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端木蕻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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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新婚燕尔五十大关

1960年年初,经朋友介绍,端木蕻良和一位叫钟耀群的女士相识了。钟耀群是昆明军区国防话剧团的话剧演员,当时她已经三十多岁了,未婚。因此,她的婚姻问题引起了周围不少好心人的关心。虽然钟耀群自学生时代就参加了抗日部队,但她始终不那么愿意在军人之中寻找自己的丈夫,她仍然一直希望自己能和一个志同道合的文化人生活在一起。但是,当她的老朋友,原生活书店的经理贺尚华把远在北京的端木蕻良介绍给她的时候,一开始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因为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大孩子的时候,就读过端木蕻良的作品,于是心里暗暗揣摩,这个端木蕻良大概已经七老八十了吧。了解钟耀群的贺尚华便笑道:“没有,没有,才四十多岁。”顿时,钟耀群对这个四十多岁的老作家肃然起敬,她立刻联想到《科尔沁旗草原》和《大地的海》。钟耀群读的这两部作品,还是在她刚刚参加军队的时候,由她的同事们从生活书店偷来的。钟耀群清楚地记得,那两部《科尔沁旗草原》、《大地的海》的扉页上还被滑稽地写上了这么几个字:“×年×月×日‘飞’于生活书店”。想到这里钟耀群暗自发笑,看来这个端木蕻良和她的缘分不浅呢!然而这一次,她是要“飞”到北京去相亲了。

1960年2月里的一天,钟耀群乘坐飞机来到北京,贺尚华夫妇和端木蕻良在机场迎接。第一眼的印象:端木蕻良的相貌似乎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而且并不是原来钟耀群所想象的粗犷的东北大汉,却是文质彬彬的白脸书生,这给了钟耀群一大惊喜。当时钟耀群是借出差的机会相亲的,她住在部队的招待所里,为话剧团写一剧本。休息的时候,端木蕻良就来和她闲谈,端木蕻良还请她和贺尚华夫妇一起吃饭,钟耀群告诉端木蕻良她是他的读者,她说从少年时代就读他的著作,的确相当仰慕。端木蕻良则回答看过她的第一女主角的风采。既然情投意合,他们很快就决定结婚了。那时候结婚还要经过“组织批准”,于是他们各自向自己的工作单位打报告。不料钟耀群的话剧团领导发现端木蕻良有些问题,属于“历史疑点”,便不同意他们结婚的报告,劝说钟耀群还是在部队里找一个军人。钟耀群主意已定,不容改变。由于钟耀群当时在话剧团是个红人,又能编剧、又能导演还能演戏,在昆明部队里颇有名气,连上一级的领导都对她有良好的印象。钟耀群决定寻找“上层关系”,得到了一位部长的支持。1960年的3月,端木蕻良和钟耀群手持各自的介绍信,前往北京市东城区人民政府办理了结婚登记。在办理结婚登记的过程中,男女双方都需要填写一份表格,表格里有这样一条栏目:“曾经结过婚没有”,端木蕻良慎重地填写了这么几个字:“1942年丧偶”,填完以后他对钟耀群说:“至今十八年了。”

