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生活的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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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仁与隐的价值抉择

谈到隐逸思想,总是令人先想起道家和隐者的关系。但其实早在 《易经》 里面,就已经对隐逸思想有所提倡了。

《易经》 以六十四卦概括人生诸相,人生有顺有逆,有宜进取之事,亦有应该敛退的时候。其中论及退或隐的卦,即有艮卦、遯卦等。

艮卦像山上复有山之状,卦辞说:“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意谓山林是可以退隐之处,君子“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又说:“君子以思不出其位。”这些都是劝人暂止勿动、静居俟时的意思。所谓不动如山、退藏于密。

遯卦则是天下有山之象,卦辞说“天下有山,遯,君子以远小人”,“君子好遯,小人否也”,“嘉遁,贞吉,以正志也”,“遁而亨也,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也都主张君子应在适当时机隐遁起来,自正其志,而且隐遁的地方也在山里。

这些卦辞都显示了在我国古老哲学中原有一套“时中”的观念,凡事皆应“知几”“当时”。时行则行,时止则止。行则兼善天下,行道救世,止则“不事王侯,高尚其志”,独善其身。故隐逸跟出仕进取,一样重要,一样获得重视与强调。

但此一观念也同时显示了:退隐,在这个思考架构中,一向是跟“出仕”相对思考的。出仕为进,隐遯则为退止。隐居的问题,乃是在仕隐之间的价值抉择,以及对“时”的掌握。

孔子的态度,正是如此。所谓“邦有道,谷”,“邦无道则隐”,不就是视时机如何而决定究竟是否退隐吗?后人论孔子,只注意到孔子周游列国、栖栖皇皇的一面,而未注意孔子也经常谈到君子在该隐时也该隐的这一面。其实这一面也是很常见的,例如孔子“欲居九夷”,或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都表示了孔子“君子好遯”,将去隐居的这一面。因此,他与隐者们的冲突,并非思想上有矛盾,并非孔子不认同隐居的价值,不愿去隐居。而只是隐士们断言时代已经没药救了、不值得再去奋斗,孔子则迟迟不忍放弃其悲愿罢了。后人把儒家看成入世的典型,把道家当做隐士的代表,以孔子来说,殊不确切。

孔子之后,继续延续仕隐主题的代表人物,是屈原。屈原之隐,不同于 《易经》 或孔子所说,并非基于对“时”的体认而进行仕或隐的抉择。乃是被迫退隐,属于谪贬迁徙流放,是被世界遗弃了。所以在 《楚辞》 中,退隐不再是“贞吉”,不再是值得肯定的价值,骚人也不再知时,只一味“哀时命”。因此,在行为上,屈原固然可说是一位隐者。在精神上,却是对隐逸价值的否定者,完全不能认同退隐的意义和价值。

“高尚其志,不事王侯”的隐士传统,到此乃出现了转折,对比的张力也出现了。汉人所编 《楚辞》 中收有汉人所作楚辞体作品多篇,其中 《招隐士》 一篇就清楚地揭露了这两种不同价值的冲突现象,而且明显地反对隐居,要招唤隐者出山。辞云“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口气仿若招魂,不断呼唤隐居在山里的隐士回归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