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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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一个恐怖的夜(2)

“周先生!你,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林之江弯腰屈膝跪在周佛海面前。泪水,伴随着激动的心律往下流淌。

周佛海把林之江扶起来,深情地说:“我们与军统是针锋相对的敌人,希望你开创化敌为友的先例,争取更多的军统成员到我们这边来。”

“我一定尽力而为。”林之江破涕为笑了。

据林之江交代,六个军统特务下地道的第一步,是利用指南针和测量仪,测定好四合院三座楼房的方向和处于地道上面的具体位置,第二步,是分别在三座楼房下面的地道段,置放烈性炸药和定时炸弹,凌晨两点将四合院炸毁。如果这一着未能达到预期效果,戴笠已带来二十个炮兵,化装潜伏在上海,准备在距离四合院的适当位置,于凌晨三点从四面向四合院发射迫击炮和燃烧弹。

“他们的炮击位置设在什么地方?”周佛海的心剧跳起来。

“这,戴笠对军统上海区所有的人都保密,四个炮位设在哪里,连陈恭澍也不知道。”林之江说,“不过,可以把带队的炮兵连长郭凤翔抓来审问。”他把郭凤翔的年龄、身材、长相、衣着和详细地址说了一遍。

“林先生立了大功!”周佛海面向丁默邨和李士群,“请你们从特工组织的特别开支里,支五千元钱奖给林先生。”他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一点二十分。戴笠的第一着棋走输以后,肯定会走第二着棋。现在,距离炮击时只剩下一点四十分了。周佛海心急火燎地吩咐丁默邨和李士群说:“请你们二位立即带人缉拿郭凤翔,一定要在凌晨三点以前破获四个炮击点。”

汪精卫夫妇和梅思平、陈春圃等人闷闷地坐在会客室里,一个个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报章杂志消磨时间。大家听周佛海说,林之江已经投靠过来,戴笠依靠地道炸毁四合院的计划已经落空,都为驱走了死神而暗暗庆幸。可是,当周佛海说出戴笠那令人触目惊心,灵魂震颤的第二着棋,又都惊恐万状了。

人生的大难,莫过于明白地看到死神在向自己招手。无怪乎许多大作家把爱和死,当作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是的,爱和死,不论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总是最能撩拨人们的心弦。而发出的声音,爱是千篇一律的动人和声。而死,在鸿蒙时空和大千世界里,却截然不同:有的发出慷慨的激音,有的发出悲伤的哀鸣,有的感到死得壮烈而微笑,有的感到无谓丧生而流泪,有的为自己死得其所而坦然,有的为自己死于非命而冤屈。

汪精卫想到自己的投降事业未竟,那称孤道寡的傀儡梦未央,如果死在军统炮火之中,岂不眼空血泪,梦断关山,冤哉枉也!突然,一种幻灭感产生了。他感到躯体里有一种东西正在悄悄离去,是灵魂还是神智?他说不清楚。

“我们现在是上天无梯,入地无门,唯一的希望,是顺利地抓到郭凤翔,在凌晨三点以前破获四个炮击点。”陈璧君无限悲哀。

“入地无门?”汪精卫从妻子的话里猛然悟出一线希望来,“吴四宝回来了没有?”

“他早回来了。”陈春圃说,“下地道的六个人都被活捉了,他们交代的情况与林之江说的完全一样。另外,吴先生已派了一个排的警卫人员防守在庙里。”

“春圃!你快去把吴先生找来。”汪精卫显得很急躁。“汪主席找到入地之门啦?”周佛海似乎从汪精卫的表情里发现了什么,茫然地问道。

“要吴先生命令军统的人,再下地道去。”汪精卫陡然兴奋起来,“地道的尽头处一定是进口处,情况也一定与出口处一样,上面盖着块大石板。要他们拿着锤子往上敲击石板,院内一定能听到响声,这不就找到入地之门了!”

大家连声叫绝,竟一时忘却了死亡的威胁,都高兴地鼓起掌来。

“对!他们已经测定到了地道进口的方位,肯定能够在院内的一定地方听到响声。”周佛海进一步说明可靠性。

吴四宝被找来了,他愉快地接受了任务。一时找不到铁锤,就用两个铁制哑铃代替,然后押着两个军统特务重返古庙。

五十分钟以后,汪精卫等人果然在一号楼的一楼三号房间,也就是原主人刘仲礼夫妇的卧室里找到了地道进口处。

地道很潮湿,缺乏氧气,加之其他有毒气体过多,人下地道,刚走完十五级石磴,就有头昏脑胀、呼吸急促的窒息预感,得赶快爬上来。

“他们不是带来了六具防毒面具吗?我们正用得着。”陈春圃说。

“不知防毒面具是隔绝式的,还是过滤式的?”周隆庠懂点防毒面具方面的知识,“如果是隔绝式的,他们两次下地道使用,恐怕里面的空气已经使用得差不多了。”

