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夜一夜的月圆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我在上海火车站翘首以盼,等待着武汉开往上海的特快进站。随着出站的人流一拨一拨涌出,却始终不见嘉的影子,那种感觉真可谓“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洲”。
正在我焦急万分的时候,嘉不急不躁地出现了。嘉拎着一个英国的BURBERRY名牌包,风情万种、深情款款地向我走来,我则不停地向嘉招手。嘉高挑的身材,靓丽的形象,光滑的肌肤,独特的气质,特有的风度……即使在人民的大上海的滚滚人潮中也照样扎眼。换句话说,来自于长江中游同样冠之以人民的大武汉的青春佳丽的嘉也不会输给大上海的MM哦!
我对嘉说:“手机又打不通,人都快走没了,也不见你的影子,我着急得不行。我想,你要是被上海‘阿拉’给拐跑了,那咋办?”嘉全不当回事地说:“手机没电了。我就知道,哪怕全车走得只剩下我一人,你也会钉在那。”我说:“为啥那样自信?”嘉说:“这点自信还没有吗?因为你给我背过南非诗人乔科的诗‘我只能说,我等到过你’,况且我是随便能让上海‘阿拉’给拐跑的吗?”说完,爽快地笑了起来,潜台词似乎是,咱俩谁跟谁哦!
嘉是武汉协和医院干部病房的一名医生。去年,我慕名到这家大医院来看病,嘉是我的主治医生。嘉高湛的医术、周到的服务、端庄的容颜、得体的打扮、大方的举止、灿烂的笑容、特有的气质、靓丽的身影给我和病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嘉不仅刻苦钻研本质业务,还爱文学,爱音乐,爱英文。她常说:“一个女人不一定要以文学为职业,但一定要有文学修养。有文学修养和没有文学修养的女人,其特质和内涵是大相径庭的。有文学雅爱的女人,定会使她的人生丰满而有趣。”这话是我极其欣赏的,也是我没有想到的。一个大学毕业才两年的年轻姑娘,竟会有如此高的境界和修养,真是太完美了。文学、艺术、英文,还有医学使我们成为朋友。这也许就是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在《朋党论》中所说:“大凡君子与君子之间以同道为朋。”我们的“道”就是共同的爱好和相同的为人处世理念。
嘉,这次抵沪,是到上海医科大学进修。正好,我在上海的家中休假,怎么着,也得尽个“东道主”之谊吧!
第一次到上海的嘉,对上海的宏大、进步、时尚和繁荣并没有太大的惊奇,不像一些小地方的人第一次来到仰慕已久的泱泱大上海,会像《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进大观园,显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武汉的城市规模在全国排名第三呢?它是长江中游和整个中部地区的龙头老大。登上武汉广播电视塔一望,也可谓无边无际,壮观无比。
我说:“嘉,你在上海还得呆一个月,咱当个临时导游,陪你先逛逛吧!”她说:“行哦!听你安排。”万万没有想到,作为青春、靓丽、时尚、性感大美女的嘉,对上海南京路步行街、人民广场名店街、熙熙攘攘的淮海路、热热闹闹的城隍庙等商业名街并没有多大兴趣,反而想先看看上海的大文化、先进文化和红色文化。比如党的一大会址、龙华革命烈士陵园和磁悬浮列车等等,这一点真的出乎我的意料,由此可见她的品行之高雅、特立之独行、修养之高贵。光就这一点,就令我对她刮目相看。真个是:“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我说:“今儿个是你抵沪的第一天,先进文化咱就赶明儿去看,咱们先从南京路步行街一直溜达到外滩,然后乘过江隧道到浦东陆家嘴,行吗?”嘉点头同意了。于是,我和嘉在人涌如潮的南京路自由地徜徉着。看得出,嘉虽然是来自人民的大武汉,但毕竟我们此刻身处泱泱大上海啊!这是新中国最大的经济和商贸中心啊!而且走的是被誉为“中华第一路”的南京路啊!嘉还是有些激动,为大上海的繁华、繁荣和进步,也为自己幸福的大上海之行。我对嘉说:“感觉咋样?”她说:“挺好!在新中国,任何一条街和南京路相比都无出其右。”走着走着就到了外滩了。平日里走半天的十里南京路,这会咋这么快就到了呢?原来是心理因素。你想,置身“中华第一路”,又有来自江城的大美女陪伴左右,可谓看不完的美景,赏不完的春色。那感觉不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吗?再苦再累也心甘哦。
到了外滩,正值黄昏,西天一片一片的晚霞把浦江两岸染得彤红,人民的大上海在绚丽的晚霞下显得无比的瑰丽和辉煌。记不得走过外滩多少次了,但眼前这无比壮丽的一幕确实也把我惊得目瞪口呆。太伟大神奇了,大自然的魅力和人民的伟大创造,相得益彰,才有今日无比辉煌的大上海啊!嘉说:“你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你啊!如果不是你这次来上海,我不会看到眼前这无比瑰丽的一幕。你使我看到了最美丽的大上海,我得衷心谢谢你哦!”两片红霞飞上了嘉好看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娇嗔地说:“是吗?”我看着嘉的眼睛肯定地说:“是的。”看着嘉极其可爱的模样,看看澄江似练的黄浦江和黄浦江两岸的高楼大厦,我不由得想起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想,嘉,你站在黄浦江边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许在对岸的金贸大厦上看你,明月映照着你美丽动人的倩影,你今晚可能装饰了我和许多人的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嘉,你应该是人间的天使、上帝的女儿啊!
