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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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月黑杀人夜(1)

从昨天晚上接见陈恭澍起,汪精卫就处于无比兴奋之中。他在南京坐上第一把交椅以来的一年零七个月里,像这样兴奋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生活,总是板起严峻的面孔跟他过不去,往往惹得他怒发冲冠,郁闷苦恼,悲伤痛苦,甚至感到绝望。因此,每遇到这样难得的兴奋,他特别珍惜,神仙似的超脱,什么也不管,尽情地高兴一番。这几乎已成了他新的生活规律。不过,他的欢乐仅仅限于徐珍琴棋诗画的圈子,无非是让她唱唱歌和弹弹琵琶,与她下几盘象棋,品一品诗画,再与她跳一会扭屁股舞而已。本来,南京有使他心醉神迷,足以销魂的场所,但他害怕被人暗算,不敢轻举妄动。

下午四点二十分,汪精卫正在听徐珍边弹琵琶边清唱她自己谱曲,使他永远听不厌的《北方有佳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徐珍声情尽致地唱完这支歌,汪精卫又一次深情地说:“你就是这样倾城倾国的佳人,我的心肝宝贝!”

“我能受到委座的宠爱,感到无比幸福!”徐珍深情加柔情。她原来称丈夫为“先生”,后来感到不够滋味,从半年前开始改称“委座”。她又一次无限陶醉地笑着说:“我多次说过,我是李艳艳再生,但我比她还要幸福!因为汉武帝有那么多的妃子,而委座除了君姐就只有我。”

李艳艳是《北方有佳人》的作者,西汉诗人李延年的妹妹,她为汉武帝演唱《北方有佳人》时,汉武帝感叹地说:“世间哪有这样的美人?”他见李艳艳生得天姿国色,“莫非你唱的就是你本人?”就这样,她成了他的宠姬。

因徐珍成了汪精卫的宠妾,所以她说自己“比李艳艳还要幸福”。“是的,我除了你君姐就只有你。”汪精卫笑吟吟地说,“至于你君姐与你在我心坎里占的比重怎样,你最清楚。”“所以,我比李艳艳还要幸福!”徐珍娇笑着说。忽然,有人轻轻敲汪精卫办公室的门。办公室与他和徐珍的卧室相连着,敲门声听得很清楚。“谁呀?”徐珍轻声问。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过来:“报告二夫人!我是姜国保,送报章杂志来了。”徐珍从卧室进入办公室,开门从姜国保手里接过当天出版的《南京晚报》和新近出版的文艺性杂志《春秋》月刊,然后关上办公室的门回到卧室,把《南京晚报》递给丈夫,她便坐下来翻阅《春秋》月刊。

报纸,是社会生活的表达者,它帮助人们了解、沟通和交流新的情况、经验和思想。汪精卫与一切政治家一样,既重视报纸的出版,也重视报纸的阅读。现在,他端坐在皮沙发上,放松了的肌体绷紧着,全神贯注地阅读侧重于报道地方新闻的《南京晚报》。他展开报纸,视线接触到头版头条新闻的标题时,紧缩的肌体又放松了,高兴得手在大腿上一拍,喃喃自语:“好消息,好消息!”

徐珍见丈夫这么高兴,放下手中的刊物走过来,柔声问道:“什么好消息使您这样高兴?委座!”

“你看!”汪精卫手指报纸对姨太太说,“常熟清乡委员会又清查出五十八名新四军游击队员家眷,李先生亲自动员他们向自己的亲属写信,让亲人离开游击队参加和平军,但他们不依,统统被处决了。李士群干得好!”

“噢,哦!”徐珍也很兴奋,“又清除了一批隐患。”她爱好文学,说完又坐回原处阅读《春秋》去了。

“怎么搞的?”汪精卫的视线移向三、四版之间的夹缝广告栏时,不由得一惊,“是谁批准他们演出《文天祥》?”

徐珍又被吸引过来,俯下身子,见广告栏刊登南京时代剧团今晚七点演出《文天祥》和《兄弟和》,夫唱妇随,说道:“他们演出《文天祥》的用意很清楚,是影射我们不爱国。”她顿了一会,“不过,他们演出《兄弟和》,大概是宣扬中日和平运动的。”

“就算《兄弟和》宣扬中日和平,也不允许他们对我们一打一拉呢!”汪精卫很窝火。

徐珍见丈夫怒气冲冲,劝说道:“委座不必生气,我打电话给林柏生先生,要他禁止《文天祥》上演。”

“暂不要禁止。”汪精卫沉思着说,“你打电话给石泉(林柏生),要他马上来我这里。”

