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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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昆明一昼夜(1)

从重庆乘飞机到昆明,虽然只有五百公里,却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尽管大雪节令已过,但这里树木葱茏,花草鲜艳,气候宜人,加之近两千名男女欢迎者身上的时装,脸上的笑容,更使人感到温暖如春。

宜人的气候,和谐的气氛,没有使汪精卫感到舒适和惬意,心情的紧张,气温的上升,使他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偕夫人顾映秋和众同僚,早已恭候在飞机舷梯旁。他身穿黄色呢料的国民党军高级将领制服,斜佩武装带,脚穿长统黑色皮靴,威武地向前跨进几步,直挺挺地立正站在汪精卫跟前,举手敬礼,提高嗓子说道:“欢迎汪主席偕夫人驾临!”

“欢迎曾副秘书长驾临!”他一眼见到曾仲鸣身旁站着空军司令周至柔,赶忙加了一句:“欢迎周司令驾临!”身穿艳装的顾映秋,手持两束鲜花,紧跟着丈夫迎上去,将鲜花分别献给汪精卫和陈璧君,然后亲热地挽着陈璧君一只胳膊。

汪精卫满脸狐疑,很不自在,嘴里机械地说着:“谢谢,谢谢!”与龙云夫妇握手。他见龙云的同僚们立正站在七八步之外,低声对龙云说:“何必把我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龙云微笑着,低声回答道:“这样光明正大。”

汪精卫对龙云放心不下不无道理。两年前,龙云只不过是汪精卫诗文的迷恋者,汪精卫也只不过钦佩龙云的军事才干而已,后来由于共同反对蒋介石这一基本观点,才把他俩连结在一起。但是,他与龙云毕竟不是深交啊!然而,汪精卫的怀疑又是多余的。

龙云爱国心切,深深地为汪精卫鼓吹的“中日和谈是为了拯救中华民族、拯救四万万同胞于水火之中”所迷惑,因此他甘愿冒风险,而真心实意地支持汪精卫。

汪精卫把视线扫向欢迎的人群,忽然眼睛一亮!他发现五日到达昆明的周佛海、汪文惺和内弟陈昌祖,以及昨天从香港赶来昆明的陶希圣,也与龙云的同僚站在一起,得到了安慰,紧绷着的脸松弛了,紧张的心平静了。

直到这时,他才从内心深处感谢龙云这种煞费苦心的安排。

是的,龙云为了让汪精卫安全度过在昆明的时间,昨天上午,他与周佛海、陶希圣、陈昌祖、汪文惺等人,对汪精卫来昆明的迎接、住宿、安全等问题,都做了认真的研究。大家一致认为,与其躲躲闪闪,不如堂堂皇皇。于是,才安排这么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一群中外记者围过来,纷纷举起照相机,给汪精卫拍照。汪精卫做贼心虚,微笑着对记者们说:“先生们!我这次是应龙云主席之约,来昆明演讲,但主要是来疗养。如果诸位不相信,看,我把家属都带来了。因为是私访,各位可以给我拍照,但希望不要在报刊和电台发消息。”

“可以,可以!”记者们抢着镜头,异口同声地回答。

在龙云陪同下,汪精卫与龙云的同僚们一一握手。当汪精卫与陈昌祖握手时,他的手掌心敏感地触到对方手中有张纸条,想必是重要情报,敏捷地把纸条接过来,装着掏手帕擦汗的样子,把纸条塞进口袋。他绕场一周,与欢迎者见面之后,与龙云钻进一辆黑色小轿车,急切地掏出那纸条,展开一看,是彭学沛从重庆拍来的电报,上面的字句使汪精卫大吃一惊。“周至柔奉老丈人之令随行。秘密记在周的笔记本上。”

“老丈人”是汪精卫一伙使用的暗语,指的是蒋介石。

原来,十七日晚上十点左右,彭学沛亲赴珊瑚坝机场,通知机场主任刘奉章,说汪精卫夫妇要去昆明视察,为了确保安全,嘱咐他将开往昆明的班机认真检查一遍。

十八日凌晨四点,刘奉章带领机修员检查飞机的各个运行部位时,军统重庆特区两个特务为追捕一个日本间谍驱车来到机场。他们在机场没有发现什么日本间谍,却获悉了汪精卫即将赴昆明的情况,想起平日戴笠对汪精卫的怀疑,急忙驱车来到曾家岩戴笠公馆向戴笠报告。

戴笠心里一惊,立即摇通蒋介石床头边的电话,于凌晨五点二十分,将情况报告给蒋介石。蒋介石接到戴笠的报告后,六点三十分把周至柔叫到他的官邸,吩咐他以去昆明航空学校视察为名跟踪汪精卫。蒋介石与周至柔密谈时,他的值班侍从廖容仲,为送一份从桂林前线发来的特急电报闯了进来。

