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北京人能侃,什么话都敢说。在北京的日子里,进中南海,进人民大会堂是平常事,今天欣赏俄罗斯芭蕾,明天听美利坚交响乐,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了。在省城的时候,参与全省的重大政治报道,今天跟省长出差,后天跟随省委书记下乡,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专访写过几十个,全省的每一个县市都留下过我的足迹,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天下谁人不识君”啊!也应该不算“井底之蛙”了,可是自从流落到小城,放牧我的青春,况且被日益边缘化后,过去的见识和知识已经落伍了,新的见识和知识跟不上。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以至于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自己已经成了“井底之蛙”。
《庄子·秋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其义自见。我的工作范围从最初的全国各地,各省各地,最后变成了小城的十几个县市区,我能亲历全国、全省的大事吗?不要说出国、出省,连到别的地市去趟都没名分。内心的痛苦煎熬可想而知。当年接触采访的是中国高层,省里的上层,现如今是今天下乡,明天上山,谈笑无鸿儒,来往多白丁,听不到智者的声音,聆听不到大师的教诲,更别提俄罗斯的芭蕾,法兰西的油画……北京和省城的朋友来小城看我,谈到外面的世界,我大有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述之状:“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我甚至都比不上桃花源中的农人,农人们“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而我却郁闷满胸无以言说。桃花源是“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而我的住地,却是满目萧然,一幢破楼在风雨中飘摇。一如我的心境,满目皆是血和泪,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明朝无名氏《女真观》二折:“先生江海之学,小道是井底之蛙,焉敢于班门弄斧。”600余年过去了,明朝智者的话,好像是为我说的。每当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中聆听于丹、易中天等教授的精彩讲演时,我真羡慕人家学贯中西,饱读诗书啊!能对中国的古典名著信手拈来,激昂文字,倾情演绎。而自己虽然好读书,却始终是半桶水,不要说和于丹、易中天比,就是和省里的一些学有专长、攻有专术的教授相比,也是差一大截啊!碰见他们,真的是岂敢班门弄斧。不仅不敢弄斧,连这些大家的面都见不着,那还谈何长进啊!政治上见不到高层领导,学术上接触不到一流的国学大师,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焉能不落伍,不流泪啊!
可我并不甘落伍,在小城凄苦无助的日子里,我见缝插针飞美国,飞欧洲;上新疆,下海南;走粤桂,踏川滇。为的是不断地增长见识,从而变成一个稍胖一点的“井底之蛙”。我也曾直奔北京,仅仅为了一睹真正的俄罗斯芭蕾;我也曾夜航上海,为的是听一场来自美利坚的交响乐……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缩小和名家的差距,想使自己变得有文化一点,有见识一点。然而由于自己身处小城,见识不够,悟性不高,始终不能站在文化的前沿,甚至触摸不到一点前沿文化和高雅文化的边,真是无可奈何啊!
除了走出去之外,我还作过种种努力,比如采访小城的高层领导,结交小城的文化名流,我为的是从他们身上学到许多新的东西、新的知识哦!以解我“井底之蛙”的遗憾,可事实是不如人意,长进不大。充满着智慧和光芒的高雅文化不仅离我远矣,而且久矣。
当然,我并不甘心做一只“井底之蛙”。我想起古人常说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既然走出去的时光有限,听大师的讲演无望,那就从书山找出路吧!在小城的凄苦日子里,我买了成堆成堆的书,也读了成叠成叠的书,并且写了不少真性情的文字,然而,苦于无大师指点,才气不足,终不成气候,最终还是“井底之蛙”。
“井底之蛙”有“井底之蛙”的好处,那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可我却眼不见,心也烦。何时才能由井底之蛙变成一只振翮高飞俯瞰大地的大雁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恐怕永无时日吧!
