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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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月黑杀人夜(2)

汪精卫还在愤愤然,演出已开始好一阵了。伴着舞台上的文天祥忧国忧民的英雄形象出场,一个男高音开始旁白,宋理宗开庆元年,蒙古军攻宋,宦官董宋臣主张迁都逃跑,文天祥上疏请斩董宋臣,并提出防御之策,均未被采纳,又因他得罪了奸臣贾似道而被迫弃官回江西老家,十六年后,即蒙古统治者改国号为元的第三年,文天祥闻元军东下,变卖家产充作军费,江西组织义军入卫临安(今浙江杭州),汪精卫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等他回过神来,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义军出场了。文天祥慷慨激昂地对义军官兵说:“保卫临安,保卫宋室,保卫华夏国土完整,是每个炎黄子孙的神圣责任!精忠报国,死而无憾,我们立誓在临安与元军决一死战!”引得观众狂风暴雨似的鼓起掌来。

汪精卫已经六神无主,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他的随从者以为他看不下去了要离开剧场,也跟着站起来。

这时舞台上正出现文天祥指挥义军,与元将张弘范指挥的元军展开一场厮杀。坐在他们后面的观众喝道:“你们搞什么鬼?这么好的戏不好好看!”“不看,就快点走,不要影响别人!”

汪精卫等人受到斥责,无可奈何坐下去。

接下去的剧情是元军快打到临安时,时任右丞相的文天祥奉命赴元军营中谈判被元军扣留,在被押往北方的路上他逃跑了。以后,他历尽艰险,又回到江西,重新又组织军队收复一些州县。因双方力量悬殊太大,一二七八年在海丰附近被俘。这时,舞台上出现了张弘范劝文天祥投降的场面。

张弘范挤眉弄眼地对文天祥说:“现在宋朝已亡,文右丞相的忠孝也已经尽到了。如果你能够用对宋朝做事的忠诚,来替元朝做事,元朝的宰相舍君其谁乎!”

文天祥大义凛然,气愤地指着张弘范的鼻子骂道:“张将军是中国人还是蒙古人?请你别忘记自己的祖宗埋葬在直隶省定兴县里,你这个十六年前宋度宗手下的行军总督,今天虽然成了元朝汉军都元帅,但你却是个可耻的卖国贼!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热烈的掌声,充满了整个剧场,而且越来越深沉,宛如隆隆的雷鸣从脑顶上滚过。

坐在汪精卫等人前排的一个观众,情不自禁地领头呼喊口号:“卖国贼是中华民族的死敌!”“打倒卖国贼!”从声音辨别,是个血性方刚的年轻人。

一千多人的呼喊,就像火山在地上发出的吼声一样,一千多只手臂的举起,好像狂暴的海洋里卷起汹涌可怕的巨浪。

汪精卫脸色惨白,好像自己正在接受历史的无情审判。他为了避嫌疑也举起手来,只是嘴里没有声音。他的右手放下来,左手在丁默邨的右腿上捅了一下。丁默邨会意地点点头,意思是他已经盯住了这个领头呼喊口号的人了。

舞台上的张弘范也不生气,死皮赖脸地笑着说:“文右丞相何必如此认真呢!你二十一岁中进士,满腹经纶,自然懂得什么叫人生。唉!人生几何?有荣华富贵,就应该痛痛快快地享受。当然,我知道你一时转不过弯来,容许你再思考几天。”

“容许我再思考几天?”文天祥冷笑着,“拿纸笔墨来!”“好!”张弘范很高兴,亲自将纸笔墨送到文天祥身旁。文天祥端端正正地坐下来,伏案挥笔书写自己所作的诗篇《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写完这首直抒胸臆表明作者一死报国的崇高气节的诗篇,缓缓起身,以抑扬顿挫的声调朗诵了一遍,然后递给张弘范。剧场里掌声迭起。汪精卫一惊,引起一段回忆。他八岁那年,随父亲汪省斋寄居陆丰县署时,就在父亲的教育下懂得和背熟了《过零丁洋》,并立志将来要做文天祥这样的民族英雄。以后,由于受民主思想的影响和受孙中山的教诲,他二十岁出头就成了名噪一时的革命者,而且决心为革命牺牲自己的一切。他在与当时的革命党人胡汉民通信中,表明他“立志与虏酋拼命,一往不返,流血溉同种者也!”的坚定意志。他暗杀清摄政王载沣前夕,又给胡汉民写信说:“此行无论事之成否,皆必无生还之望。弟虽流血于菜市街头,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也。”事败,他被俘时,已经把文天祥的《过零丁洋》诗篇融化在自己的血液里了,毅然写下了壮烈的诗篇: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按照清政府的刑律,凡是被判处极刑的人,必送菜市口砍头。

