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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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不能忘记这一天(1)

持志大学创办才六年,虽然是上海最年轻的最高学府,却后来居上。自从它的创始人、校长何世祯当了汪精卫的国民党中央常委,一切都得天独厚,有着特殊的优越条件,不仅成了南京政府教育部的重点大学,开设的学系也由两年前的四个系增加到八个系,校园面积也由不足四百亩扩大到八百多亩,而且经费充足,半年前竣工的教学大楼、图书馆、人工湖和新辟的两条林阴大道,更使校园面貌焕然一新而令人叹为观止。

人工湖呈圆形,占地六十多亩,湖面从东到西砌起两座青石大拱桥,两桥之间由南到北,有两座各长约六丈、宽一丈二尺的绿色琉璃瓦凉亭相连,身临其境,雅趣盎然。两条林阴道从人工湖两侧呈直线由南至北伸向校园深处。大道两旁整齐地移栽着一丈来高的樟树,筑成两条绿色长廊。每天课余和星期日,人工湖上和林阴道旁,出现三五成群的彬彬男士和婷婷淑女,他们从琢磨学业、探索人生和讨论时局中,逐渐加深了忧国忧民的思想感情,意识到社会对自己的承认和鞭策,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责任,也越来越觉得他们的何校长人格是那样低下。他们之所以屈就在这里,仅仅是为了求得知识。

十月二十二日上午八点,正当各年级学生静坐在教室里,等待授课教师前来讲课时,忽然,学校教导处派人通知各年级的学生自治会主席去教导处开会,将第一节课改为学生自习。与会者来到教导处办公室时,里面坐着他们熟悉的学校副校长兼教导主任倪钢鸣和各系的系主任,还有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年近六十的老人。

“现在开会。”倪钢鸣站起身来,右手很有礼貌地伸向老人,“先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师,我十八年前就读国立暨南大学时的老校长,现在的教育部长赵正平先生!”

见在座者一齐鼓掌,赵正平起身鞠躬答谢。

“赵部长青年时代毕业于浙江陆军学校,后留学日本学习物理。回国后在南京、广东的师范学校和中学担任校长。辛亥革命后转任军职,先后任南京兵站总监部参谋长,留学府调查局长,江苏都监府参谋长。癸丑二次革命失败后,始专事教育事业,先后任南洋巴达维亚中华学校校长,暨南大学和南京大学校长,青岛教育局长。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后,出任教育部长。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政治家、军事家、教育家,我们对他光临持志大学巡视表示热烈欢迎!”

他等掌声息下来接着说:“下面,请赵部长训话。”

赵正平缓缓起身,庄重地说:“诸位系主任先生,诸位学生自治会主席!为了从语言上和文字上促进中日和平运动,遵照汪委员长和中央政府的指示精神,教育部决定从现在起,南京、上海、江苏、安徽、浙江、湖北各省、市的小学、中学、大学普遍开设日语课,每周不得少于十二节课时。一个月之后,一般的日常生活用语,要求学生讲日语,不准讲汉语。一年以后,能够流利地用日语与日本朋友对话。”他郑重其事地宣布:“凡是日语学习得好的大学生和不能继续升学的中学生,一律由教育部分配工作,委以重任。谁反对学日语,一律开除学籍!”他越说劲头越足,“教育部决定把上海各级学校作为普及日语的试点,考虑到持志大学是中央常委何世祯先生创办的,征得何先生的同意,把持志大学作为学习日语的重点。为此,教育部以高薪聘请二十名富有教学经验、精通汉语的日本第一流教授来持志大学讲授日语课。希望持志大学的学生不要辜负何先生和教育部的期望,在学习日语中起楷模作用。”

他最后说,“请各年级的学生自治会主席回到教室之后,将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如实传达给同班同学。”