办完了结婚登记手续,端木蕻良和钟耀群两人来到北京饭店,因为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们非常节省,要了一盘虾;加上他们两人都不会喝酒,为了喜庆才要了一杯葡萄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同饮一杯酒,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两个人的喜宴。吃完饭以后,他们各自整理行装,钟耀群当天就离开了北京,前往山西沁源体验生活。端木蕻良则卷着铺盖到北影,参加对二十五部电影的批判会。一直到两个月以后,钟耀群从沁源回来,正巧她昆明的一些朋友来北京开会,便起哄要喝喜酒,于是5月5日端木蕻良和钟耀群只得在北京东单鸿运楼的二楼请客,要了三只烤鸭。钟耀群还记得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烤鸭贵极了,不过总算是热闹了一下。那次钟耀群的妹妹也来了,看了姐姐的新家回昆明告诉同事们:“姐姐嫁给了一堆书!”其实,那些书已经是经过端木蕻良“费尽心机”地隐蔽了一番的。当时,端木蕻良住在东单的单人宿舍里,一共只有一间房,为了欢迎钟耀群回家,他特别买了好多鲜花,换上一只红灯泡,用被单把四周的书籍都遮盖一下,让屋子里稍稍显得整洁一些,以示新气氛。钟耀群来到新家,她发现端木蕻良料理起个人生活是相当马虎的。后来钟耀群回忆起自己和端木蕻良的夫妇生活时,怎么也想不起端木蕻良正儿八经地做过饭,只有一次钟耀群病重,端木蕻良给她下了碗面条。不过钟耀群对此一点儿也不抱怨,对于端木蕻良的大少爷作风,她好像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她说:“东北男人嘛,就是不下厨的。”因此新婚的钟耀群那一年在书堆里住了一个月以后,就满意地回昆明了。第二年2月26日,端木蕻良的女儿钟蕻在昆明出生。

1961年,端木蕻良分到了两间房。这两间房也就是以后端木蕻良常常在诗画等作品上注明“小白楼”的居所。其实所谓的“小白楼”仅仅是由一间六平米和一间十平米的房间组成,端木蕻良和他的大哥大嫂就同住在这里。二十多年以后,一位年轻的朋友曾经描写过端木蕻良的这处住所,他把那两间房称作为“六米斋”和“十米斋”,他说:“那‘六米斋’下面正对着整个五层大楼的大垃圾箱,夏天若一开窗就真成了‘五味斋’……,‘十米斋’那里终年不见阳光,一阴天,非开灯看不清。屋内两张木板床,一个书桌,一个柜子,藤椅和普通木头椅子等。最特别的是墙上钉了十块木板,充当书架子,放满了书籍报刊。‘六米斋’内墙上钉了十二块木板,上面堆满了书和杂物。过道里钉的板子已经无法数清,上面放着一层层的旧箱子,走过时真有一种担心落下来挨砸的惴惴之感。”这大概也就是那年秋天,钟耀群到北京出差,考虑再三而没有带女儿见父亲的原因之一吧。另一原因则是当时中国大陆的许多基本物品都是配给制,女儿在北京既没有户口,也就没有牛奶等婴儿必需品。于是钟耀群只能把女儿交给保姆,一个人上北京开会兼探亲来了。

钟耀群到北京的时候,端木蕻良刚刚分到那套房子,这一次没有鲜花也没有隐蔽了,到处是杂乱无章的东西,而端木蕻良则随同“中央文化艺术代表团”在内蒙古参观访问。钟耀群作为主妇,便挽起袖子来打扫和整理,在一只保存良好的小皮箱里,她发现一个奇怪的旧信封,信封的左上角印着《星岛日报》的字样,信封上则写着:“萧红遗发”。对于端木蕻良的前妻——女作家萧红——钟耀群是一向敬佩并尊重的,看到端木蕻良如此仔细地保存了这个信封,可以想象这里的遗物对于端木蕻良来说是相当珍贵的。钟耀群非常好奇,但又不知道没有经过端木蕻良的同意是否可以打开看看。最后她还是按捺不住地把信封打开了,信封打开以后,她“看到里面一小缕不整齐、也不太柔软的头发”。

那时候端木蕻良还在内蒙古,等到他从内蒙古回来,钟耀群也差不多要回昆明去了。就这样他们继续着“通信夫妻”的特殊生活。也许内蒙一行唤起了端木蕻良的草原情结,从内蒙回北京以后,他不顾经常头昏,接二连三地撰写并发表了一大批有关草原的散文。其中有《在草原上》、《草原牧歌》等等。一直到1962年,端木蕻良还沉浸在他内蒙的《草原春曲》、《美丽的呼伦贝尔草原》、《三河马》、《套马》、《掼交》、《原始森林》、《达湖》里。