汪精卫南京政府成立之后,在严格控制新闻出版事业的同时,打出“东亚文艺复兴”的旗号,竭力推行汉奸文艺。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林柏生按照汪精卫的旨意,设立了电影垄断机构,颁布电影检查法,统治电影的制作和放映,颁布禁令,严格控制美术、音乐的创作和歌曲的演唱,下令禁止演唱《大刀向》、《战歌》、《抗战先锋歌》、《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反侵略战歌》、《毕业歌》、《打回老家去》、《救国歌》、《太行山上》、《最后的胜利》、《义勇军进行曲》、《前进歌》、《松花江上》、《到敌人后方去》、《游击队之歌》、《女性的呐喊》等二百多首抗日救亡歌曲,审查剧目,限制演出,培植汉奸剧社而控制戏剧界。在南京政府统治地区,话剧是比较活跃的一种文艺形式,仅南京和上海就有三十八个演出话剧的剧团。这些剧艺团体的情况相当复杂,经过分化组合,真正甘心附逆的剧人是极少数,多数人则因生计所迫,为混碗饭吃而演出。他们上演的剧目,一是对南京政府的巩固有利的历史故事,二是以趣味噱头为内容的黄色戏,低级庸俗,只求吸引观众。至于表现现实生活的剧目,几乎绝无仅有。当然,也有部分进步戏剧工作者,冲破重重阻力,上演过反映爱国思想的《林则徐禁烟》和表现反抗精神的《林冲》等剧目。但是,一经南京政府发现,轻则停止演出,给予剧团以警告和罚款处分;重则封闭剧团,没收其一切财物,他们认为情节特别严重的,照危害民国论罪,将有关人员送法院依法追究。

今晚将演出《文天祥》、《兄弟和》的时代剧团,就是敢于冲破阻力的剧团之一。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林柏生来了。他是受到汪精卫器重的人物,来到汪精卫家里没有什么拘束,与汪精卫夫妇打过招呼,就自己找个座位坐下来。他从徐珍手中接过茶,从容地问:“委座召见我有什么吩咐?”

“石泉你看过今天出版的《南京晚报》没有?”汪精卫反问一句。

“报告委座!没有。”林柏生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正在主持召开部务会议,进一步部署冬季宣传工作,并针对当前国内、国际局势研究明年的宣传工作计划。《南京晚报》才收到,还来不及看。”他望着汪精卫,观言察色,感到问题非同小可。

“那就请你现在看看吧!”汪精卫把报纸递给林柏生。

林柏生一时心慌意乱,把报纸四个版面的新闻标题浏览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心情更加紧张了。徐珍见此情景,乘丈夫去卫生间小便的机会,轻轻走到林柏生面前,手指着那则广告,悄声说:“一打一拉。”他才恍然大悟,手往额头上一拍,心里暗暗叫着:“糟糕!”

“发现问题没有?”汪精卫从卫生间走出来问道,语气还是那么生硬。

“发现了,委座!”林柏生心情很紧张,“近来工作忙,加之胃病复发,对各剧团的演出剧目没有亲自审查,被时代剧团钻了空子。这是我的严重失职,请求委座给予我处分。”

“那么,这是谁审查通过的?”汪精卫本想责备林柏生几句,见他满脸病态,面黄肌瘦,又想起他过去在意识形态领域里,鼓吹卖国投降论调很卖力气,也就忍住了。

“报告委座,近一个星期的演出剧目审查由中央宣传部文化局技术处负责。”林柏生很内疚,“他们居然批准时代剧团上演《文天祥》,简直是玩忽职守!”他顿了一会,“尽管他们还搬出《兄弟和》,但也是对我们一打一拉呀!”

“对!是一打一拉。”汪精卫见林柏生的看法与自己一致,高兴了,“我对你主持中央宣传部的工作以来,对新闻出版和文学艺术方面的严格控制是满意的,也不能因为出了点问题就处分你,何况直接责任不在你身上!”他脸色变得和蔼了,“面对时代剧团的问题,你说怎么处理好?”

“感谢委座对我的勉励和宽宥。”林柏生紧张的心情消除了,“至于怎样处理,我的意见一是马上通知时代剧团,禁止他们演出《文天祥》,二是撤销徐诚的艺术处长职务。”

“徐诚不是你的至亲吗?”汪精卫知道徐诚是林柏生妻子徐莹的弟弟。

“正因徐诚是我的内弟,才更应该严格要求他。”林柏生说得认真,“我准备进一步调查,如果徐诚在审批剧目中受了贿,我还得从严处分他哩!”