赵正平说完,曾经留学日本帝国大学的倪钢鸣教大家学习“起立”、“敬礼”、“坐下”三句简短的日语。他说:“日本教授走进教室上第一节日语课时,学生自治会主席用汉语喊:‘起立’,再用日语喊:‘他台’;接着用汉语喊:‘敬礼’,再用日语喊:‘开来’,用汉语喊过:‘坐下’,之后,就用日语喊:‘思瓦来’。起立,他台;敬礼,开来,坐下,思瓦来。”他这样连教十多遍之后说:“从第二节日语课开始,不准用汉语喊:‘起立,敬礼,坐下。’只准用日语喊:‘他台,开来,思瓦来。’他台,开来,思瓦来。他台,开来,思瓦来。”他担心大家记不住,又让他们一个个背诵一遍才散会。

九点整,倪钢鸣陪同一名日本教授来到历史系三年级教室,学生自治会主席郭仲骥喊:“起立,他台,敬礼,开来,坐下,思瓦来。”

倪钢鸣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行中文字:“这位是关口良治先生,我们特地聘请他来持志大学讲授日语课。”接着又将这中文字译成日文:“この方ほゃ专じちぅじ先生てす,先生ほむざむざも私达の招聘さじて持志大学の日本语授业を担当してぁります。”

许多学生交头接耳,低声嘀咕:“书写起来这样复杂!”“中文不像中文,英文不像英文,好难学。”

倪钢鸣将中文字念了一遍,见关口良治向学生们行一鞠躬礼之后,就念日语:“扣挠卡他瓦塞其古其留吉申塞喋士,由塞瓦瓦扎瓦头瓦他西他其挠欧欧基台吉西代嘎库挠尼洪勾究交欧坍头西台欧利马思。”

“啊哟!读起来好拗口!”有个女学生禁不住叫出声来。

“请保持肃静!”倪钢鸣喝道。他见这个女学生红着脸低下头去,下边的话语气和缓了:“万事开头难,学日语与学其他外语一样,一入了门,越学兴致越高。这是我的体会!”

接着,关口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行中文字:“我受聘来到持志大学讲授日语,感到很荣幸”。然后用日文写道:“私は招聘さゎて持志大学の日本语教师に成られの事さ,非常に荣光と思もぃます。”

他念了这行中文之后念日语:“瓦他西瓦肖黑撒来台吉西代嘎库挠尼洪勾乔西尼纳拉来鲁扣头欧,西焦尼埃扣头欧毛衣马思。”倪钢鸣对关口点点头,对他的“感到荣幸”表示感谢,然后对学生们说:

“遵照教育部的规定,各校的头几堂日语课,是让学生先学习好《总理遗嘱》的日文写法和日语读音。因为《总理遗嘱》每星期一的纪念周会上都要朗诵。从下周星期一的纪念周开始,只能用日语朗诵《总理遗嘱》。今天是星期三,还有四天时间学习,相信大家一定会学好。教导处决定,本星期六下午考试《总理遗嘱》的日文写法和日语读法。”他接下去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国父对友好邻邦日本很有感情,他又精通日语,我们用日语朗诵《总理遗嘱》,对他的英灵是个极大的安慰。”他顿了一会又说,“至于学习日语的入门课,推迟一步向大家讲授。好,下面请关口先生给大家讲课。”他说罢,又向关口点点头,然后坐在教室后排的一个空座位上听关口讲课。

关口的四十岁生涯,曾在日本驻中国天津、沈阳领事馆任职八年,卢沟桥事变前五年,日本为了适应全面发动侵华战争的需要,在国内各大学普遍开设汉语课,培养了一批汉语翻译随日军来中国。因此,关口又当了八年讲授汉语的教师,其中一年讲师,两年副教授,五年教授。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总理遗嘱”四个中文字,再用日文写了“总理遗言”,说道:“这四个字的中文与日文写法大抵相似,但读音就不大同了,要读‘搜里尤以公’”他教了十多遍“搜里尤以公”,之后,就用中文和日文写了《遗嘱》正文的第一句话:“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日文的写法是:“余国民革命に致力凡四十年,其の目的中国自由平等を求むゐにぁり。”

接着,关口教读这句话的日语:“约扣库民卡库眉尼其留库欧要素元纠年,素挠毛库台其求勾库挠基由标头欧毛头木鲁尼阿里。”

他教一句,学生跟着读一句。因句子太长,学生记不住,读不准,听起来稀稀拉拉,乱七八糟。读着读着,有的学生只动嘴巴不发音,更多的学生受一种反感情绪支配,干脆用汉语读,关口教读:“约扣库民卡库眉尼其留库欧要素元纠年”时,就读:“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汉语与日语两种读音混杂在一起,而且明显地听得出来,前者的读音强于后者。

倪钢鸣的屁股好像坐在火炉上似的,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急忙来到讲台旁,气急败坏地说:“简直是乱弹琴!关口先生在教授日语,可有些人偏要朗读汉语,这是有意捣蛋!”他两眼一瞪,喷出两股怒火,“不愿意学习日语的给我站起来!”