时过境迁。如今,汪精卫听到舞台上的文天祥朗诵《过零丁洋》,是那样逆耳。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拔出藏在身上的手枪,对准文天祥的扮演者,让他的脑袋开花!

相反,汪精卫对舞台上的张弘范却怀有好感,投向他的目光是和善的。

张弘范从文天祥手里接过《过零丁洋》,怔怔地边看边点头,连说:“好诗,好诗!不过,文右丞相才四十一岁年纪,又有这么好的文才,如此轻生,委实令人惋惜!”汪精卫在心底暗暗钦佩:“说得好!这个张弘范,既是军事家,也是政治家!”

剧情很快由文天祥被押送到大都(今北京市),他在监狱里撰写歌颂古代一批为正义而斗争的英雄,表现作者伟大爱国思想、崇高民族气节和以身殉国的坚定信念的《正气歌》,发展到元世祖忽必烈召见文天祥。

“万岁在上,跪下!”忽必烈的左右面向文天祥喝道。

文天祥坚立不动。厉声说:“死也不下跪!宋朝已经亡了,我只求快点死!”

“免跪。”忽必烈说,“如果文右丞相能够用对待宋朝的心来对待朕,寡人封你做宰相。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呀!”他顿了顿,“如果你不愿意做宰相,就封你做别的官,你想做什么官,寡人就封你什么官,总该可以了吧!”

“我什么官也不想当,只求一死就够了!”文天祥满脸威严。

剧场里又出现了使汪精卫感到痛恨而又可怕的热烈掌声。

文天祥被押赴刑场时,他没有忘记南方的祖国,面向南方跪下去,视死如归,说道:“我以生命报效祖国,死也瞑目了!”说罢,从容就义。

还是那位年轻人,又领头呼喊口号:“文天祥虽死犹生!”“祖国万岁!”“中华民族万岁!”一声声激情的呼喊,压倒了一切声音,占据了剧场所有的空间,仿佛再呼喊几声,整个剧场就会轰然爆炸似的。

气愤和恼怒,敌视和痛恨,使汪精卫、林柏生、丁默邨等人面无人色。

闭幕不到三分钟,女报幕员出来报幕。“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下面,请观看现代话剧《兄弟和》。”她说完,又温文尔雅地向观众一鞠躬。

有了这个“和”字,汪精卫等人的心理上就获得某种平衡,情不自禁地带头鼓掌。

《兄弟和》的剧情是这样的:王家庄农夫王庆华进入中年时,因家贫还是光棍一条,带了个异姓小孩为子,改名换姓叫王家东。后来,他获得一笔意外收入发了大财,娶上妻子刘氏生了王家北。不久,王氏病逝,娶了继室李氏生了王家南。王庆华死后,由李氏主持分家,她给亲生的儿子王家南分的田地多,王家北分得少,王家东分得更少。如今李氏也死了,王家东说服王家北保持中立,买通一批流氓地痞打到王家南家,要侵占他的全部田地和财产。王家南不同意,说王家东不姓王而姓袁,破口大骂他是狗杂种,而被王家东捆绑起来,扬言要杀死他。王家南寡不敌众,吓得跪在地上求饶,赶忙派人把王家北请来讲和,然后与王家东签订协议,同意与王家东合作耕种他分得的田地。双方在协议书上签字时,王家南十六岁的儿子气愤地走来,责备父亲出卖祖业,是祖母李氏的不肖之子,被父亲打了两记耳光,并教训儿子说:“世界上的事情还是和为贵好。”儿子边哭边走边骂父亲:“怕死鬼,软骨头!怕死鬼,软骨头!”王家南恼怒地挥着拳头向儿子追去,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于是,引起观众们一阵开心的哄然大笑。

汪精卫的感情随着剧情的变化着,由欣喜到愤慨,由愤慨到仇恨。当王家南跪在王家东面前求饶时,他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一把火烧掉时代剧团!他低声对丁默邨说:“你打电话给特工总部,派人包围剧团。距离闭幕的时间不长了,行动要快!”