防毒面具按防毒原理,分隔绝式和过滤式两种。隔绝式是帮助使用人员的呼吸与有毒气体隔绝,依靠面具本身提供空气满足呼吸需要,而过滤式面具,能够通过滤毒罐将有毒气体滤净后供使用人员呼吸,只要滤毒罐不出故障,就可以一直使用下去。

“请周先生去辨别一下,看是否用得着。”汪精卫对周隆庠说。

不一会,周隆庠抱着六具防毒面具来了,高兴地说,“好家伙!都是过滤式的。”

于是,演出了一幕争用防毒面具的闹剧。汪精卫、陈璧君和周佛海各使用一具,谁也不敢放半个屁;他们已经戴上了防毒面具,悠哉游哉下地道躲炮弹去了。余下的三具,在梅思平、陈春圃、周隆庠、汪曼云、吴四宝之间,争执得不可开交。天知道军统的炮弹什么时候落到自己的头上来?争得一具防毒面具,就是从阎王爷那里夺得一条命,谁愿意把性命让给别人?

“听天由命,摸阄为定,”吴四宝想到自己一夜辛苦,不能名正言顺得到一具防毒面具,很是生气,“连同执行任务外出的丁默邨和李士群先生,一共七个人摸阉。”

“同意摸阉,但必须留一具作机动使用,以便随时出进地道,向汪主席和周先生请示报告。”陈春圃说。

摸阉结果,算是梅思平和周隆庠走运。而失望者,又一个个惶惶然,只好寄希望于四个炮击点的破获了。

军统上海区设在劳利育路一号的区部办公室,被汪精卫的特工组织发现之后,就搬到保健路二一五号。这时,戴笠和陈恭澍、贾金南听了两个从古庙逃回来的特务的报告,都心情懊丧,默然不语。尤其是戴笠,更感到头痛。他自从一九二七年夏充当特务头子以来的十二年中,依照蒋介石的密令,由他直接指挥暗杀的人,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但每次都得心应手,唯独暗杀汪精卫,却一次又一次失利。他真想发一顿脾气,可是每次行动都是他亲自部署的,这又能责怪谁呢?他恼怒地一跃而起,对亲信副官贾金南说:“你马上驱车去通知郭凤翔,按原计划凌晨三点开炮!”他把脸转向陈恭澍,“你与金南一道去。考虑到炮击‘居之安’涉及的问题很复杂,故事先没有将详细计划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存隔阂。”

“这道理我懂,请老师放心!”陈恭澍恭恭敬敬地说。

郭凤翔住在浦东大道附四十号他表弟娄阿金家里。娄阿金是青帮流氓骨干分子,被戴笠重金收买,将四个炮击点设在他手下在四个亲信流氓家里。每天晚上到了深夜十二点,他们就等待郭凤翔用无线电收发报机下达炮击命令。每个炮击点有两个炮座,在同一个时候,一座负责发射两颗迫击炮弹,一座负责发射两颗燃烧弹。一夜过去,如果没有接到炮击命令,第二天,天蒙蒙亮又将炮座撤下来。这四个流氓各从戴笠那里获得一笔超过现有家产一倍的金钱,他们为了迷惑左邻右舍,白天一家人仍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晚上则睡在新的住宅。炮兵完成炮击任务之后,丢下炮座,携带发报机迅速离开炮击点,躲进事先联系好的人家。这样,租界地的巡捕房或巡逻队,虽然能够根据炮声传出的方向很快找到出事地点,但却万无一失。

陈恭澍和贾金南乘坐的小轿车,大约行驶了二十分钟,到达郭凤翔的住地娄阿金家里。但是,娄家大门敞开,空无一人。

不用说,郭凤翔已被丁默邨他们抓走了。同时被抓走的,还有娄阿金夫妇。

现在,郭凤翔正在接受丁默邨和李士群的审讯。他是湖北五峰人,四十来岁,身着米黄色纺绸便装衣服,双手被铁铐子扣住,眼里流露出惊疑和恐惧。忽然,他睁大两只眼睛,举起被手铐扣住的双手,喊道:“你们这样对待我,够朋友吗?”

“痛快!”丁默邨赶忙给郭凤翔解下手铐。

“你们把我抓来,无非是要我拆除四个炮击点,是吗?”郭凤翔决定背叛自己原来的意志和理想。

“郭先生真是个聪明人。”李士群沉静地说,“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必须满足我五点要求。”郭凤翔伸出五个指头。

“请直说!”丁默邨心里涌动着一股喜悦。

“第一,保证我的生命绝对安全;第二,在半个月内,把我的母亲、妻子和两个儿子从湖北五峰接来上海;第三,给我二百两黄金;第四……郭凤翔手指摆在桌上的收发报机,把它卖给你们,按时价付款给我;第五,释放我表弟娄阿金夫妇。”他歪着脑袋望着两个审讯者,“怎么样?”