呼啦一声,近半数的学生离开了座位,但有的学生身子尚未完全站直,在一闪念间,想到问题的严重,感到不可轻率,又坐了下去。最后真正威严地站起来的只有十二个人,其中七名男学生,五名女学生。

关口十分尴尬,如同演员在台上表演得起劲时,突然台下出现了喝倒彩,心里很不是滋味。

倪钢鸣一筹莫展,恼怒地说:“你们为什么要反对学习日语?说!”

这十二个学生害怕被栽上“破坏中日和平”的罪名,避重就轻地纷纷回答说:“我们并不反对学习日语,而是太难了,学不好。”“句子太长,记不住。”“是的,句子太长了,‘余致力’一句用汉语读只有二十三个音,而用日语读就有三十九个音,读起来又非常拗口。”

“不要强调困难!”倪钢鸣很窝火,“你们到底学日语不学?”

“学不好,不学!”十二个学生齐声回答,声音嘹亮而干脆。

“那好吧!”倪钢鸣咬牙切齿,“你们马上离开教室去教导处小会议室,等待对你们的处理!”他怒气冲冲地手一挥,“走!”

他们将自己的书籍和文具收拾一下,昂首挺胸地离开了教室。倪钢鸣恨不得冲上去,痛打他们一顿,但他咬咬牙还是忍住了。但这么一忍耐,一口恶气无处出,脸被憋得铁青。

“请关口先生继续讲课,大家用心听!”他说罢,气呼呼地回教导处去了。

全校八个系共三十二个年级,不愿意学日语的学生有二百八十多人,等倪钢鸣回到教导处时,只有三十多个座位的小会议室挤得水泄不通,连走廊上也站满了人。这使他大吃一惊。要将这么多的学生开除学籍,行吗?他沉思片刻,决定去学校接待处请示赵正平,再考虑是否打长途电话向在南京的何世祯报告。

赵正平正在惊恐万状地接电话:“噢!你们大夏大学有三百一十四个学生不愿意学日语?喂,喂,至于这批学生怎样处理,等我们研究之后再通知你们。”他本来就瘦削的脸,因心情焦急,成了没有水分的干枣皮。

他放下电话筒,一眼见到倪钢鸣站在身旁,说道:“刚才陆续接到上海其他大学打来的电话,每所大学明确表示不愿意学习日语的学生少则一百六十多人,多的如上海大学,有三百八十多人。”他望着倪钢鸣,“你们持志大学的情况怎样?钢鸣!”没有第三者在场,赵正平以老校长自居。

“报告老校长!情况大抵相似,持志大学不愿意学习日语的学生人数与上海大学相比,只少百把人。”倪钢鸣心情沉重地说。

“情况很糟糕!”赵正平喟然叹道,“十分钟前,上海特别市教育局打电话向我报告,据他们统计,中学生不愿意学习日语的竟占总人数的百分之三十九点五。只有小学生很听话,学日语学得津津有味。汪委员长说,抓中日和平教育必须从小学生抓起,很有道理。”

“是的,老校长!”倪钢鸣说,“小孩子可塑性强。”他接着试探地问道:“这么多的中学生和大学生不愿意学习日语,按照教育部的规定,都得开除学籍,恕我直言,这样做是否有点矫枉过正?老校长!”

“这是五天前制订普及日语教育实施方案时,汪委员长当着陈公博先生、周佛海先生和我三人的面说的呀,教育部能不遵嘱照办?”赵正平沉思一会,“钢鸣你随我去上海特别市政府走一趟,先听听陈公博先生的意见,再决定是否向汪委员长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