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一再提起我的父亲临死前,是如何如何嘶喊我的名字的时候。
我简直难走一步路,就想起小时候父亲经常呼喊我的情形。
我已经习惯了在父亲身上找那比大海还要宽广的胸怀。
很祥和,令人难以忘记。
别人的伤痛我无法感受到准确的东西,但自己的亲人,必然能解。
二婶递给我一封信和一把钥匙,她说这是她打扫书柜的时候从文件夹里发现的,怕弄丢了可惜。
说她虽然不识字,但知道一些信的重要性,所以就替我保管,还一直放在身边。
我为难地打开一看,信上只有十几行字,歪歪扭扭的,样子是写得有点艰难。
我父亲的字在政府里是一流的字,那么这十几行字一定是他的最后遗书了。
佳佳,爸爸快不行了,爸爸知道你不爱写信,所以对一直收不到你的来信表示可以理解。
现在爸爸去了别的世界,对不住你。
也许看不到你步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天。
要是我死了,你又上了大学,这个家就送给二婶,她有三个儿子,其中老幺还没有住房,就送给他们吧。
如果你没考上大学,争取复读重考,直到考上为止,行不?
你妈妈不错,她是对的,你跟她一样聪明,我都爱你们母子俩。
如果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一定要给你妈妈联系上,不要耍个性,好男人提得起,放得下。
家里还有二千三百斤谷子,四十斤腊肉。你可拿去卖来换生活费,爸爸走不动,看不到你,心痛啊?
看完遗言,我近乎是飘忽着回到这个令我向往却又不愿跨进的家里。
七月的天空,非常地烫手又充满了罪孽。
尤其是在这晚霞满天之际,那一团又一团的火焰云彩,直烤得我不愿再有一个七月。
我的左脚搭在门槛上,屋里的淡黑让七月找不到一颗像样的太阳。
我不愿跨进门,却又不想步入天地之间。
想起十年多来的熬夜更守夜,寒窗苦读。
到今天才知道,过去那种常在父亲嘴里呼唤的天之骄子,会落到爹娘尽散的下场。
十多年的梦啊?仿佛只在昨天做过,一切都好像是在一天时间里发生、发展到结束。
但是,又好像这高三这半年时间,漫长得无边无际。
遥远到追不尽起始的源头,追不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的命根。
看着手中遗书,这家中的盐还有味吗?洗衣粉还有用吗?
也不知道,那一包放在灶上的火柴盒还在不在?
如果这些都不会重新来过,我还有留守下来的意义吗?
家园,我们这一代人的创伤名词,是谁掠夺了我们这一代人对家园的理解和守卫的权利?
此时,我才觉得自己忽然间老了许多,老得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我的所有的空间,都被一些夏天的晴天占去。
它们不但是在捉弄我,而且还不愿回答我内心深处的凝问。
只是说,活着的人,要么就做永远地去做梦,要么就自己去寻找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