“好,大公无私好,我支持!”汪精卫感到很满意。他沉思一会又说:“至于《文天祥》,暂不要禁止上演。今晚我要亲自观看他们的演出。还有那个《兄弟和》,看他们究竟宣扬些什么?是对我们一打一拉,还是硬棍子和软棍子同时打我们?石泉你陪同我去看戏。”他把脸转向徐珍,“你打电话通知丁默邨先生,也要他陪同我去看戏,还要桂连轩和姜国保同去。”

林柏生想了想对徐珍说:“二夫人给丁先生打电话时,要他注意做好委座的安全保卫工作,以防万一。”

汪精卫心里很舒畅,但嘴里却说:“南京人是拥护我的,不怕。”他吩咐徐珍说:“石泉和默邨各带个卫士去看戏,加上我和连轩、国保是七个人,你要国保去时代剧团买七张戏票。有雅座就买雅座票,没有就买普通票,万一座位满了,就临时加七把椅子。但是,不要惊动剧团的任何人。”

“若要临时增加七个座位,不让剧团的人知道行吗?”徐珍问。

“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去看戏。”汪精卫说,“去看戏的人都化妆。”

许多怀有爱国思想的南京人,看了时代剧团的演出广告,都想观看《文天祥》,开开眼界,也开开心,使自己沉寂如古井的心胸活跃一下,争相前往时代剧团购票,不上一个小时,剧团四十多个雅座间的座位和一千二百多个普通座位的票就销售一空了。至于《兄弟和》,如果是宣扬中日和平运动的,好些人打算到时退席不看就是。对这类戏,大家已经看厌了。

因此,汪精卫他们只好坐在临时增加在池座中间过道上的七个座位上。

这些座位有高低和大小不一的骨牌凳,也有可供两个人坐的长板凳。剧团并不是找不出七把木椅子,因为剧团工作人员见汪精卫穿戴平凡,显得一副寒酸相,满以为他们是南京城里拉黄包车、摆水果摊的一类人物,自然不会另眼相看了。

连观众也不屑一顾他们,偶尔把目光投在他们身上,仿佛见到恶心的东西似的,赶忙把目光避开。大家热衷注视雅座间,那里坐着花枝招展,眉清目秀,而又媚态百出的小姐和太太们。

汪精卫是第一次在稠人广座中受到这样的冷落,但他不计较,心中倒升起一股微服私访民家的感情。

池座上面的电灯熄灭了,天蓝色幕布顶上的一排电灯唰地亮起来。当年轻的女报幕员出现在舞台上时,不知是她的美,还是她是一场爱国剧目的报幕人,而对她产生一种特殊感情,全体观众,除了汪精卫等人以外,都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慕,一切目光都射落在这个陌生女郎身上。

她用银铃般的嗓音报幕说:“国父孙中山先生说过:‘中国土地人口,为各国所不及,吾侪生在中国实为幸福。各国贤豪,欲得如中国之舞台者利用之而不得。吾侪既据此大舞台,而反谓无所籍乎,蹉跎岁月,寸功不展,岂非可羞之极者乎?’同胞们,让我们铭记国父的训示,努力把我们的祖国建设好!”

对孙中山这段话,汪精卫是很熟悉的,几乎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作为孙中山的高级文学秘书,对这段话也感到很亲切。一九二五年他在广州继孙中山就任国民政府主席,当着参加他的就职典礼的各界人士发表演说,说到他今后将立志与全国人民一道建设新中国时,就引用过孙中山这段话。那时,他为认这段话是至理名言。可是,今天晚上,他听起来却很倒胃口,仿佛消化系统有严重毛病的人吃了一大碗肥肉,既吸收不了也呕吐不出那样不舒服。是剧团影射中国这个舞台被日本得去了和利用了?还是影射他汪精卫没有把中国建设好?他越想越反感,咬着牙在心中暗暗骂道:“他娘的,这样的报幕,简直是搜索枯肠,挖空心思!”他两眼瞪着年轻漂亮的女报幕员感到她是那样丑陋不堪,面貌可憎!

女报幕员继续说:“意大利哲学家布鲁诺有句名言:‘我认为胜利是可以得到的,而且勇敢地为它奋斗。那么,我的后代将会这样评说我:他呀,不知道死的恐惧,比任何人都刚毅,因为他生前认识到,为真理而斗争是人类最大的幸福。’同胞们,让我们热爱真理吧!只有热爱真理,才能获得真理和掌握真理,下面,请观看历史话剧《文天祥》!”

报幕员的话,触发了观众埋藏在心底的爱国之情,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汪精卫为了不引起观众的怀疑,也跟着鼓掌,但他却如坐针毡,屁股很不自在地在骨牌凳上挪动几下。“他娘的可恨,你们竟然用布鲁诺的话鼓动大家来反对我们。好呀,等着瞧吧,到底看谁厉害!”他又暗暗地骂了一句。林柏生很不安,对自己的失职进一步感到内疚,不时地望望身旁的汪精卫,担心他气得昏死过去。只有丁默邨倒显得很自在,他已经布置一百二十名特务潜伏在剧团四周,只等汪精卫一声令下就动手;对于抓人、审讯、施刑一类勾当,他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