我在丽江的柔软时光
我到丽江古城的时候,正值下午,高原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从我住的百鹤大酒店步行不到10分钟便到了古城的大门。霎时,一大片历经沧桑的古老建筑物直扑眼底,魂牵梦绕的丽江古城,在玉龙雪山的映衬下,闪耀着金光。我的精神为之一振,从看见丽江古城的第一眼,我就对自己说,是的,这是我想要的丽江。
进得城中,但见古城以四方街为中心,四周呈放射状布局,街道不宽,纵横相连,密如蛛网。路面大多铺设当地生产的五花石板,旱季无尘,雨季不泥。民居建筑物是土木结构的瓦房,多是“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传统布局,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城内还有建于明清时期的300余座大小石拱桥,石板桥,与之相映的是发源于玉龙雪山的玉泉河南流至城中玉龙桥下分岔为西、中、东的三条小河,每条小河又分成若干支流,蜿蜒曲折地穿街绕巷,入院过墙,缓缓流遍古城。于是,条条街巷见流水,户户门前有清溪,形成一幅幅“小桥,流水,人家”—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情画。人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清泉溪流相伴,花草杨柳相依。于是,中国人称古城为“高原姑苏”,外国人誉古城为“东方的威尼斯”。其实,我倒同意一位哲人的话语,丽江古城就是丽江古城,她不需要借助任何他方的光环来照耀自己。丽江古城就像当年的球王贝利和马拉多纳一样,靠实力称雄,用魅力说话。这就是她为什么不但是我国第一批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古城,也是世界上唯一全票当选的古城。由此可见,丽江古城的实力和全世界人民对她的厚爱。
我用整整一下午的时光,走马观花似的逛完了丽江古城,终于迎来了丽江古城最曼妙的时光—无比绚丽的夜晚。美丽的夜晚使我看到了丽江的另类风情。酒吧街散发出融中外文化于一体的悠闲浪漫的气氛,迷人的纳西古乐伴着小桥、流水、垂柳、红灯笼,从四处弥漫开来,这气氛是我极其喜欢和钟情的。我从南昌,飞了那么远,飞到丽江,就是为了享受丽江的柔软时光、我的时光。在著名的“一米阳光”,我停住了脚步,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点了凉宵、冰粉、纳西烤鱼、炒油菜等纳西名菜,要上两瓶大理啤酒,在纳西姑娘的美妙歌舞的陪伴下,喝将起来。纳西土菜,又咸又辣,但很对我这个南方人的口味。更重要的是,藏族和纳西美女的歌唱,一盏一盏的红灯笼以及在红灯笼的映衬下,潺潺从我脚下流过的玉龙雪山的清澈河水。水面上是一树一树的垂柳,水面下是一盏一盏的河灯。我,一个无比向往罗曼蒂克情怀的书生,坐在有800年历史的纳西老屋里。细酌慢饮,那种感受,即使酒不烈,人也醉。我一边吃着纳西土菜,一边听着哗哗的流水声,一边看着一拨一拨从我身边走过的天南海北的到丽江来寻梦的旅人,一边温柔地怀想,这个地方,这种景致,真是罗曼蒂克之极了。据说,纳西的女人特别辛苦,纳西的男人特别幸福,一生只干一件事,琴棋书画烟酒茶。因为这块土地的神奇,纳西男人的高雅,纳西女人的清苦,才从这里飞出了令人着迷的纳西古乐和纳西文字。只有30多万人口的纳西民族真是一个极其神奇的民族啊!纳西人创造的丽江古城,纳西古乐和纳西象形文字,使人们如痴如醉,流连忘返。我想,纳西人生来可能就是浪漫的,不然,怎么会创造出如此绚丽的文化呢?
品尝完了纳西土菜,我沿着酒吧一条街,一路徜徉到了四方街,正逢一拨纳西妇女穿着娃娃形的白色羊皮衣,在银色的月光下,在清新的微风里和着迷人的纳西古乐跳起纳西舞蹈。老太太们一个个神情专注,表演到位,满足和笑意写在脸上,真让人羡慕不已。我想,这拨纳西老太,也许从没有走出过丽江城,也许字不认识几个,但此刻,谁能说,她们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呢?在鲜明节奏的纳西古乐的蛊惑下,我的脚也开始摇摆起来,我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和着纳西古乐,尽情地跳起了纳西的璇子舞。月光,轻风,杨柳;古城,雪山,流水……一切罗曼蒂克的事物这里都有了,我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极大放松和满足。这种感觉,只能在这雪域高原,在这千年古城才能找寻。从某种意义上说,丽江代表着一种神圣和庄严。
舞蹈结束了,人们渐渐散去,我沐浴在银辉下,沿着新华街的古道继续徜徉。我发现,古城内几乎所有街道均用五彩石镶嵌而成。岁月沧桑,人踩马踏,古道早已是凹凸不平,斑痕累累,“满脸皱纹”,但它却是历史的见证。站在古道之上,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古代进藏的马帮,我似乎听到了马锅头的吆喝声和叮叮当当的驼铃声,看到了明朝著名的地理学家徐霞客在古城的入城口,慢慢游进古城。那样潇洒,那样惬意。丽江古道,是丽江的一道靓丽的风景。
我爱丽江的古道,更爱丽江的溪流。入夜,我斜倚在古道的长椅上,看古城的溪流走街串巷,穿城而过,街街有河,户户流水。来自雪山的溪流,水质清澈,温柔而灵动。水中是一条一条活泼可爱的,自由自在的鱼儿,看着这些可爱的鱼儿,我竟然心有所动,真的希望自己也是丽江古城清澈溪流中的一条小鱼,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清澈的丽江水中。也许,丽江之水就是全世界最清澈的水,即使是做一条小鱼,也是幸福之极的。
