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撇捺
朱世忠先生要出书,书名《秋天开花的梨树》。
秋天开花的梨树,如果不是种在反季节的塑料温棚里的,而是长在世忠家乡固原的山坳里的,按常理,那八成是结不了果的。我想这是世忠的谦虚。
秋天开花的梨树,又不是按季节按常理生存生长的梨树,当别的梨树杏树果树摘尽了果实,享尽了赞誉而欲落叶冬眠时,这棵梨树却开了花,在秋风萧瑟的黄土高原上,显示的是怎样的生命力,怎样的风景!这是世忠对文学的虔诚与坚韧。
世忠是谦逊的。宋代大理学家朱熹说:“年二十不狂,非吾子也;年三十仍狂,亦非吾子也。”世忠该狂傲的年纪是如何狂傲,如何目空一切,如何纵横捭阖,如何“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我没有看见,也没有耳闻。我认识世忠时,他大约正三十左右,作为文友相聚,他是一点儿狂劲也没有,没有少年得志的轻浮与骄横,合了朱熹的标准。其实,世忠那时确有资格狂一把的,他是他们家乡中学1978年考出的唯一的大学生;他的教学成绩出色,那时已当了学生科长,不久又当了副校长,年轻轻的,“从七品官”;他的普通话极标准,口才极佳,演讲出色,是远近闻名的优秀主持人;他业余写作,发表了不少散文杂文小说评论,调银川前是固原市作家协会主席。这样的人,狂一点骄一点躁一点似乎才合常理,人们也能接受,而不狂不骄不躁呢,倒显得不正常。也许,世忠是傲的,有傲骨,那种傲,不显山不露水,不做给别人看,而只支撑自己的人生,支撑自己的文学旅程。
世忠是坚韧的。他最宝贵的青年时代,是在教书育人中度过的。那时的他,事业上担子极重,而且,还要照顾多病的母亲,幼小的儿子。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世忠开始栽种、培育文学之树。世忠很勤奋,读了许多书,他的写作,涉猎面很广。读书和生活中如有所得,便会流注于世忠笔端。小到几百字的小文,大到一万多字的宏论,世忠自然地收获着。这一二十年,不算他丢弃的未发表的“废稿”,单是已发表的,就有二十多万字。这对于一个专业作家来说当然微不足道,但对一个业余作者来说,却是成果累累的。
文学对于世忠而言,是一种生命的体验,一种生存的方式。因此,这棵树不管她何时发芽,何时开花,结不结果,关系都不是很大。只要能够浇水施肥除虫剪枝,只要能在树下劳作,就够了。
《秋天开花的梨树》是世忠文学之旅的一个驿站,一份总结。她由三个部分组成:散文、杂文、评论与小说等等。
世忠的散文,我以为是他作品中最好的部分,他写人性人情,写父爱母爱,写情窦初开,写对人生的憧憬与向往,写人与自然,写天地人生。他写为病中的父亲买烟,买劣质烟,用剩下的钱买书,父亲宽容,而他一生内疚;写母亲,多是“想象中的母亲”,不尽如人意的现实是如何一步步将“想象中的母亲”逼进窘境的;写姥姥的“三字真言”,是“太浪费”三个字;写西海固,言“找不到比西海固更加孤独的风景”,但“西海固孤独着,决不企求喧嚣”。这些,都能激起人们感情的微澜以至狂澜。最能体现世忠散文飘逸诙谐风格的,是《相思解密》一文。这篇小文写了少年朱世忠如何暗恋一个女同学,为了她,因偷向日葵而挨打;为了她,骑车“故意把自行车往水坑里骑”。他不无得意地宣称,印象派大师凡·高的《向日葵》算什么,我的向日葵才更神圣圣洁,更有青春活力与生命张力。可结局却是,多年后他向同学以至那位女同学讲起此事,早已为人妇的女同学茫然地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篇文章如果让文学评论家说,应该是属于什么什么流派的,可惜我说不上。读了此文,我倒有了一个想法,我以为,文学之于世忠,恰如那位少女之于世忠,不论她知不知道,世忠都是跟定了追定了的。为了她吃点苦受点累遭点误会都不在话下。“纯洁的心永远不会老。”
世忠的杂文触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其特点是,涉及重大问题不多,十分平民化,关注百姓的生存状态,为民众鼓,为民众呼。这是十分难得的。这得益于他农家子弟的出身,也得益于他平民化的文人情怀。
世忠的小说不多,但我以为极有特点,读了他写以“狼儿子”著称的猎人的篇什,总感觉那里有《老人与海》的影子。那篇小说的人物不多,但故事精彩,寓意深刻,是读过之后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类。
世忠的评论,是更接近于专业评论家的那类,他有比较深厚的文学史基础、文学理论做支撑。
世忠《秋天开花的梨树》,不是不结果的梨树,而是硕果盈枝的梨树。
世忠的梨树,完全可以在春天开花。之所以未在春天开,我以为,原因有二。其一,他有太多的有成就的文学界的朋友。有一帮文友是幸运的,可以启发、激励和砥砺你,但如果这帮文友在你尚弱小时便十分的强大,写出的东西很多上了名刊,整出了不小的响动,你就有了压力,就有可能不敢写。世忠的许多朋友是“西海固作家群”中的骁将,实力非凡,世忠便有压力,不敢轻易写作和发表作品。其二,追求完美,想写出一篇是一篇,一篇要比一篇好。但真能做到这一条的,世间能有几人!有些人,好作品与平庸作品交替出现;有些人,在写作生涯的终端出代表作,“庾信文章老更成”;而有些人,处女作便是代表作,如曹禺和他的《雷雨》,其后的作品思想性和艺术性均在《雷雨》以下,而晚年可视为封笔之作的《王昭君》,则是大大的败笔。所以我以为,写作上总体的完美是要追求的,而成长中的完美主义,写作过程的完美递增主义,是不可取的。可惜世忠在完美主义之路上徘徊得太久,所以影响了他的创作,影响了他作品的数量,从有一定数量才有一定质量这个意义上,也影响了他作品的质量。
一切都还不晚,是梨树就好,秋天开花了也没什么不好,坚持下去,世忠一定会有重大收获。期望世忠的文学之园栽满开花的梨树桃树杏树,期望世忠的文学之旅一路山回路转,一路风光无限。
(200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