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朱世忠怀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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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怀念朱世忠

李生滨

年仅48岁的朱世忠突然去世,对我的打击很大,生命有种触电的感觉。两个夏天过去了,想起来,恍惚是昨日。2010年8月6日,世忠去世的消息弥漫银川,震惊西海固,电波掠过无形的山川和河流。我从来没有如此伤心和悲愤。8月7日,大清早我赶往固原,因为世忠的遗体已经送往故乡。听说,那天固原城里的花圈卖完了,那天固原的大街小巷都在诉说着哀伤和悲痛。宁夏师范学院文学院武淑莲教授招呼了几位朋友在一家餐厅等我,虎西山、杨建虎、倪万军,还有牛红旗。大家坐在一起,饭桌上一言一语尽在谈论生前的朱世忠,回忆他在固原的日子。那天下午的追悼会会场很简陋,然而里三层,外三层,到处是静默的人群。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将小小的固原山城挤满。那天晚上,来自银川的年轻诗人和固原诗友聚集在宾馆里,又在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各自的感伤和怀念,不少人眼里含着泪水。最后我来到诗人阿尔的房间,谢瑞等人又给我详细地回忆了8月5日“朱老师”去世的那个下午和夜晚。

多少人在伤心痛惜,天无情,夏日惊雷收英灵,人有谊,四海兄弟哭世忠。那天傍晚一场雨,夜里一场雨。第二天早晨,灵车驶出县城,来到郊外的火葬场,大家静静地守候了两个多小时,最后送葬的车队向杨郎乡陶庄缓缓行进。白杨矗立在道路两旁,玉米地里没有声响,上午的阳光如此静默。整理好墓穴,10点多,开始安葬。人们一拨拨上前,铲起泥土,撒向墓坑。天空晴朗,一个坟堆沾满亲人的泪水。风无语,花无声,世忠兄的骨灰葬在他从小生活的杨郎乡陶庄村。这是2010年8月8日。

秋风落叶,人们见惯了,然而这是夏天,万物在繁茂地生长,一片叶子却突然飘落。谢谢虎维尧,是他开着车,陪着我去杨郎送世忠。谢谢杨风军,是他陪我在高高的白杨树下悄然等待,时而讲述朱世忠先生的生活往事。送走世忠兄,回头望望固原山城,天空依然清朗。我独自上车,不想说话。然而万军的电话追我在路上,还在诉说他的哀伤和震惊。

回到曾经与世忠和朋友们一起喝酒聊天的这个城市,我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

一个令人敬佩和喜欢的人走了,不仅让朋友们失去了欢笑,让亲人们伤痛,而且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他为朋友和工作活着,牺牲了许多自己写作的时间。他把工作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他曾经是固原师范的老师、团委书记,副校长,固原市作协主席,宁夏共产党人杂志社副社长,也是宁夏优秀的散文作家。特别是近几年在宁夏杂文创作和杂文学会的活动中颇为出色,得到了许多人的赞赏。《秋天开花的梨树》收集了他早些时候所有的创作,《朝着空气射击》是近年杂文写作的收获。他书面的评论虽然不多却很专业,他的小说充满洞察生活的睿智却不失悲悯的草根情怀。他爱惜每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鼓励过许多人的创作,多少人亲切地叫他:朱老师!文学和读书可能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心灵的需要,这是我们夜深人静时轻松聊天的共识。为了告慰喜欢读书和写作的朱世忠先生在天之灵,宁夏杂文学会和黄河文学编辑部、银川晚报社专门组织了朱世忠文学作品追思研讨会,牛撇捺督促宁夏人民出版社以最快的时间出版了上下卷的《朱世忠文存》。

四季的风飘过,哀伤的怀念却依然在网上流传,在真诚淳朴的文字中交流。他生前喜欢的博客成了朋友们怀念他的灵堂。

一年多来,西海固的朋友们在怀念他,黄河岸边的人们在怀念,更多的诗人和学生在怀念,还有从未谋面的人在怀念……朱世忠,他始终就在我们眼前:

“舅爷爷去世已经两年了,但是在我的脑海里却时时出现他的音容笑貌。他长着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头自来卷曲的黑发,小小的嘴巴,高高的鼻梁,看起来特别有精神。”

“我的作家舅舅,没有作家的老学究气;我的主持舅舅,没有主持人的盛气凌人;我的司仪舅舅,没有司仪的势利;我的教师舅舅,没有教师的教条与死板;我的公务员舅舅,没有官僚主义。他游刃有余地变化着自己的角色,展示着个人的魅力,不管他身居何职,他始终是我心目中博学多才、幽默坦诚、可亲可爱的老猪舅舅——朱世忠。”

平凡的他走了,却活在了朋友和亲人的心中。爱他的人为他惋惜,南台先生伤心地写道:“有才未展,有责未尽,而半道逃逸,是人生最大的失败。世忠,真想唤醒你痛骂一顿。”他的儿子和外甥在怀念,他的妻子和同事在伤痛。送他去医院的老朋友牛撇捺沉痛地说:“平生第一次,我如此真切地见证一个人瞬间从生到死的过程。而这个人,是我情同手足的同事和朋友。”同样来自西海固、喜欢文字的何强说他是:

一个好作家

一个让文朋诗友永远念着的人

一个好老师

一个让无数学生永远爱着的人

一个好大哥

一个让兄弟姐妹永远想着的人

人们也不会忘了,朱世忠是孝顺的儿子,宽容的父亲,呵护妻子的丈夫。他写给儿子的短章,更能见出他的个性和精神。一位温和的女性说:这是一个只会念着别人的好、永远欢笑的人。他的妻子常常在电话里说:别人没喝醉,你一个人先醉了。