1962年,女儿已经能说会走了,端木蕻良再不去看望她,钟耀群都要“生气”了。于是在这一年的8月,端木蕻良乘坐飞机前往昆明。在昆明飞机场上初为人父的端木蕻良,第一次看到了女儿。为此端木蕻良兴奋地在一篇文章里写下了自己的感受。这以后小家三口在昆明过起了小日子,大概过了三个月左右。深秋时节,云南文化艺术界人士邀请端木蕻良前往云南边疆参观访问,这次的访问是由云南的作家协会的王梅定、王松陪同的。很快,端木蕻良就被南方那俊秀的山林吸引了,在原始的大自然当中流连忘返。一个多月以后,1962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12月31日的晚上,钟耀群抱着女儿高高兴兴地看完了新年礼花回家,门口有一份电报等着她,上面写着:“端木病危,速来!”

原来端木蕻良早就患有高血压病,一直感到头晕却没有上医院检查。云南属于高海拔地区,高血压患者不宜久待,可是端木蕻良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是到达云南保山县的那天晚上在旅馆里摔了一跤。第二天上路之前端木蕻良感到有些发冷,同行者递给他一个热水袋,他已经接不住了,脸色也变了。他立刻被送到医院急救以后,医生发现五十岁的端木蕻良血压高达二百多。他中风了。经过当地医院和当地驻军医院的会诊,地方医院诊断是血管痉挛,部队医院的诊断是血栓。1963年1月3日,在端木蕻良中风的第四天,钟耀群乘坐飞机赶到保山县地区医院,踏进病房就看到端木蕻良躺在病床上,嘴巴已经歪了,眼睛一大一小,闭也闭不拢,张也张不开。当他看到钟耀群的时候,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脸部的肌肉抽动着。正在这当儿,医生来治疗了,他的手上握着一个灰不灰白不白的旧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半尺多长的针灸用的针。只见这位医生从布包里拔出一支针,随便用布擦了一擦就扎到了端木蕻良的左太阳穴,然后一支又一支,也不知道一共扎了多少支,总之整个左半身都扎满了,并且一直扎到左脚后跟,针扎在里面又留了十五分钟才拔掉。同时还给端木蕻良服药,那是非常稀罕的云南特效药——生三七粉,一天服用三大包。很奇怪,没有现代化的医疗设备,没有输液也没有昂贵的西药,就靠这针灸和一天三大包的药粉,一共才过了四天,到了1月7日,端木蕻良就可以在钟耀群的搀扶下站起来,居然还能到阳台上散步了。就这样,幸运的端木蕻良算是闯过了这一“五十”大关。

又过了几天,刚巧有两个阿尔巴尼亚作家坐小汽车到云南边疆来访问,当地文联就利用这辆小车把端木蕻良运回了昆明。在昆明,端木蕻良挂着重病号的红条,住进四〇三医院,特许钟耀群陪同住院。钟耀群白天上班,休息的时候就在端木蕻良的身边,记录他口述的文章,并整理端木蕻良过去的一些零散资料。三个月以后,端木蕻良健康状况逐渐恢复,不用家属陪伴了,便转入安宁温泉疗养院,在那里他待了十个月。那期间每逢休息日,钟耀群就带着女儿去看望端木蕻良,他们甚至还一起出游,到昙花寺观赏昙花等。不久,端木蕻良的健康状况已经允许他创作了,他曾以曹雪芹为题材,撰写小说《霜红记》,可惜未发表便散失了。1964年夏天,部队首长肖华到云南视察工作,端木蕻良搭乘他的专机回北京。回到北京以后,端木蕻良专门到医院检查,北京的医院竟然没有发现他曾经中风过。不过,有了这次的经验以后,钟耀群再也不敢邀请端木蕻良到昆明去探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