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诗与思的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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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在武夷山自然保护区的日子

打有了自己的轿车后,暑假我就把生活半径从圆心扩大到400多公里以外的武夷山自然保护区。不过此次我还邀了昔日的“插友”卢承捷君一家同行,因为武夷山不仅是我们曾经共患难过的地方,那里至今还有我们的铁杆插友,自然保护区是他最心仪的避暑圣地。

在武夷山插友赵爱群的安排下,我们一行人于下午的三点半从福州市区出发,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奔波,到达自然保护区已经傍晚六时许。大山里的日头落得早,等吃完晚饭周围已然黑黢黢的,仰望天空,星星璀璨,就像一大块黑绒布上缀满了颗颗大大小小的钻石。城里的蓝天也好,夜空也好总是被高楼划割得支离破碎,从不能让人一展心怀。我们此时在林区的漫步,虽感到四周大山的逼仄,却丝毫没有城市的那种压抑,因为我们的心早已放飞到那美丽的夜空和周围黑黢黢神秘的大山。

挂墩

挂墩是全球重要候鸟迁徙的栖息之地,二十五年前我就和大学的同学来到这里寻访。今天下午算是旧地重游,我记忆始终保持挂墩幽深的印象,现在的挂墩变样了吗?

挂墩变样了。

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来到挂墩是沿着一条石阶小路上山,道两旁古树遮天蔽日根本见不到太阳,幽幽的甚是神秘。我曾在游后的一篇散文中写下这么一句,“阳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探到一点腐草的秘密”。我为当时的这句神来之笔得意到了今天。可当我带着那点得意来到挂墩的山脚下,眼前的景象让我万分失望。过去的石阶小道变成了能开汽车的大路,八月的骄阳无遮无拦地把暑热泼洒给我们这些寻幽探秘的游人。然而让我不爽的不单是这炎烈的日头,而是人类急匆匆的文明脚步把我对挂墩原始印象践踏得了无痕迹,也使我二十五年前那句充满诗意的话变成伤感的回忆。

然而这条大路开的不伦不类。

一段是乱石碎砺草就的山道,过一段又是沥青水泥铺垫的路面,循环反复,好好坏坏,人类文明在这原始之地显得青涩又生硬。爱群兄解释说碰到村里向上讨到钱时就修上一段,当然首先做的是急弯和窄险的路段,所以时好时坏,没有章法。不过也好,太好的路必定会引来更多的观光者。在中国,但凡多人前往的地方肯定要遭殃。希望少来点人为好,希望来的人不要惊扰候鸟的栖息。

二十五年前我们来时完全是瞎摸乱钻,因为只要看到原始森林就满足了,这次我们却有明确的目标——挂墩的一个自然村。我的确想知道这个几乎与外界少有来往的村落保持着一种怎样的让城里人激动的原始面貌。但我们被告知从上山的一刻起要爬近五公里坡,路途是难走了些,哪像那时我们完全穿行于林荫道上,路开大了,阳光有些不客气。好在目的地令人向往,加上几位插友轮流抱着个大西瓜和几包食物,生理和心理上都有很好的补充慰藉一路上再说说笑笑,五公里的上坡就不显的长了。

终于到了挂墩。这里海拔一千二百多米,到冬天常常大雪封山,与外隔绝。这种自然条件,我想村落的面貌应是黄土房黑木屋,如此才与周围原始森林相协调。然而,眼前的建筑令人吃惊,钢筋水泥的小楼外墙一律砌上了彩色瓷砖。其现代化程度让我这个城里人此前推断变成了想当然。在我失望了一阵子后,我看到当地的村民宛如城市人的装束打扮时,我顿然有了一种情绪的反思。开始检讨自己原先的设想。的确,凭什么都市人住高楼洋房,出入快车坦途,却要山里人蜗居木屋瓦房,出行跋山涉水肩挑手提,守着贫穷和困厄来满足我们的好奇心?我们在城里过腻歪了,就跑到远乡僻壤,拿出一点点矫情来点评当地的风光,做出某些疯癫状让村民看不懂,施舍一些小恩小惠来衬托我们慷慨豪举。我们惊扰了一方的平静与安宁,还要当地人按照我们构想的“蓝图”本去生活劳作。而我们的这种好奇也好,蓝图也好又是以当地的不发展甚至倒退的代价为前提,越是落后倒退,我们兴奋值也就越高。说穿了,我们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山区人民困苦之上,这不纯属都市人变态心理吗!

村民们有自己的理想与憧憬,不能把我们的好恶强加给他们。只希望他们不要破坏了全世界候鸟栖息的原生态。还好,这里的茂林、修竹、清风、山涧让人倾心,让人放心,也更厚实了我对大山的情感。

下山时,我们不约而同地谈起了村头那户人家的一口猪,那可是真正的土猪,不吃饲料,没有污染。于是我们打算明年再来时对它下手,在山里美美的吃它一周的猪肉。这许是我这生中唯一的一次“谋杀”计划吧!

