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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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唐生明打入南京(1)

仲秋的阳光轻柔地流泻在汪精卫官邸的每一个角落,它以自己神奇的魔力促使院内的菊花、桂花生机勃发而鲜花盛开,促使苍松、翠竹收敛艳容而走向休眠,促使梧桐、石榴枝叶异处而显得老态龙钟。整个大院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从苍松和翠竹处传来一阵簌簌叶语,才知道有清爽的微风在轻轻吹拂。

早饭后,汪精卫在这样的幽静环境中批阅文件和阅读信函,他的心情好像这万里晴空一样爽朗和恬适。可是,当他看完上海特别市党部主任蔡洪田寄来的挂号信件时,心田里陡然激起一股潮流,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蔡洪田在信中向汪精卫报告,唐生智的四弟唐生明竟然辞去湖南常桃警备司令职务,带着妻子徐来和两个小孩,以及徐来的秘书张素贞,在中秋节那天,也就是九月十五日经香港来上海定居,暂时住在开纳路潘三省家里。蔡洪田在信中分析说:“唐先生辞职来上海是怀才不遇吗?他已是中将军衔;是告老隐退吗?他才三十四岁。因我在蒋介石手下担任上海市党部书记长时,与唐有过较多的往来,故于三天前怀着一种不可理解,而又想探个究竟的心情,特地去看望了他。唐坦率地告诉我,他厌恶战争,厌倦军事生活,对自己周围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官场斗争感到厌烦。总之,他悲观厌世,抱着人生几何的消极态度,来上海想舒舒服服、安安然然地度过这一辈子。”蔡洪田接着说,“纵观唐过去贪吃贪玩贪色的花花公子生活习性,感到他的此种行动并不奇怪。考虑唐的大哥唐生智将军过去的声望和现在重庆任中央军委运输总监的影响,以及唐本人过去的地位,建议投其所好,把他笼络过来。我想,这对我们的新政权的巩固和发展,对中日和平运动的深入开展,都将大有裨益。”

汪精卫看完蔡洪田的信,微微闭上眼睛,一个英俊的年轻军官形象浮现在脑际。想起一九二七年,他携带礼物代表唐生智和自己,从南京赴上海参加蒋介石与宋美龄的婚礼的时候;一九二九年支持唐生智通电反蒋的时候,一九三一年支持唐生智任广州国民政府委员兼军委常委的时候;与唐生明有很多接触。当时,唐生明才二十多岁,虽然是团长职务,但他却以办事持重老练而又果断的作风,赢得了自己的喜欢。有一次,汪精卫当着唐生明对唐生智说:“孟潇兄有季灃这么个能干的弟弟应引为自豪。”同样,唐生明也很敬佩汪精卫的文才、口才和组织才能,称赞他“是国民党的真正领袖。”

汪精卫想到这里,又产生了一系列疑问:唐生智素来对唐生明要求很严格,他怎么能够同意自己的四弟赋闲呢?上海是他汪精卫与日军共同统治的地区,唐生明来上海定居,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唐生明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四期,是蒋介石的学生,难道他的这一行动与重庆政府没有任何联系?唐生明与戴笠是好朋友,他的上海定居是否与戴笠有默契?这可是个难猜的谜,绝不能大意。汪精卫提醒自己。

然而,如果排除这些怀疑,唐生明的确是为了吃喝玩乐来上海定居,那么,把他拉过来,虽然他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也是装点门面的一朵花。曾经敢于与蒋介石抗衡,而今又与蒋介石密切合作的唐生智的同胞弟弟,蒋介石的学生,居然背叛蒋介石投靠他汪精卫来了,这不能不引起国内军政界和日本政府的重视。

唐生明把家眷都带来了,还有什么怀疑吗?唐生明自然明白,他若怀有什么政治目的,他一家人休想跳出日本宪兵和特工总部特务的掌心!对了,唐生明之所以没有与他汪精卫打招呼,恐怕是希望他汪精卫礼贤下士,主动拉他一把,这才显得自命不凡呢。而这正是年轻人的特点,也是年轻人的弱点。

但是,汪精卫又想到那些敢于冒政治风险的人,往往把妻室子女带在一起作为迷魂阵。因此,他仍然拿不准。他感到四周好像弥漫着昏昏然的浓雾,其中掩蔽着一个幽灵,正在寻找安息之处而不可得似的。可是,他又不甘愿罢休,有一种获得是祸害,舍弃是宝贝的矛盾感。他默默地沉思一会,就吩咐徐珍打电话把陈璧君、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和林柏生、梅思平等人找来商量。这些人来到汪精卫身旁,看了蔡洪田的信,“英雄所见略。”