廖容仲见蒋介石说一句,周至柔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一句。当蒋介石说到:“你跟踪汪先生去昆明,负责……”时,见廖容仲进来,把话咽住了。但是,廖容仲从这句话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马上将情况告诉他的姨父彭学沛。上午八点二十分,彭学沛驱车去汪精卫官邸,发现汪精卫已经离开官邸赴机场。彭学沛并不知道汪精卫是秘密逃离重庆准备叛国,认为蒋介石太狡诈多疑,怀着愤愤不平的心情,给陈昌祖发去这份加急电报。

陈昌祖见周至柔果真与汪精卫同机到达昆明,感到问题严重,就巧妙地将电报转到汪精卫手里,好让他早点思考对策。

汪精卫把电报递给并肩坐着的龙云。他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思考着怎样才能把周至柔记在笔记本上的秘密弄到手。龙云看了电报,吃惊地“噢”了一声,他把嘴伸向汪精卫的耳边,低声道:“我以为周至柔与你同机来是‘同路人’,想不到他是老蒋派来的间谍!”

下午一点五十分,龙云在他的亲信、警务处长李鸿谟家里,设宴招待汪精卫一伙和周至柔等人。龙云夫妇和汪精卫夫妇、周至柔、周佛海、曾仲鸣、陶希圣同席。汪文惺和他的未婚夫何文杰,以及陈文焘、桂连轩、王庚余、周至柔的卫士等人,由李鸿谟夫妇作陪,吃的是同样的席面,但不在同一间餐厅。

宴会前,汪精卫和龙云已经商量好对付周至柔的办法,并暗中告诉了同席的其他人。

龙云给每人倒了杯白酒,与夫人举杯站起身来。龙云说:“我们彝族有句谚语:‘彝人热爱山茶树,因为山茶树开出不平凡的山茶花。’请允许我按照这句谚语的格调,编成下面两句话:‘龙云敬重汉族人,因为汉人出了个不平凡的汪精卫。’正因为如此,龙云偕贱内以汉族同胞的风俗习惯,给汪主席和在座诸位敬酒。”客人们一齐起身举杯。

汪精卫随口对答:“我敬重纳吉岬岬,因为纳吉岬岬是不平凡的革命家。”龙云见汪精卫说着他的彝名纳吉岬岬,又如此恭维他,认为是对他最好的尊敬,高兴极了,笑着说:“来!干哩!”脖子一仰,把一杯白酒喝下肚去。龙云给周至柔倒了第二杯酒,顾映秋将用同样的酒瓶装着的冷开水,一一倒进其他人的酒杯里。

汪精卫举杯说:“为了感谢龙主席夫妇能热情款待,我提议:为他们夫妇回敬一杯。”周至柔把酒喝了下去,其他的人喝了一杯冷开水。

龙云给周至柔倒了第三杯酒,顾映秋为其他的人倒了第二杯冷开水。

龙云举杯对周至柔说:“百福兄曾经向蒋委员长建议,把我国最大的一所航空学校设在昆明,为我们云南增添了光彩,我代表云南省政府和全体云南人敬老兄一杯,聊表寸心!”

“谢谢,谢谢!”周至柔被恭维得飘飘然,与龙云酒杯一碰,一饮而尽。顾映秋给周至柔倒了一杯酒,说道:“我们彝人最注重夫唱妇和,请允许我也敬你一杯!”周至柔不好推辞,又一饮而尽。

汪精卫走过来给周至柔倒酒,周至柔赶忙起身,说道:“哎呀!汪主席敬酒,实在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汪精卫举着一杯冷开水,笑着说:“好!不叫敬酒叫祝酒。今天上午,从飞机离开重庆不远到云南上空,你亲自驾驶飞机,经过五十多分钟的操作,飞行技术殊属精湛,值得祝贺。为此,我向你祝酒一杯!”

“太感谢了!太荣幸了!”周至柔笑嘻嘻地来了个杯底朝天。

周至柔的酒杯刚放下,陈璧君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两年前,我出差成都时,突然患急病,蒙你亲自开车送我去医院抢救,使病情转危为安。今天,特地敬酒一杯,表示感谢。”

周至柔已经感到头昏,但盛情难却,只得把酒灌进肚去。他见周佛海和曾仲鸣各拿着酒瓶走过来,忙抱拳对他们拱手求饶,说道:“请二位原谅,我实在不能再喝了!”

周佛海说:“我们的敬酒可以免掉,但是,志舟兄作为省主席,汪主席作为党国领袖,论礼尚往来,你应该向他们二位各回敬一杯才是!”

他不容分说,将白酒倒进周至柔的酒杯里。“我完全同意佛海兄的意见。”曾仲鸣把一杯白酒放在周至柔面前。

“酒斟好了,看百福兄先回敬谁?”陶希圣用做作的笑容望着周至柔。

龙云谦虚地说:“汪主席是党国领袖,理所当然先回敬汪主席。”

“不!”汪精卫说,“志舟兄是主人,理所当然先回敬志舟兄。”

“同,同时回,回敬,我们三个人同,同时干,干,好,好吗?”周至柔身上的细胞组织受到酒精的强烈刺激,头更昏了,舌头也不灵活了。周佛海说:“三个人同时干,那就等于人家各敬你一杯,你回敬人家各半杯,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吗?”