面对天真无瑕,像月亮一样清丽,像圣母玛利亚一样神圣,像鲜花一样盛开的嘉,我想把大上海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她。我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去浦东,而是乘“浦江风情”号大型豪华邮轮畅游黄浦江。邮轮在我们的期待中出发了。大上海最美丽的夜晚来临了。浦江两岸,灯火辉煌;东方明珠,熠熠生辉;大街小巷,车水马龙;商场内外,人声鼎沸。我和嘉倚在邮轮的舷边,欣喜地观赏着浦江的壮丽景色,让黄浦江的清风自在地吹拂,那种感觉真是—天上人间。我瞅着嘉乖嗔的模样,猛然想起形容大美人—林徽因的两句诗:“一身诗意千寻瀑,你是人间四月天。”这时,月亮也升起来了,天上的月亮和人间的灯火交相辉映,可谓是天地同辉。整个世界只有涛声和风声在我们的耳边轻轻划过,除此,就是我们彼此的心跳声。面对此情此景,酷爱歌唱的嘉轻轻地柔柔地唱起了我非常熟悉的印尼民歌《衷心赞美》:“皎洁的月亮高挂天上,把大地照得通亮,四周一片银光,使我怀念家乡。美丽的椰树迎风招展,它轻轻在歌唱,美丽可爱的土地,你使我多么怀想。我纵情歌唱,歌唱心中的爱情,优美的歌声荡漾,赞美大地的平静。欢乐的海水在合唱,它歌颂美丽的大自然,嫩绿的树叶低垂,这是和平家乡。”嘉唱完之后静静地看着我,若有所思。我则轻哼起《你的眼神》:“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不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啊,友情天地,我满心欢喜。”嘉听着我深情的歌唱,一脸的羞涩,不禁抬头看天,轻轻地说:“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我并不看天,而是看嘉。我说;“我看,我看,嘉的眼……”
永远的姥姥
当我提笔写下“姥姥”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老人家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就如同天空的一朵白云,烟消云散;就像大地的一堆尘埃,随风飘落;好似盛开后又枯萎的花朵,自然凋零……但是,不管姥姥在与不在,姥姥在我的心里永远活着,依然亲切,鲜活如昨。
姥姥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姥姥,而是妻子的姥姥。可是,自从我走入那个家庭,姥姥就和我的亲姥姥一样亲,多少年过去了,只要一想起姥姥我心里就有一种深深的感动。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姥姥的情景。那是80年代后期的一个黄昏,我和妻子踏着夕阳一块儿去拜见姥姥。一进家门,姥姥就眯起那双慈祥的眼睛,上下左右地把我好好打量了一番,我心想,这下可完了。正在我犯怵的时候,姥姥紧锁的眉头舒展了,脸上漾着我后来特别熟悉的笑意,连说:“好,好。”我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谢姥姥,我终于过了这关键的一关。这一幕我永远记得,是姥姥认可了我,我对姥姥一辈子感激。
刚结婚的那些年,因为没房,我们只好把姥姥家当家。姥姥则求之不得,原因她可以天天见到她一手带大的宝贝外孙女,当然也可以见到格外喜欢的外孙女婿啰。我们则心安理得地在姥姥的羽翼下健康成长。于是在我的一生中有了一段和姥姥朝夕相处而又让我刻骨铭心的日子。因为有了这段日子,我的生活变得格外充实;我陪姥姥走过了她一生中的最后岁月,我无怨无悔。
在我的印象中,姥姥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起居劳作极有规律,在家庭中威信最高。我们一大家子的茶饭都是姥姥一个人“承包”,早餐、中餐、晚餐,荤素搭配得当,深得全家人赞扬。姥姥烧得一手好菜,她最拿手的菜是烧猪蹄。据说,这是姥姥娘家的祖传,一般不传外。每逢节假日,姥姥必叫我们买来新鲜的猪蹄,她要给大家露两手。经过姥姥的妙手烹调,猪蹄被做得又香又烂,可谓色、香、味俱全,口感极好,特别是蹄汁尤妙。正当全家人大饱口福,姥姥却安静地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的儿孙们,心里充满着甜蜜和幸福。
姥姥的眼神极好,80岁的时候还能穿针引线,做起针线活来有板有眼,妻子常常佩服得五体投地。姥姥极爱干净,整天洗洗涮涮,把一套四室两厅的大房子擦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收拾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姥姥一生俭朴,穿的是粗布衣服,衣服破了也舍不得丢,补了又补照样穿。而家里给她添置的许多新衣服则被她束之高阁,始终没穿过一回。姥姥一生勤劳乐于奉献,为了让姥姥安度晚年,专享天伦之乐,家里在许多年前就请了保姆,可硬是让姥姥给辞了。姥姥说,一辈子做惯了,没事做难受。