“早就布置好了,等委座一走,我们的人就动手。”丁默邨悄声说。

在舞台上的王家南跌倒在地而引起哄堂大笑时,汪精卫、林柏生、丁默邨等人,较其他观众先一步离开剧场。走到剧团门口,汪精卫气急败坏地说:“在首都,公然演出这种戏,你们能容忍,我可不能容忍!”

林柏生心情内疚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丁默邨见此情景,说道:“林先生和我同样感到不可容忍!我们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

“是的,我们一定负责严肃处理。”林柏生机械地说。

“你们二位必须亲自审讯剧团团长、两个剧的编剧人员和主要演员,还有那个报幕员和那个领头喊口号的人!”汪精卫说罢,气冲冲地领着桂连轩和姜国保驱车走了。丁默邨把领队包围剧团的张国震叫到跟前,吩咐抓哪些人之后,对林柏生说:“噢!忘记问委座一句,对这些人怎么处置?”“这还要问?”林柏生说,“委座不是已经说过不能容忍吗!”丁默邨点点头,然后与林柏生一同钻进各自的轿车,思考着审讯的事。

张国震向手下的喽啰们吩咐抓人之后,就急匆匆地领着四个特务进入剧团,赶在剧团闭幕时动手抓那个领头喊口号的人。闭幕了。池座顶上的电灯一亮,那个年轻人刚起身离座,就被两个特务扭住了双臂。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年轻人挣扎着,愤怒地高声说。他名叫苏钧,是南京大学历史系三年级的学生。

“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一个特务强行给他戴上了手铐。

剧场里一阵骚动。胆大的人伸长脖子,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边一动不动,想看个究竟。胆小的观众,有的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有的害怕惹祸上身,纷纷离开剧场回家。他们走到门口,才知道剧团的大门和左右两重侧门都被挥着手枪的特务堵住了,只好诚惶诚恐地缩回剧场。

紧接着,八十多个特务冲进来,由张国震领着他们走上剧团后台。不一会,台上站着戴上手铐的剧团团长何树伦、文天祥的扮演者罗安仁、《兄弟和》的编剧严行、王家南的扮演者喻家明、女报幕员苗丽萍和苏钧等六人。《文天祥》的编剧在重庆工作,他们鞭长莫及,只好作罢。剧团其他人员站在舞台左边,等待发落。

“观众先生们,女士们,”张国震手指被捕的人,“我们为什么要逮捕他们?因为他们犯了危害中华民国罪。我们将依法惩办他们!”他面向剧团其他人员,“时代剧团已被解散,你们马上离开这里,各谋各的生路!”等他们离开剧团之后,他才把脸转向观众,“中央早就有明文规定,既禁止演出《文天祥》、《兄弟和》一类的戏,也禁止观看这一类的戏。谁看这类戏,就按有关规定处理,除了写悔过书以外还得罚款。坐在雅座间的每人罚银元五十块,其余的人每人罚银元二十块,谁写好了悔过书和交足了罚款谁就回去。”

有的人满腔愤怒但不敢发作,有的人唉声叹气,有的人吓得战战兢兢,少数女人因交不出罚款哭起来了。

晚上十二点,在特工总部办公大楼二楼丁默邨的办公室里,林柏生和丁默邨开始审讯何树伦。他三十七八岁年纪,上海戏剧专科学校毕业之后,编写过剧本也当过演员。一年前,时代剧团成立,他就担任团长。

“何树伦!你们为什么要上演《文天祥》和《兄弟和》?”林柏生气恼地问。

“你没有资格问我!”何树伦向林柏生投去鄙视的目光,“你们不把中央宣传部的林柏生先生叫来,我不会说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