“一个是省主席,一个是中央主席,你只回敬半杯,礼义何在?”曾仲鸣赶忙帮腔。龙云说:“我们彝人有句谚语,叫做‘桶靠箍维持团圆,人靠礼维持团结。’甚望百福兄从中华民族的团结、军界与政界的团结着想,喝下这两杯酒!”周至柔说不过大家,只好又连灌了两杯白酒。他八杯酒下肚,身子摇摇晃晃,随后天昏地暗,不省人事,歪倒在桌子底下。

大家离开席位,七手八脚地把周至柔抬到李鸿谟家的一间客房里,让他躺在床上。周至柔因酒精的力量,身上的血液流速加快,喘气紧迫,胸腹急剧地起伏着。

周佛海闩上房门,对周至柔进行搜身检查。周至柔身上的黄色呢料军服的口袋被搜遍了,没有发现他们所盼望的东西。周佛海轻轻解开上衣的纽扣,搜了上衣里面的两只内口袋,仍然失望。

几乎在同一个时候,李鸿谟夫妇和陈文焘、汪文惺、何文杰、桂连轩等人,用同样的办法,让周至柔的卫士醉成一滩烂泥。经过搜查他随身携带的皮料公文包,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小笔记本。

周至柔的笔记本是不是留在重庆没带来呢?不会。这是有原因的。一九三一年国民党反动派第三次“围剿”中央根据地时,周至柔在陈诚部下任第十四师副师长。有一天,陈诚亲临前沿阵地视察作战情况,见自己的作战部署在周至柔指挥的阵地上走了样,很是气恼,把周至柔叫到跟前,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你把我在军事动员会上所做的作战部署说一遍!”

周至柔摸摸口袋,发现忘记把笔记本带在身上,顿时急出一身冷汗。陈诚从周至柔慌乱的动作中明白了一切,喝道:“你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又从军九年多,难道还不懂得‘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你连我的作战部署都不带在身上,服从个屁!”接着还骂了许多很不好听的话。周至柔从此吸取了教训,凡是上级长官部署工作的讲话,不仅详细记录,而且随时带在身上,连晚上睡觉都不离身。

可是,这一次,周至柔的那个小笔记本放在哪里了呢?

周至柔的呢料军装下面是一件厚实的毛线衣,龙云轻轻地在毛线衣上摸了摸,低声说:“可能放在贴身的衬衣口袋里。”

但是,“那件没有开襟的圆统式毛线衣,把周至柔的上身箍得紧紧的,毛线衣的下端又紧套在裤头下面,怎么好动手搜查衬衣口袋呢?”

曾仲鸣想了想,把大家叫到客房的一角,压低嗓子说:“依我看,打盆温热水来,以给姓周的擦身为由,把他身上的毛线衣往上拉,衬衣口袋不就露出来了吗?如果周至柔酒醒过来,就说为了快点使他醒酒,我们用冷水给他擦身哩!”

大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这样做。温热水打来了,仍然由周佛海执行。好家伙!他们终于在周至柔昏迷不醒中,在他的衬衣右边口袋里,搜查到一个漆布面的小笔记本。

“阿弥陀佛!”汪精卫轻轻地嘘了口气,急不可耐地说:“快!快翻看其中的内容。”

周佛海迅速地翻阅着笔记本,终于找到了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十八日凌晨六点,委座面谕:据军统侦察,汪先生夫妇即将离开重庆。上午八点,你跟踪汪先生去昆明,负责监视汪和龙云。如龙支持汪去东京或河内,将两人扣押在航校。”

“扣押”二字还用红铅笔划了两道杠杠,也许是蒋介石对扣押汪精卫和龙云,反复强调过吧!

大家又喜又惊又慌。

汪精卫却显得很镇静,说道:“古人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知道了老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就有了主动权。”

周佛海刚轻轻地把那个笔记本放回周至柔的衬衫口袋里,周至柔打了个翻身,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右手在藏放笔记本的地方摸了摸,突然喊道:“笔记本!我的笔记本!”

“酒醉心里明呀!”大家这么想着,都捏了一把冷汗,担心周至柔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怒道:“你们偷看我的笔记本!”

还好,周至柔只在胸脯上摸了摸,手就按在右胸上不动了,也不哼叫了。

龙云指着睡得死死的周至柔,对顾映秋说:“看来他一下子还醒不了酒,你去找个人来照拂他。”

陈璧君想了想,说道:“最好把他送到航校去,由陈昌祖和陈国璋负责监视,这样万无一失。”

大家同意陈璧君的意见。十分钟后,航校派车来把周至柔接走了。龙云见汪精卫等人无心继续喝酒吃饭,就派车把他们接回家去,请大家坐在会客室吃了一顿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