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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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人生几何(9)

2004年1月22日,当中国的农历甲申年来临之时,家人和友人纷纷从祖国打电话给我,遥寄祝福,新年快乐。这时正在读英文《洛杉矶时报》的我才想起,祖国此时已是欢乐的新年了,欢快的鞭炮声和欢呼声已响彻神州大地。当祖国大年初一的早晨8点之时,我所在的美国西部洛杉矶,还是1月21日(大年三十)的下午4点,当祖国千山万水一片欢腾之时,我们才慢慢进入梦乡。中国的北京时间和美国的西部时间整整相差16个小时,这就是所谓的东方和西方啊!当伟大的祖国,东方红,太阳升;西半球的美利坚,还是夜深沉,天未明。辽阔的美利坚有黑人的节日,即“马丁·路德·金”节,这一天,全美放假一天,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可中国的农历新年却不是节日。不是节日,就意味着得干活,得工作,不能开着小车,拖着活动房,沿着加利福尼亚的黄金海岸愉快地畅游了。一句话,美国不过中国年,更甭想浓浓的中国年味了。美国人不过中国年,没关系,可咱是龙的子孙,怎么着,咱得自己过。我一瞅,家里啥也没有哇,更甭说年货了。大年三十的下午5点,妻子下班回家了,我说:“快快,今儿个是过大年啦,咱也得热闹热闹不是?”妻子说:“那可不?”于是,我们匆匆驾车赶往中国城,啪、啪、啪……我买了温哥华大螃蟹,墨西哥活鱼,美国火鸡,得克萨斯龙虾,加利福尼亚甜橙……更多的是来自祖国大陆的食品。说来您准不信,在美国的大超市里,我竟买到了江西米粉、九江封缸酒、武宁清水小竹笋,更甭提湖南的腊肉、四川榨菜了。很快,我们把后车厢给塞得满满的,既高兴又神思恍忽地回来了……这时,洛杉矶最美丽的黄昏降临了,万家灯火把这颗太平洋畔的璀璨明珠照得通亮……

在中国基本上不做饭的我,在美国可别无选择了。这里可没人理那一茬,没有人会请你吃饭,更没有人会因为友情帮你干活,一切都在所谓平等的光环下,用金钱的方式进行。谁都不能把谁怎么样,谁都可以炒谁的鱿鱼……冷漠无情的美利坚啊,真是“让我欢喜让我忧”,我尝够了你的味道……为了尽义务,也为了营造一种欢乐的情绪,我只能责无旁贷地担当起烹调的重担了,除非我们准备饿着肚子迎接中国农历新年。干就干吧!因为是美国,标榜人人平等啊!这样一想,我就心安理得了。我用两个小时时间,蒸了大蟹、烹了龙虾、煎了活鱼、烤了火鸡、熘了猪肝、炒了湖南腊肉烩武宁小竹笋。在煮饭时,我还不忘放上两只全家人都爱吃的红薯……少年时练就的活,终于在所谓最发达的美国派上了用场,末了,我打开喷香的九江封缸酒,再加上醇香的加拿大冰酒,一家三口,推杯换盏,暂算其乐也融融,面对东方,遥对祖国,默默祝福,齐声赞美,祖国啊!虽然不能在您的怀抱里欢聚,可我们过的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年啊!为什么?因为我爱你!我爱你蓝天辽阔,我爱你,“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

我们一边吃着,一边打开在美国能够收到的唯一一套中国的电视节目—CCTV4。平时不爱看电视的我,在遥远而神秘的亚美利加,看见CCTV4,就像看见亲人格外亲。其时,屏幕上不断地映出祖国各地欢天喜地的场景,置身亲爱的祖国,人人喜上眉梢,个个春风满面……此情此景,我心里真是唏嘘不已,艳羡不已。“千门万户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我想,此刻那些在祖国的怀抱里尽情欢笑的人们,该是多么幸福啊!可我和我的家人,却在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度,孤苦伶仃,备受煎熬,眼里满是酸楚的泪。此刻,我只想回“家”,哪怕“家”只是风雨飘摇的草棚,我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此刻,我似乎听见祖国在对我说,归来哟,归来,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哟,归来,不要再四处漂泊。