回想起来,我们也许早就见过,但真正认识他,是2006年夏天。应该是7月的一个晚上,宁夏杂文学会第三次代表大会专门举办杂文朗诵会。银川市文联的郭可峻一身唐装主持晚会,他的口才让一个本该沉闷的晚会笑声阵阵,而朱世忠用固原方言朗诵牛撇捺的杂文,将晚会推向了真正的高潮。这是两个多才多艺的人,一个幽默机智,一个爽朗热情,一旦针锋相对,他们的对话比春节晚会的相声还精彩。

世忠兄不仅才情过人,而且待人极其温和宽容。我在大学里讲文学,认识了不少宁夏作家和诗人。最熟悉的是来自西海固的文人和作家。我和学生们偶尔会讨论一些宁夏作家的乡土作品。朱世忠有空也会来参加,总是那么亲切,永远带着微笑与学生们交流。许多学生说:“朱老师让我们如沐春风。”田燕说:“老师,朱老师比您亲切多了,朱老师总是鼓励我们,您只会批评我们。”田鑫悄悄说:“朱老师在西海固的名气很大,他主持过近千场婚礼。才情加上幽默,各种晚会都离不开他。说相声,唱民歌,听说与腾格尔关系很好。”难怪他早年的学生回忆说:“朱老师嘴角边的幽默、目光中的神秘、卷发里的潇洒,无不传递着一种亲和与时尚。聆听朱老师的演讲便可触摸他的才华横溢,如果再读过一些朱老师的杂文,文辞间的犀利和诙谐,更容易折服学子。”

是啊,那么多的人欣赏他,喜欢他,爱他。他的人格魅力感染着我的学生,感染着我们周围的每一个人。

热爱文学,欣赏别人,世忠兄是高尚的人。从西海固到银川,他始终如一关注着宁夏作家,特别是西海固作家的创作。郭文斌、唐晴、阿舍、林一木、王佐红,只要看到他认识的作家发表了作品,他总会发个短信或直接打电话评说鼓励。有一次,贺秀红让我给她责编的新书《我的康巴汉子》写书评,世忠兄拿去挂在他的博客里。第二天兴奋地电话告知,说您李博士那篇评论写得好,点击跟帖太火了,都置顶了。我不熟悉博客,但也被他天真的快乐所感动。正因他的真诚和热情,相互间的聊天和交往多起来。除了偶尔在文联作协和杂文学会各种活动上碰面,有时打个电话,他也会从老城赶到新市区,参加我们文学沙龙的读书活动。四五年来,有了朱世忠先生和其他朋友的光临,让我们的读书会更加开放活跃。我想起北京路的灯光,贵临洋的雅间,火仲舫来了,大家谈他的《花旦》。朱世忠的笑声打破了火先生的矜持。单永珍来了,诗人“词语的奔跑”,我们害怕。朱世忠的豪爽征服了诗人。郭文斌获奖了,出书了,大家的评论太多了,朱世忠自豪地批评、委婉地提醒。攀峰说,朱老师的口才太好了。青萍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欢乐的人。田燕说,朱老师喝酒喝到了兴致,就成了说唱艺术家。胡瀚说,宁夏也有才子啊。孙丽娜说,宁夏的诗人都喜欢朱老师,我们也喜欢您朱老师。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性情中人,才是文学批评的方家啊。佐红说,我非常尊敬朱老师,他是胸襟坦荡的人。

其实,身在银川心似客,西海固才是他的情感老家。曾记得,杨建虎诗歌座谈会在其母校固原师专(宁夏师范学院)举行,我们十几位朋友从银川去固原。宁夏师范学院文学院的热情招待,宾主尽情享受了乡土诗意和金糜子美酒。西海固的老少爷们,一个个给朱老师敬酒,那份融洽和热闹,人们的心灵完全敞开,窗外的月亮也在欢笑。

最难忘与世忠兄最后一次的见面。那是2010年7月,河南大学关爱和先生一行三人来银川,我在天鹅湖小镇设便宴招待,几位同事、三五小友。我专门邀请他,说牛撇捺党校学习的同学来了,您再忙,也得来小酌两杯吧。朱世忠来了,专门带了《中国回族文学史》赠送给关爱和教授,介绍了主编朱昌平先生和其他作者,还简单谈了谈宁夏的人情风物和文化发展。他那天略显疲惫,却难得几分矜持,不时回头和李九华、孙纪文老师交谈,招呼几位年轻人,没有忘了夸赞那个带着拓片介绍贺兰山岩画的小伙子。因为世忠兄的健谈,席间大家举杯聊天特别轻松。握手送别,我说您老兄的光临给今天的聚会增添了光彩啊!他赶紧摇着我的手说:哪里呵,您就别高抬我了,和你的老师,和宁大的教授,还有这几位年轻朋友,一起坐坐,也是我的荣幸啊……转眼此情此景成为回忆。2012年春天,在长沙岳麓山下召开两年一届的近代文学年会,关先生还特别问起牛撇捺先生和朱世忠,还有专门介绍西夏王陵和宁夏历史的胡玉冰教授。

忘不了你,世忠兄,您竟然也活在一面之缘的朋友们心中。

高山流水,世忠是热爱故乡、敬重父母的人。我喜欢他描写故乡、怀念亲人的散文。人生有许多欢乐和悲伤。欢乐会像流水一样让岁月带走,悲伤却会在心里永驻。离别和伤逝,让人们怀想辽远。朱世忠先生是留驻在心里难以忘怀的人。他却突然走了,爽朗的笑声永远留在了耳边。金岳霖回忆朋友的文章很好,写情达意简洁明了,他说“我的最老的朋友是张奚若”,“邓叔存是我朋友中最雅的”,“梁思成林徽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如果这样,那朱世忠就是我交往不多却最敬重的朋友。黄河流响千年,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2012年6月27日于清风山庄,天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