我发明的机器也可以,但你从现在起也要听我的。王卫红说,好,听你的。刘四狗也说,好,听你的。李三九于是盯着我说,那王红兵你呢,你听不听我的。我实在不想听李三九的,我怎么可以听李三九的呢,李三九的头上有癞子,我怎么可能听一个癞子的指挥呢。于是我说我才不听你的呢,我才大了也当科学家,我发明一种机器,专门加强地球的引力,你把美国佬都弄得掉下去了,我再用我的机器把他们都吸上来。李三九说那我再把他们弄掉下去,我说那我再把他们吸上来。李三九说我再把他们弄下去,我说我还把他们吸上来。

我们于是争得面红耳赤,后来就打了起来。李三九虽然比我大两岁,可是我比他胖,比他有力,开始李三九一记拐子脚把我拐倒了,但我很快爬了起来,我抱住了李三九的腰,把他压在了下面。李三九打输了,就哭了起来。李三九哭着说,王红兵你是一个大坏蛋,大特务,你帮美国鬼子。我说我怎么是大坏蛋大特务了。李三九说,我要把美国鬼子都弄得掉下去,可是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再吸回来?我说我就要把他们吸回来。谁说美国鬼子是坏人了。我爸爸都说了,现在老虎都不吃杜鲁门了,美国鬼子也不是坏人了。李三九说,我去告诉我伯伯去。李三九的伯伯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李三九还真的带着几个小家伙去队长那里告我的状了。队长听完了李三九的汇报,大约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把我叫到了他那里。队长问我,是谁对你说的老虎不吃杜鲁门啦?我说是我爸爸说的。队长说,你爸爸还说美国鬼子不是坏人啦?我说是呀。队长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队长又说,你还说了长大了要发明一种机器,专门和李三九发明的机器作对,把他弄掉下去的美国鬼子再吸回来?我梗直了脖子大声说是。我这样说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英雄。

那天晚上,队里开了一个会,居然把我也请了过去,参加会议的还有李三九,王卫红,还有刘四狗。队长在会上表扬了李三九。队长说,社员们哪,咱们队里出了一个小英雄,他今年才十岁,就有了伟大的革命理想,他想发明一台机器,可以让地球失去引力。下面的社员们开始交头接耳,有的就问,失去引力有什么作用呢。队长说,地球失去引力了,美国鬼子就都掉下去了。你们说这是不是伟大的革命理想呢。可是还是有人提出了问题,提问题的人说,为什么地球一失去引力美国人就会掉下去呢。队长抓了抓头,说,这个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李三九同志,你来说说。李三九被叫到了会场中间。李三九开始扭扭捏捏、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吞吞吐吐。队长说,你说说,为什么地球一失去引力,美国佬就会掉下去。你说呀不要怕你说出来。李三九在队长的鼓励下有了勇气,他终于结结巴巴战战兢兢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地把问题说清楚了。队长说,好了,可是呢,我们队里也出了另外的一个破坏分子,他的名字叫王。红。兵。队长说到王红兵时,我就被一只大手给拎了过去。队长说,就是这个王红兵,居然想发明一台机器,专门和李三九的机器作对,把掉下地球的美国佬再吸回来,你们说,他是不是反动透顶了?下面有人在笑,忍不住地发出吃吃的声音。队长这时点到了我父亲的名字,队长说,王有树,你说说,王红兵是不是反动透顶了?

我父亲一直沉默着。可是现在队长点了他的名字,这个队长平时和我父亲关系还是不错的,父亲作为财经队长,和他是工作上的搭档,两人素来也没有发生什么龌龊。现在队长突然将了父亲一军,这是父亲所未曾料到的。父亲被点名后,站了起来。可是父亲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队长的话。父亲于是装腔作势地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可是队长有点咄咄逼人了。队长说王有树你不要拖延时间了。父亲冷笑了一声,说,队长,我在念毛主席语录,你敢说我在拖延时间?队长没有想到父亲在这样的时候还敢反击。队长于是说,现在你要对大家做个交代,王红兵是不是个反动透顶的小坏蛋。父亲说,他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懂得了什么呢,不过是小孩子家家胡乱扯,怎么就能说成是反动呢。

队长冷笑了一声。队长早就张好了口袋,在等着我父亲往里面钻呢。队长听我父亲说了这句,马上急不可待地说,问题正在这里,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反动的思想呢?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他这么说的呢?王有树,你就不用狡辩了,我都调查清楚了,你有没有对你儿子说过美国佬不再是坏人?父亲刚要说什么,队长又挥了挥手说,你是不是还说过,老虎不吃杜鲁门了?我问你,老虎不吃杜鲁门了去吃什么人呢?是不是要吃我们社会主义呢?

队长说完了,我父亲这一次终于开口说话了。父亲说,我觉得我们家王红兵不是反动派。他发明的那个机器,其实也是为了消灭美帝国主义的。你们想啊,李三九发明了一台机器,把美帝国主义弄得掉下了地球。可是王红兵发明的机器又把他们吸上来。李三九再把他们弄下去,王红兵再把他们吸上来。这一掉一吸的,美帝国主义不会被我们弄得晕头转向了吗,他们要是头朝上被吸回地球的,就会撞得头破血流,他们要是脚朝上被吸回来的,最少也要把腿弄骨折。父亲的话一说完,会场里又响起了哄的笑声。队长挥着手说你们笑什么呢,好,就算王红兵的机器也是为了把美帝国主义往死里整,可是你为什么说美帝国主义不是坏人了呢。父亲说,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队长说,王有树你不承认是不是,这可是你儿子亲口对我说的。队长拉过我说,你把你爸爸对你说的话,在这里再重复一遍。我说,我爸说的什么话呀?队长说,你爸爸是不是对你说过,美国佬不是坏人。我说,没有,我爸爸从来没有对我说这些话。队长说,那你说说,你爸爸有没有说过老虎不再吃杜鲁门了。我说,没有没有没有。队长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举起了拳头就要朝我的头上砸,我捂着头大声尖叫,救命啊~~~~队长其实也不会真打我,他是气急了。这时有人上去劝队长说,算啦算啦,小孩子胡扯两句,就不要上纲上线了。队长也听劝,就坡下驴。一场思想斗争大会就在大家的欢笑声中散了。

队长发动的那一次斗争,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战果。从那一天起,我突然觉得我长大了,我学会了像大人一样说谎,而且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慌。可是美国人民是头朝下生活的,这个问题依然困扰着我,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去问叔叔,叔叔摸着我的头说,快快长吧,长大了就明白了。

2005年9月26日于31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