姥姥说的是大实话。姥姥祖居洪城,一辈子没出过洪城,一辈子说的是一口道地的南昌话,可算实实在在的老南昌了。姥姥出身贫寒,识字有限,终年劳作,可谓真正的劳动妇女。姥姥早年在胜利路上的东方红饼铺干活,做得一手好饼子,她做的饼子远近闻名。姥姥身世坎坷,由于姥爷英年早逝,她一人拉扯两个孩子,没日没夜,含辛茹苦,饱受磨难。但是,凭着中国劳动妇女的吃苦耐劳和坚定信念,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她硬是把自己的两个孩子先后送进了大学。仅凭这一点,我对姥姥便肃然起敬,姥姥真的很了不起。姥姥不仅具有中国劳动妇女的实干精神,还具有知识女性“知识就是力量”的“远见卓识”,这在当年艰难困苦的环境里,知识贫乏的情况下,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姥姥爱人民爱社会爱儿孙,对我的关照更是无微不至,这种例子俯拾即是。由于我上班的地方离家挺远,回家的时候相对较晚。每当用晚餐的时候,姥姥非要全家人等着我。有一个冬天的傍晚,瑞雪飘飘,道路坎坷,我到晚上9点还没回家,姥姥则在自家的阳台上伫立远眺,嘴里喃喃地喊着我的名字,并硬逼着全家人等我一道用餐。我见着姥姥的时候,只见老人家全身飘满了雪花……我真想扑进姥姥的怀里放声大哭。姥姥,是我对不起您呵,我真的没记住您会这样苦苦地等我。可当时我百感交集,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知道自己受之有愧,事后我对姥姥说:“姥姥,您何必让全家人都等我呢。”打那以后,姥姥采纳了我的意见,不再让全家人都等我了,可她自己必定等我……
在无数个傍晚,在昏黄的灯光下,颤巍巍的姥姥必为我单做几道可口的菜肴,凉了再热,一遍又一遍,静静地等我归来,直到听到我熟悉的脚步声,她才放下心来,喜笑颜开。记得有一阵子,我在单位上晚班,常常要折腾到凌晨两三点钟才到家。可糟糕的是,姥姥也不睡觉,无论是冬日还是春秋,姥姥一定要亲自起来为我开门。我说,姥姥我有钥匙呢,姥姥则说,我为你开了门,心里就踏实。看着姥姥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背影,蹒跚的步履,一颤一颤的,走路越来越吃力……顿时,我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心里有无限的感动。姥姥,您对我真是恩重如山呀,此生此世恐难报答。
怎能忘,许多个冬日,无数个黄昏,我和姥姥,有时相对而饮,侃侃而谈;有时一言不发,相互凝视,好似一对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其情其景,其乐融融。我真的很怀念过去的好时光,真的希望姥姥永远不老,永远不要“走”。
然而,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谁也违抗不了。姥姥在匆匆走完了她88年伟大而平凡的历程后,静静地“走”了。姥姥“走”的时候非常平静,先是卧床不起,后是茶米不进,最后悄无声息……我知道,姥姥就像黑夜中的一盏灯,油尽了,自然慢慢地熄灭了。可是,我们毕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全家老小,号啕痛哭,泪水涟涟,不断地呼喊着姥姥。任凭我们怎样呼喊,姥姥再也听不见了,永远地走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没有姥姥了,再也看不到姥姥慈祥的面影,再也听不见姥姥亲切的叮咛,甚至宝贵的没完没了的唠叨……姥姥的故去,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姥姥在天上,我在人间,天上人间永不相见。可是我想对姥姥说,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无论身在咫尺天涯,我对您的真情不变。姥姥,永远是我的姥姥……
岳父
去年仲夏,时隔4年后,我在大西洋岸边的多伦多重新见到了岳父。给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岳父老了,鬓已白,背也有些驼,特别是行动变得迟缓了,一招一式都呈现出老年人的模样。我禁不住喟然长叹,似水流年,岁月无情,不服不行啊……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冲霄汉,岳父是何等的威风,听着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喝着大别山清洌泉水长大的少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毅然告别亲人,跟随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信手放马长江岸,一直打到九江南昌,扎根江西红土地……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50年代初期,英气勃勃、风度翩翩、年轻有为的岳父,20刚出头就已成为正县级干部。谈起过去的流金岁月,无论何时何地,岳父的心里,充满了欢乐;脸上,漾满了微笑。他们那一代对过去岁月的怀恋乃至于痴迷,绝对不是今天的我们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5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夜,撩得人心跳;也是这样的微风,吹得人心欢。刚从领导干部岗位退下来的岳父,便进入了离休干部的行列,终于可以颐养天年,有时间远渡重洋,从而领略加拿大的博大,桑巴舞的神奇,探戈“秀”的迷人了。签证下来的那一天,岳父默默地收拾行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谁也想不到,岳父竟抱出了一包他的“心肝宝贝”—几枚他保存了多年的解放战争军功章和纪念章,还有一套发黄的解放军军服。
岳父说,“千里万里,此去不知何时回归故里,带上这些东西,我心里踏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