大竹岚

汽车行使在通往大竹岚的林业公路上,那真是对我这个初领驾照人的考验。路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开得我全身大汗淋淋。多亏承捷兄硬是将肥胖的身躯钻出轿车的狭小的天窗,被紧紧夹着瞭望前方,指点着我时左时右的打方向,以避开路面那些凸起的岩石巨砺。但我的臭车技免不了还是会碰刮一两块,尽管我有些心疼,而妻子比我疼得更厉害,但是道两旁翠竹婀娜的姿态和竹海身上发出的阵阵清香早把我的一点不快销蚀的干干净净。

大竹岚是竹子的世界,竹子的海洋。

想到这里我的确联想到了大海,可是我不喜欢大海。因为每次下海前的感受就不爽。临到海边都会让人闻到大海吹来的阵阵咸风混杂着鱼虾腥味,如果是到船坞码头,又会嗅到夹带着浓烈的汽油与柴油的味道。这使我联想到捕鱼谋生,继而想到海洋运输贸易、钻油采矿,这些从原始到现代的行为都是人类利用海洋资源进行着功利的活动,所以大海已然“失贞”,渐渐蜕变成了人们赚钱营利的功利场。致使每当我闻到海风的咸味,我就通感出它的铜臭。大海一望无际却又一览无余,没有一丝回旋曲折之变,水连天,天接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试想若一个人驾着小船在苍茫的大海上航行,那将是多么的单调与乏味。即便有人说它有着神秘的深邃,那对我等而言又有何意义?常人最多能潜到二十米左右的深度扫上两眼已经是到了冒险的底线,可对海洋而言也太浅尝辄止了。所以你永远成不了大海的挚友。我对大海总敬而远之,甚至有些畏惧。所有的飓风、海啸都是它时不时向人类发威撒野的恶习。大海真的太直白,太刚烈,其城府又太深不可测。它的个性常走两个极端。

山则不同,进山前,你先就闻到了大山青翠的气息。

有花的芬芳,竹的清香,叶的雅馨,就连腐草的味道也让人陶醉。你尽可以大口贪婪地呼吸而不会刺鼻呛肺。掬一口山泉,甘甜无比,就算你置身大海这个水的世界却未敢有点滴尝试。山的体味很诱人,很纯正。

山又变化多端。山重水复、层峦叠嶂、峰回路转、曲径通幽指山的曲隐折弯常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奇。奇峰怪石、飞湍流瀑、柳暗花明、移步换景是山的多变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更有南方的大山林木葱葱,绿意茫茫,宛如大地柔美的青丝秀发;西部的群峰巍峨峥嵘,耸入云霄,又似地球运动了亿万年后隆起的强健肌骨。

这一切大海深处都有,可我们却无法亲身体验。

山的性情也稳健。子曰:仁者乐山。这说明山与沉稳宽厚的仁者有着某种内在的相通。

此时,我置身大竹岚,林木森森,竹海苍茫,清新扑鼻,放眼皆绿。几个“插友”随坐在山底的溪涧旁,一任冰凉溪水漫过脚踝,真有一种彻骨畅快。

忽然承捷兄招呼我们到他的位置,只见溪涧边上有一只被吃了一半的血淋淋的动物,一大群苍蝇正密布在残尸上享受大餐。护林员告诉我们那是一只野兔,可能是被老鹰吃剩下的,他又说,这些年森林保护好了,各种动物也多了起来,像老鹰很久都没看见,现在又回来了。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天,果然空中正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黑鹰,估摸它的翼展足有五米宽。山风鼓满了它的翼翮使它无须振翅,逍遥地滑翔在山巅间。在寂静的山林中它是唯一的动感画面。

当然,茫茫群山中决不只有这只孤独的苍鹰,在密林深处还有黑熊、野猪、山麂甚至灵猫、豹子等凶猛的食肉动物。正是它们构成了这多姿而神秘的世界。尽管现在看不到,但我们却一个劲儿地向护林员询问他是否曾有过与这些动物遭遇的经历,我们此刻就像充满好奇和幻想的小学生一样希望从他的嘴里道出许多惊险有趣的故事,结果自然没有我们期望的那么高。这也许都是我们人类犯下的错。自人类文明的脚步迈向大自然以来,我们不知戕害了多少宝贵的生灵,我们同时也在泯灭自己许多美丽的幻想和童话。这不,动物再也不敢与人会面(除非被人用索套、铁夹捕获而不得已外),那我们所幻想的与野猪、山麂相会的戏剧性场景就永远不可能出现。我们很难兑现我们事前设定的幻想。人啊,你真是罪孽深重。

于是有了这样一个问题萦绕在我脑海间,我们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回归自然?这是不是我们对自己的否定?而我们在“回归”中产生的表象的欢乐是否仅仅暂时掩盖人类自我否定和无奈的悲哀本质?

我们否定自我是因为我们并非赞同和满足我在城市所取得的成就。高楼大厦多了,但阳光少了,天空被割得支离破碎;路平坦而四通八达,可车辆的噪声和排出的尾气使环境愈加恶劣;我们每天吃进被污染的食物,喝着不洁净的水。我们在创造文明和财富的同时也派生出非文明的副产品。甚至这种“副产品”大有超过和淹没文明的趋势,所以文明的发展让我们产生了对自身的怀疑乃至否定。

我们无奈是因为我们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变化面前束手无策,于是我们只有采取一个十分消极的办法——逃离。我们却用了一个好听的名词来掩饰这种无奈之举——回归自然。

然而,即便是这种暂时的表象的欢乐也不时受限。当我们的眼光触及深山中小道溪边,常会看到人们丢弃的塑料带、饮料瓶等杂物。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仍被人糟蹋了,又何乐之有?

大竹岚,希望你永葆净土本色。

200610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