大家经过一番研究,一致认为,不妨派曾经与唐生明有过交往的李士群去上海,花点时间,也花点金钱,严肃认真地摸摸唐生明的底细再说。

在上海开纳路,有座用青砖围坡圈住的小花园洋房,似乎以它为中心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政治网,在它的四周住着公共租界工部局的几家官员、共产党的地下支部、国民党驻上海的地下组织、土肥原特务机关淞沪秘密派遣组、搜集中国抗战情报的日本浪人秘密情报组、军统上海区秘密行动组、特工总部上海沪西秘密组、青帮淞沪秘密联络组和红帮第六秘密侦破组。这些组织之间,有的彼此不明真相而老死不相往来,有的相互了解而井水不犯河水,但他们都与小花园洋房的主人潘三省有秘密联系。潘三省好像一条浑身长满触角和吸盘的怪物,触角伸到哪里,吸盘就吸吮在哪里,他在公共租界工部局、国民党驻沪地下组织、军统上海区、特工总部上海区、青帮和红帮都领取薪俸,共产党的地下支部,土肥原的派遣组和日本浪人为了利用他,也给予他某些甜头。

唐生明与潘三省住在一起,既消息灵通,又绝对安全,既能与重庆政府联系,又能与南京政府联系,既可以与中国人打交道,也可以与日本人打交道。

真是眼观四方,耳听八面,十分理想。

几天来,这些组织都派人来看望过唐生明,而唐生明正需要利用这三教九流的人物为他做宣传。因此,不论其中的任何人光临,他都与妻子徐来和徐来的秘书张素贞热情接待。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由潘三省引进来看望唐生明的是日本浪人前田正德。大概是唐生明意识到日本浪人搜集情报的厉害,对前田的接见更加热情,更加警惕,也更显得谨慎。

前田四十来岁年纪,在中国的东北、华北地区和南京、上海等地干了二十二年情报搜集工作,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不断地射出锐利的光芒。他一边喝着张素贞递过来的茶,吸着从唐生明手中接过来,再由徐来擦火柴点燃的香烟,一边一见如故地谈笑风生。他望着年纪不过三十的徐来,笑着说:“我虽然与唐夫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夫人俏丽的容颜和婀娜的身姿,以及你银铃般的嗓子,早在十年前就从电影中熟悉了。那时候,夫人与胡蝶女士是齐名媲美的电影明星。”

徐来对前田这样熟悉自己的身世感到惊讶,淡淡一笑,礼节性的应酬着说:“感谢前田先生对我的了解。”

唐生明也暗暗吃惊,对他的来访更加小心翼翼了。

前田对徐来的身世了如指掌不无原因。一年前,他曾经受前南京维新政府最高顾问原田雄吉的派遣去常德,想把唐生明拉过来当梁鸿志的军政部长。前田在常德住了一个星期,刚对唐生明夫妇的情况了解清楚,原田见日本政府非要维新政府与汪精卫集团合并不可,就打消了这一计划,因而前田没有与唐生明见面就回到了上海。

“唐先生与徐女士结婚才六年,就有了两个可爱的小宝宝,可喜可贺!”前田脸上一直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令嫒取名为仁葳,将来一定是个像紫葳花一样秀美的女郎,令郎取名为仁巍,将来一定是个高大雄伟的非凡人物。”

“前田先生过誉了!”唐生明机警地揣摩着,你前田说这些话,是暗示你熟悉我的一切,而不可轻视你的来访,还是以恭维我的妻子儿女讨得我的欢心?“人的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没有什么意义。”他说罢向前田投去探究的一瞥。

“这是唐先生的谦虚。”前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据鄙人所知,贵国有知识的人给儿女取名字都有含义,不是寓意着什么,就是象征着什么,而两者大抵都是对儿女寄予殷切的希望。”

唐生明一怔,怪不得昨晚潘三省介绍前田时,说他算得个“中国通”。唐生明正想说什么,张素贞见前田的茶快喝干了,又提起茶壶给他斟满一杯。

“谢谢张小姐,”前田望了张素贞一眼,见她年纪比徐来小好几岁,论美貌,若没有徐来在场,也称得上是颗明珠,但两个人一比较,张素贞就稍逊风采了。他笑着说:“张小姐给唐夫人当秘书,一定很忙吧!”

“要说不忙,倒也有事做,要说很忙,可又感到轻松。因为一些重要工作往往由夫人自己动手。”张素贞回答得这么好,这与她几年特务工作的锻炼分不开。

前田知道张素贞的底细,他的话带有挖苦意味。张素贞原是戴笠的姘妇,两年以后被比她长得漂亮的余淑衡所代替,而余淑衡还不到两年又被胡蝶所代替。三年前,不知戴笠出于何种原因,让张素贞当徐来的秘书。谁都知道徐来与唐生明结婚之后没有担负任何工作,毫无秘书工作可做。据军统另一个头目毛人凤透露,因为戴笠与唐生明是好朋友,实际上是把张素贞送给唐生明作暗妾,她虽然没有徐来那样风采动人,但能够以她的芳龄取胜。如果确是这样,徐来怎能容忍?可是,这两女一男相处三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而且相处得琴瑟和谐,岂不是咄咄怪事!