接下来的初一至初七,是祖国法定的休息日,13亿骨肉同胞在尽情地享受中国新年的快乐,享受因为祖国日益强大和进步而带来的喜悦。他们,相互串门,电话拜年,短信祝福,网上祝愿……真可谓其乐也融融,热闹更非凡。祖国正逢“好日子”,人们“走进了新时代”。可这会儿,遥远的亚美利加呢?却是死气沉沉,人情淡泊,世态炎凉……除了干活还是干活,要不就耗在茫茫无际的车海里。您说,身为中国人的我,在美国过中国年,过得还有心绪吗?人家爱过感恩节,爱过圣诞节、爱过情人节,那是人家的事,可天生一颗中国心的我,就是爱过中国农历新年……

我爱过中国年,可我真的不愿在美国过年,更不要说别国了。过年的时候,我只愿意,身在祖国,在母亲的怀抱里,在生我养我的小山村,那年才过得有味。细细琢磨,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中国味啊!

什么时候,我能重回炊烟袅袅的小山村,守着一盆旺旺的炭火,有板笋、有熏肉、有小鱼干、有霉豆腐、有一壶上好的山村野茶,再加上几本我喜爱的好书,让我能美滋滋地过一个真正的中国年呢?如能那样,虽贫犹甜,我心满足矣……

来年大年在哪儿过,我不知道,也许在中国,也许在美国,也许在加拿大,也许在阿根廷……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最喜欢在中国过中国农历新年……

乡愁

转眼之间,赴美休假已经半年了。半年来,我一直被一种深深思念的情绪所笼罩,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亲爱的祖国。思念着那块我曾经工作过生活着的红土地,思念着故国的小山村,以及至今仍在那儿生活着的那些人,发生过的那些事,仍在继续传唱的那些歌。我知道,这就是余光中先生笔下的乡愁了……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橄榄,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这熟悉的诗句总萦绕在耳边。现在呀,乡愁于我真的是一个宽阔的太平洋,我在这头,祖国母亲在那头。于是呀,多少个黄昏,我会独自驾车,从洛杉矶市区沿着北美10号高速,前往加利福尼亚最美的海豹沙滩,一坐就是几小时。此时的美国西海岸,残阳如血,棕榈摇曳,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好一幅海天一色的壮丽图景。而此时,我的思绪却穿越时空,飞过浩瀚的太平洋,飞回到亲爱的祖国。我知道,我的对岸,雾茫茫的深处,可能就是我非常熟悉的上海,抑或是东方大港—宁波。此时,是哪,都不重要,身在异国的人,对哪省、哪市的概念都已经模糊。清晰的只是两个字—祖国。祖国在心中重千斤啊!这一点是身在故国的人很难体会到的,是啊!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月明故乡时,就是乡愁最浓时……

更多的时候,乡愁会由一缕缕的青烟,化作一个个具体的行动。而这些行动是自己以前在祖国很少做的。比如,以前我不怎么爱看电视,因为太耗时间;也不爱上本省本地的网站,因为有直观的报纸。可这会儿不一样了,这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亲爱的祖国,绯红的太阳正在喷薄。在美国的每一个清晨,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打开CCTV4,这是在美国新大陆能够收到的唯一一套来自祖国的电视节目。关注了世界和中国的大事以后,我关心的是崛起于赣鄱之滨的江西,雄居于宁汉之间的九江。于是“大江网”、“九江信息港”成了我的最爱。身在异国,我在网上,每一条新闻我都不会放过,读得有滋有味,这是以前我在祖国很难做到的,看到熟悉的朋友写了佳作或取得了较大进步,我会欣喜若狂,立马打越洋电话,以示祝贺。我的资讯甚至比身在国内的朋友都来得快,一方面因为我是新闻人,更多的是我对祖国、对故园的那份牵挂,我为来自祖国的每一个喜讯而欢呼而雀跃;为每一个不该发生的天灾人祸而揪心而顿足……任何时候,我的心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和祖国贴得这么紧。我真的不能想象,如果没有CCTV4,没有“大江网”,没有“九江信息港”,我的日子该如何过,我又该上哪儿去寻找一份乡愁的寄托。祖国啊,你知道吗?如果你是大海,我就是你的浪花一朵;如果你是大地,我就是你的泥土一撮……