“可以!”丁默邨与李士群交换个眼色,“完全可以!”

李士群把纸和水笔递给郭凤翔,说:“请郭先生把五点要求写出来。”

郭凤翔写好以后,说:“必须由汪先生当着我的面签字。半年前,我在重庆听过他的演讲,你们休想派人冒名顶替。”

“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比如说,由别的人签字可不可以?”丁默邨感到有点为难。

“没有商量的余地。”郭凤翔态度十分强硬。他想了想,又吓唬一句,“凌晨三点炮击的命令我已经下达了,不能满足我的要求,那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丁默邨一听慌了,向李士群使了个眼色,下楼找汪精卫去了。他在汪精卫的卧室门口见到陈春圃,才知道汪精卫已进了地道,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怕死鬼!”就将郭凤翔提出的要求向陈春圃说了一遍,要他下地道把汪精卫喊出来签字。

陈春圃拿着手电筒,戴上那具机动防毒面具,下了地道,又走了一百多步,才见到汪精卫夫妇和周佛海、梅思平、周隆庠闷闷地坐在那里。因为戴着防毒面具不能说话,他只能像哑巴一样打着手势。可是,需要说明的内容比较复杂,依靠手势表达不了,汪精卫等人越听越糊涂,以为郭凤翔没有被抓到手,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陈春圃想用笔在手掌上写几个字说明问题,但谁也没有带笔在身上。他心里一急,就拉着汪精卫往外走。这一来,倒使大家的头脑清醒了,知道出地道没有什么危脸,都跟着离开地道。

汪精卫解下防毒面具,听了丁默邨的报告,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非这样不可吗?”他实在放不下架子。

“是的。”丁默邨看看手表,焦急地说:“现在距离炮击时间不足四十分钟了,请汪主席当机立断吧!”

“唉!真是‘虎落平川被狗欺’。好!我签字。”汪精卫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为了活命,他再也顾不得面子了。他与周佛海商量一会,就带着陈春圃、梅思平和丁默邨去跟郭凤翔见面。

郭凤翔见汪精卫到来,仿佛面前出现一个什么伟大人物似的,心情十分激动,赶忙起身向汪精卫一鞠躬,突然感到愧疚了,说道。“深更半夜的,惊动了汪主席,真感到过意不去。”

汪精卫握着郭凤翔的手,显得很亲切地说:“郭先生非要我当着你的面签字不可,说明你对我的无比信任和尊重。因此,我不仅乐意与你见面,乐意在你提出的五点要求上签字,而且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和平运动。如果你愿意过来,我们绝不会亏待你。将来我们建立炮兵部队时,任命你当炮兵团长。”

人世上不渴求名誉地位的毕竟是少数。郭凤翔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的光亮。是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心有所思,目有所传。他无比激动地说:“汪主席!您这几句话,够我享用一辈子。字,您不必签了。”说罢,又深深向汪精卫鞠一躬。他心头一热,旋即一股酸味从鼻孔涌向心头,泪水灌满了眼眶。“如果汪主席信得过我,请派人与我一道出发,把四个炮击点的炮座、炮弹和燃烧弹,以及四台收发报机和二十个炮兵弟兄全部带过来!”

“我完全信得过你!”汪精卫又一次握着郭凤翔的手。他把脸扭向丁默邨和李士群,“请你们二位派个手枪排,开两辆卡车,陪同郭先生去迎接二十个炮兵兄弟。”

戴笠又一次失败,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汪兆铭呀汪兆铭!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住的‘居之安’变成一片瓦砾场!”

在“居之安”四合院,汪精卫怀着说不尽道不出的快感和生存的喜悦,偕同妻子和周佛海、梅思平、陈春圃、周隆庠、丁默邨、李士群、汪曼云、吴四宝等人,接见了投靠过来的郭凤翔和二十个炮兵。他赏给每人五块银元,高兴地对他们说:“从现在起,成立炮兵筹备小组,鄙人自告奋勇任组长,周佛海先生和郭凤翔先生任副组长。将来炮兵部队正式成立时,在场的二十个炮兵兄弟都升为连长。”

无眠的夜,恐怖的夜,一场狡黠与狡黠的较量,伴随着地球无声地运行。他们接见完毕走下楼来,天色已经破晓,东方已经发白了。

虽然阵阵清风从他们脸上轻柔地拂过,但谁也没有感到清爽和舒适。他们似乎又发现新的死神狞笑着,伸出黑手向他们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