元朝的大散曲家马致远在《天净沙·秋思》中写到:“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些电影蒙太奇似的景致在小小的丽江古城都有了,而断肠人是谁呢?就是一介书生我啊!我为丽江的美丽、柔情、古朴、高雅、独特、迷人而断肠,而喝彩,而歌唱。
有古道,有流水,不能没有小桥。丽江古城不仅有小桥,而且是形态各异的古桥,达100多座。著名的有大石桥、百岁桥、万子桥等。这些桥大多建在水量较大的中河之上。几百座桥,把4000多户纳西人连在了一起,也把我的心和纳西人的心串在了一起。
离开丽江的时候,我的心沉甸甸的,我知道那是一种留恋。是的,我在丽江一周的柔软时光,真的永生难忘。
迁徙的鸟
至今我都没有看过获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提名的法国纪录片《迁徙的鸟》,只是从报刊中得知一鳞半爪。想必它的文字、画面和音乐都应该是美到极致的。因为无论是加拿大雁、白头海雕,还是白颊黑雁,都令人喜爱至极。鸟儿面对长空的那份留恋和自信,优雅和从容,怎样形容都不过分,但鸟的那份坚忍和执著,伤感和无奈也同样令人感铭。由此,我联想到自己,我么些年来,从南昌到北京到上海;从中国到加拿大到美国。我多么像一只迁徙的鸟儿不停地迁徙,双翅不停地搏击,目标永远是前方,歇息不知是何日何夕……
大学毕业,我从南昌来到了我向往已久的北京,在北京做记者的日子里,我凭着自己的年轻好胜,参与过许多重大政治报道。风光是风光了,可每到晚上,一人瑟缩在住地时,我就像一只归巢的倦鸟,疲惫不堪。朋友们和同事们看到的是我风光的一面,而我那颗孤寂的心在寒风中战栗的样子,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必要看到。夜深人静之时,只有我一人在咀嚼那份痛苦,抚平岁月的创伤。一个人,在北国的天空下,就这样多少天,就这样多少年,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上个世纪的90年代初,我又像一只南飞的大雁,飞回了南昌,飞向了我生命的源头,重新找回了那份久违了的熟悉。
其时,出国潮正在汹涌澎湃,不停地叩击着我年轻的心房,我不想“安分守己”了。我像一只搏击长空,往返几千公里的加拿大雁,不,甚至是比加拿大雁飞得更远一点的美丽的海鸟。这一次,我要飞越的是美丽的太平洋。我们看上了枫叶遍地,绿意葱茏的加拿大。妻儿先期去了加拿大的最大城市—安大略湖畔的多伦多。而每年的春节,我便真的像一只迁徙的候鸟,借助加拿大航空巨型客机的双翼,在太平洋上空展翅翱翔。今天是中国上海浦东国际机场,一天一宿之后,就是加拿大多伦多国际机场,我看见机翼下美丽的伟大祖国的东海海岸,便想起了隽永的诗行:“岸啊,心爱的岸,今天在这里和你告别,明天我们却在另一个纬度里相逢,你在我的航程上,我在你的视线里。”话虽这么说,不过,此岸非彼岸,此海非彼海啊!
三个月过去之后,我在加拿大的冬眠中醒来,我仿佛听见了祖国母亲在深情地呼唤我,我又像勇敢、坚强、执著的加拿大雁,义无反顾地,坚强地飞向长空,飞向太平洋的蓝天白云之间,飞向亲爱的祖国。祖国,是我的母亲;故园,是我的老巢,纵使飞得再高再远,我也不能忘了根啊!
加拿大东海岸漫长而寒冷的冬季,我受够了,我像一只在冬眠中缓过神来的候鸟,一只渴望丰美、碧水、蓝天的海鸥,我想到了被人们誉为“金州”和“人间天堂”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想到了被誉为“天使之城”的美国第二大城市洛杉矶。那里,终年阳光明媚;那里四季鲜花盛开;那里长年青山如黛;那里终年海水碧蓝……这时,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鸟,我是多么地向往那片纯净的蓝天碧水啊!于是,我们举家从寒冷的泱泱的加拿大多伦多,迁徙到了美国西南部的山明水净的洛杉矶。于是,每年的春节,我又像一只疲惫的候鸟,又一次坚强地穿越浩瀚的太平洋。不过,这次的目的地,不是加拿大的多伦多了,而是美国的洛杉矶。在洛杉矶的怀抱里,我享受到了全世界最明媚的阳光,最蔚蓝的海水和最丰美的水草。我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在溪边嬉水,在林间吹哨,在大海鸣唱,在蓝天翱翔……我感到了那份从没有过的空灵、飘逸和明净,轻松、愉快和自在。
我像一只鸟儿,可我毕竟不是一只鸟儿,我有思想,有情感,有痛苦,有欢乐。待一切新鲜过去之后,我不能不想起我亲爱的祖国,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祖国。是时候了,我得回家了,某年某月某一天,我和着凯丽金《回家》的优美旋律,优雅从容地飞回来了。家在哪儿?家在红土地江西,家在英雄城南昌,家在我的心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像只疲惫的鸟儿不停地迁徙,心里满是痛楚,身上满是伤痕,眼中满是苦泪,肚里满是苦水,半辈子就在这不停的迁徙中耗过了,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迁徙的鸟儿,何日是尽头,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我的心中没有春天
近10年来,确切地说是自从妻儿飞越太平洋远离祖国定居美国始,我最怕的一件事便是过节。过什么节都害怕,放假不放假亦然。道理很简单,不过节,我可以和同事和朋友们在一起。一过节,我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可事实上,各种节日根本不会考虑我的喜好,该怎么来还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