不久以前,乡愁变成了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父亲在里头。父亲母亲成了我永远的乡愁。我惦记着父亲的坟前是否已长出了青草,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时候,是否有亲人在他的坟前烧几炷清香,以慰在天之灵。父母在,不远游哇,可我却游到了遥远的亚美利加。每当清晨,每当黄昏,我似乎瞥见了母亲倚闾而望的背影,白发苍苍,一脸沧桑……于是乎,每个星期的越洋电话成了我们母子俩的必修课。每个星期天的北京时间12点,母亲会准点守在电话旁,守着我和弟弟分别从美国东西海岸打来的越洋长话。一声“您好吗”?声音已颤抖;一声“多保重”,泪湿青衫袖。母子连心啊,亘古不变,虽然我们之间说的多是那些陈年往事,芝麻小事,可我们却乐此不疲,心像蜜样甜。我感谢母亲,在我远离祖国的日子里,给了我慰藉,解了我的乡愁;母亲同样牵挂着我,电话这头的声音,给了老人家踏实感,使她觉得太平洋并不宽广,儿子就在自己的身旁,天各一方,虽苦犹甜。

后来呀,乡愁变成了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亲朋在那头。走过亚美利加的山山水水,我还是觉得,世界之大,故园最好。那儿有我儿时的伙伴,有我共度青春时光的同窗,有我熟悉的小村庄,以及在树枝上不停鸣叫的小鸟……于是,我的美国梦,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大洋,回到了他们身边,与他们同欢笑,共喜庆。故国、故园、故友;亲情、友情、爱情;梨花、杏花、桃花;秋风、秋雨、秋季;像一道道清晰的车辙,辗在我中年的年轮上,烙印在我多愁的心坎里。此时此刻,沧海茫茫,我不能不想起故园,咸菜、白菜、萝卜菜,菜菜清香;冬笋、板笋、小竹笋,笋笋清甜;我不能不念及故园的乡音,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音音清脆,声声悦耳,字字铿锵,仿佛来自苍穹……我甚至想如果非要让我选择,我宁愿选择故国的一个小山村,而不愿居住在号称世界一流的纽约、芝加哥、洛杉矶;我宁闻故园油菜花的芳香,而不愿置身于美利坚不尽的车流、璀璨的灯海、金色的海滩和碧绿的草坪。为什么,就因为这不尽的乡愁。

乡愁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却时时缠绕着你,有时会把你逼到手足无措的地步,什么都干不了。把你逼急了,你甚至愿意放弃那一口你曾经非常羡慕的纯正而又好听的美式英语,百老汇的歌声和漫步在华尔街的自信,从而回到故园的一个小山村,心甘情愿地当一个朴实无华的农民。为什么,因为那里是你的根。在那里,你可以触摸到故乡脉搏的跳动。那里有浓浓的乡情、乡音、乡愁,此生足矣。

这时,只有这时—我深困在美利坚的时候,我才深深地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久居海外的华人,那么多漂泊他乡的游子,当他们重返故园时,会泪流满面,长跪不起……归去来兮,都是因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啊。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鬓染霜花。故园,故园,我不能再等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到你的怀抱,一解这无尽的相思,释放这恼人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