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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在江泽宏教授病重的日子里

经济学院 史家定

1985年9月初,在市结核病医院体检时,老江 (在世经所内,同事们亲昵地称江泽宏所长为老江 )的指标出现严重问题。经学校联系安排,隔日,由我陪同老江去长海医院请著名的吴孟超大夫复查。吴大夫仔细检查后,请病人到室外待一会儿,他要与陪诊的人讲几句话。

吴大夫关上门,语气沉重地对我说:江“教授患的是肝癌,已到了晚期,最多还能活三个月。说”完,他拿起笔就往病历卡上书写。我急忙阻止说:“吴大夫请不要往上写 !”他问为什么,我说:江“教授没有思想准备,会受不了的 !”吴大夫说:你“不给他看就是了。很”快,吴大夫书写完毕,将病历卡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拿着病历卡就如拿了一块烧红的赤铁,手在颤抖,心在颤栗。说实在的,对于老江罹患绝症,我同病人一样,也没有丝毫精神准备。老江不抽烟、不喝酒,无任何不良嗜好,生活有规律,常打太极拳,注意身体锻炼,尽管年过六旬,但极少生病。这样一位与我们朝夕共事的师长,会突然之间被病魔击倒,如此严酷,如此残忍 !我不相信,我不能接受 !然而,又不能不信,毕竟,吴大夫是当代名医,他的诊断不容你有丝毫怀疑。

在极度震惊中,我放好了老江的病历卡,打开就诊室的门准备往外走,当时还根本来不及考虑如何面对老江的询问。不料,老江就站在就诊室的门口。他用期待的目光紧盯着我,急不可待地问:我“的病怎么样 ?”我一脸惊愕,容不得思索,慌不择言地编造说:我“们挂错”

了号,应该去看肝胆内科,不应该到吴大夫这里看肝胆外科。我是一个不善于掩饰,特别是不善于撒谎 (即使是善意的谎话 )的人。我这个回答是异乎常情、经不起推敲的。情况果真如此,吴大夫何不直接面告病人,而要病人回避呢 ?阅历丰富的老江不会识不破这么简单的常识错误。但是他没有揭穿我的谎言,只是说:那“你把病历卡给我吧 !”我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病历卡是他江泽宏的,我没有理由拒绝归还,然而,吴大夫的嘱咐,我前面编造的谎言,又让我不能归还。怎么办 ?我只能推托、搪塞。我说:我“的自行车在你家门口,我送你到家。他”不会看不出我在拖延时间,因为我去取自行车与拒绝交还他的病历卡之间不存在因果联系。老江毕竟是老江,涵养功夫真是好 !我们从医院乘公交车回到复旦,而后又步行回到第九宿舍,一路上他再没有向我提起病历卡。到了他家门口,我骑上自行车,揣着他的病历卡一溜烟溜掉了。

在归途中,我一方面如释重负,另一方面却不能不思考一个问题:生命于人只有一次,谁不珍惜,谁不爱护 ?当一个人罹患重症以后,尤其是在人人谈癌色变的当今世界,哪一个人不急于想知道自己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会不会是癌症 ?是什么原因阻止了老江不再次向我索要自己的病历卡,来揭开这个谜底呢 ?我思索得到的答案是:这是老江温文尔雅的性格使然。

江泽宏教授身材中等、面孔白皙、眉目清秀,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灵颖、儒雅之气。他性格温和,举止文静,说话轻声细语,处事谨慎稳重。

他早已看出我不交还病历卡是有苦衷的,他不想勉强我,更不愿意让我下不了台。老江啊,老江,你病到如此严重的地步,首先考虑的乃是他人的难处。这需要多么大的自我控制力啊 !

翌日,学校派了一辆小汽车,仍由我送老江去长海医院住院治疗。一路上,汽车风驰电掣,老江神情凝重,沉默不语。他想什么呢 ?在担忧自己的病体,抑或是恋恋难舍自己热爱的教学、科研工作 ?而我则忧思连连,心知老江有去难回,大兴易水之悲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

江泽宏教授是我国知名经济学家,是世界经济研究领域的先行者、开拓者。这不仅为复旦师生所公认,也为上海市乃至全国经济学界所推崇。早从1956年起,他就以马克思主义原理为指导,开展世界经济的研究和教学工作。他作为我国最早关注日本经济起飞的学者之一,于1962年8月发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经济的发展速度。一文,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重视,日本报刊曾全文译载和专文评介。“文革 ”后期,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他主编出版了。战后帝国主义经济。、。战后日本经济。两书,得到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的肯定和嘉许。粉碎 “四人帮 ”后,他担任复旦世界经济研究所副所长、所长,。世界经济文汇。杂志主编等职务,积极组织对我国经济结构调整、经济体制改革、经济发展战略、引进外资等重大现实课题的研究,并亲自撰写我国及上海对外经济贸易战略等论文,获得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论文奖。他还兼任宝山钢铁总厂顾问委员会顾问、上海经济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努力为我国四化建设出谋献策。

晚年,他大力倡导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比较经济学,以自己的研究成果为本科生、研究生开课,并写出了教育部重点教材。比较经济学。一书大部分章节的文稿。由于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呕心沥血地著述,积劳成疾。

老江住院以后,可以说是身在医院,心挂复旦。他强忍病痛,多次与探病的世经所党总支书记、副所长等商讨研究所里的工作。然而,随着病情日益严重,不久他就陷于昏迷。12月9日,江泽宏教授安详地离开了人世,他倒在了世经所所长的岗位上。这一天距吴孟超大夫给他作诊断为三个月缺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