现在,前田把目标对着唐生明了。他眼光阴阳不定地望着生得魁梧富态而又潇洒,双眼充满灵气,但又含而不露,因而赢得名门闺秀的称羡,博得艺苑名葩青睐的唐生明,笑着说:“唐先生!鄙人虽然不是专职新闻记者,但对新闻写作感兴趣,每月都要给帝国的报纸写几则新闻报道。我今天会见唐先生,既是拜访,也是采访。”

“前田先生要采访我?”唐生明又暗暗吃惊,“我现在是敝国的一个普通老百姓,没有什么值得前田先生报道的。”

“由将军到老百姓,这就是个很新鲜的、特殊的题材,很有新闻价值。”前田从口袋里掏出个漆布封面的小笔记本,“下面,请唐先生接受鄙人的采访。”他认为这样可以打消对方的疑虑,摸到对方的真实思想。

唐生明转惊疑为喜悦了。如果前田以“由将军到老百姓”为题写篇报道在日本报纸上发表,就能够把他离开重庆来上海的真相掩饰起来,欣喜地说:“请前田先生提问。”

“在贵国,时值抗战年头,也是所谓国难时期,提出什么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共同抗日,一致对外。”前田收敛了笑容,神色肃然起来,“可是,你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既不指挥部队上前线浴血奋战,也不留守后方恪尽军职,既不参加远征军赴缅甸与你们的盟军并驾齐驱,也不去你的母校任教官培养军事人材,却带着妻室儿女、奶妈和这位年轻美貌的秘书小姐来到日军占领区的上海,请问其意欲为何呢?”

“意欲就是享天伦之乐。”唐生明已应付过许多人有关这样的提问了,如同小学生背书一样,“我只羡鸳鸯不慕仙哩。”

“只羡鸳鸯不慕仙?真有意思!”前田听得很认真,认为这是好色之徒唐生明的感情真实流露。他沉思一会,说道,“那么,请唐先生说说自己的思想根源。”

“最主要的思想根源,因为我厌恶战争。”唐生明将几天前对蔡洪田,这几天对一切来访者说过的话重说一遍,“其次,我厌倦军事生活,厌烦争权夺利的官场斗争。一句话,我悲观厌世。唉!人生几何?舍死拼命去争名誉地位,又何必,又何苦?中国有句老话:‘大厦千间,夜眠五尺,良田万亩,日食一升。’所以,我也不想当富翁。当然,我这样做,会引起许多人的非议,一定有人骂我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骂我是玩物丧志的花花公子。那就悉听尊便,让他们去骂好了。我行我素哩,哈哈!”他笑得很老练,也笑得很自然。他见前田连连点头,又笑得很自豪。

“厌恶战争,非常难得,非常难得!”前田如获至宝似的兴奋极了,“如果贵国的军事将领都像唐先生这样厌恶战争,日华战争就打不起来了。这则新闻一发到东京,各报一定会争相刊登,而且一定会成为各报纸的头版头条新闻。好极了,实在好极了!”前田与一切日本侵略者一样,希望中国再度实行卢沟桥事变前的不抵抗政策,让中国人拱手将国家主权交给日本。他这么想着,不仅对唐生明的话信以为真,而且把唐生明当成好朋友了。于是,他以安慰的口吻说:“至于人们骂这骂那,诚如唐先生所说,悉听尊便。人生在世,上至圣贤豪杰,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一个人不议论评说别人,也没有一个人不被别人议论评说。”他想了想,又挖空心思补充说,“在贵国老百姓的心目中,蒋介石先生是个伟人,可是有许多人骂他是独夫民贼;同样也有人认为汪精卫先生是个伟人,可是有许多人骂他是卖国贼!”

“好,请前田先生继续提问。”唐生明想摸摸他的真实来意。

“唐先生与戴笠先生是知己,你离开重庆时,他与你交谈过一些什么?”前田也想进一步摸摸唐生明的真实思想。他这么提问,立即意识到这与他写新闻报道似乎没有多少关联,担心引起对方的怀疑,又附加一句,“只有从多方面了解唐先生来上海的前前后后,我的新闻报道写起来才能得心应手。”

尽管唐生明早有思想准备,但一接触到实际问题,心里难免一怔。如果说自己离职之后没有到过重庆,谎说是从湖南东安老家经香港来上海,若前田掌握到他的重庆之行的情况,势必弄巧成拙,对他前面说的那些话也认为是不诚实。他想了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