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学语文
11610500000028

第28章 小说(12)

老贝尔门两只发红的眼睛显然在迎风流泪,他十分轻蔑地嗤笑这种痴呆的胡思乱想。

“什么,”他喊道,“世界上真会有人蠢到因为那些该死的长春藤叶子落掉就想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怪事。不,我才不给你那隐居的矿工糊涂虫当模特儿呢。你干吗让她胡思乱想?唉,可怜的琼西小姐。”

“她病得很厉害很虚弱,”苏说,“发高烧发得她神经昏乱,满脑子都是古怪想法。好吧,贝尔门先生,你不愿意给我当模特儿,就拉倒,我看你是个讨厌的老——老唆鬼。”

“你简直太婆婆妈妈了!”贝尔门喊道,“谁说我不愿意当模特儿?走,我和你一块去。我不是讲了半天愿意给你当模特儿吗?老天爷,琼西小姐这么好的姑娘真不应该躺在这种地方生病。总有一天我要画一幅杰作,我们就可以都搬出去了。一定的!”

他们上楼以后,琼西正睡着觉。苏把窗帘拉下,一直遮住窗台,做手势叫贝尔门到隔壁屋子里去。他们在那里提心吊胆地瞅着窗外那棵长春藤。后来他们默默无言,彼此对望了一会。寒冷的雨夹杂着雪花不停地下着。贝尔门穿着他的旧的蓝衬衣,坐在一把翻过来充当岩石的铁壶上,扮作隐居的矿工。

第二天早晨,苏只睡了一个小时的觉,醒来了,她看见琼西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注视着拉下的绿窗帘。

“把窗帘拉起来,我要看着。”她低声地命令道。

苏疲倦地照办了。

然而,看呀!经过了漫长一夜的风吹雨打,在砖墙上还挂着一片藤叶。它是长春藤上最后的一片叶子了。靠近茎部仍然是深绿色,可是锯齿形的叶子边缘已经枯萎发黄,它傲然挂在一根离地二十多英尺的藤枝上。

“这是最后一片叶子。”琼西说道,“我以为它昨晚一定会落掉的。我听见风声的。今天它一定会落掉,我也会死的。”

“哎呀,哎呀,”苏把疲乏的脸庞挨近枕头边上对她说,“你不肯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我想想啊。我可怎么办呢?”

可是琼西不回答。当一个灵魂正在准备走上那神秘的、遥远的死亡之途时,她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了。那些把她和友谊及大地联结起来的关系逐渐消失以后,她那个狂想越来越强烈了。

白天总算过去了,甚至在暮色中她们还能看见那片孤零零的藤叶仍紧紧依附在靠墙的枝上。后来,夜的到临带来了呼啸的北风,雨点不停地拍打着窗子,雨水从低垂的荷兰式屋檐上流泻下来。

天刚蒙蒙亮,琼西就毫不留情地吩咐拉起窗帘来。

那片藤叶仍然在那里。

琼西躺着对它看了许久。然后她招呼正在煤气炉上给她煮鸡汤的苏。

“我是一个坏女孩子,苏娣,”琼西说,“天意让那片最后的藤叶留在那里,证明我是多么坏。想死是有罪过的。你现在就给我拿点鸡汤来,再拿点羼葡萄酒的牛奶来,再——不,先给我一面小镜子,再把枕头垫垫高,我要坐起来看你做饭。”

过了一个钟头,她说道:

“苏娣,我希望有一天能去画那不勒斯的海湾。”

下午医生来了,他走的时候,苏找了个借口跑到走廊上。

“有五成希望,”医生一面说,一面把苏细瘦的颇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好好护理,你会成功的。现在我得去看楼下另一个病人。他的名字叫贝尔门——听说也是个画家。也是肺炎。他年纪太大,身体又弱,病势很重。他是治不好的了,今天要把他送到医院里,让他更舒服一点。”

第二天,医生对苏说:“她已经脱离危险,你成功了。现在只剩下营养和护理了。”

下午苏跑到琼西的床前,琼西正躺着,安详地编织着一条毫无用处的深蓝色毛线披肩。苏用一只胳臂连枕头带人一把抱住了她。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小家伙,”她说,“贝尔门先生今天在医院里患肺炎去世了。他只病了两天。头一天早晨,门房发现他在楼下自己那间房里痛得动弹不了。他的鞋子和衣服全都湿透了,冰凉冰凉的,他们搞不清楚在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后来他们发现了一盏没有熄灭的灯笼,一把挪动过地方的梯子,几支扔得满地的画笔,还有一块调色板,上面涂抹着绿色和黄色的颜料,还有——亲爱的,瞧瞧窗子外面,瞧瞧墙上那最后一片藤叶。难道你没有想过,为什么风刮得那样厉害,它却从来不摇一摇,动一动呢?唉,亲爱的,这片叶子才是贝尔门的杰作——就是在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的晚上,他把它画在那里的。”

(文美惠译)

【作者介绍】

欧·亨利(1862—1910),原名威廉·锡特奈·波特,美国著名的短篇小说家。生于美国北卡罗纳州一个小镇的医生家庭,当过学徒、会计和银行出纳员。曾因被控盗用公款而坐牢,狱中以“欧·亨利”为笔名写短篇小说。出狱后到了纽约,以写作为生。他经常出入于公园、酒馆、下等剧场、贫民窟等地,熟悉下层社会生活。自定居纽约后,几乎以每周一篇的速度为报刊提供短篇小说。一生创作了300多个短篇小说,成为美国现代小说的奠基人之一。其代表作有《麦琪的礼物》、《警察与赞美诗》等。他的小说诙谐幽默,构思巧妙,寓悲于喜,形成了“含泪的微笑”的独特风格。

【阅读提示】

欧·亨利一生困顿,他平时所接触的,多属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这些人物自然成为他小说的主体,其中多是工人、女店员、公司或其他机构的小职员、穷艺术家、街头流浪汉、警察、骗子甚至盗贼。他是用幽默的笔调,饱含着同情心写这些小人物生活的不幸的。作为一个人道主义者,在作品中,他对小人物的同情和对上流社会的鞭挞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认为生活里总是充满着意料不到的事,因而他的每一篇小说总有一个出乎读者意料的结尾,然而这个结尾又是合乎逻辑、令人信服的,可以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每每令读者惊叹不已。因此,这种出人意料的结尾,被称为“欧·亨利式的结尾”。这在《最后一片叶子》中发挥得更是淋漓尽致:真的叶子落掉了,留下来的是假叶;生命垂危的琼西得救了,老贝尔门却染病身亡。其妙处不只在于使人物的命运陡然大变,奇峰突起,更在于令人信服的生活逻辑和人物性格逻辑,只有至此——小说的结尾处,才得到最充分、最生动的揭示。写结果于前,述原因于后,我们先前的疑惑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恍然大悟后的愉悦。

【思考与练习】

1作品繁简倒置别具一格。贝尔门显然是作品中集中、正面体现作者审美理念的人物,倾注着作者的挚爱和赞美之情,但作者却用墨简略;对琼西,作者着意渲染,不嫌其繁。请说说老贝尔门是怎样一个人,作者是怎样繁简倒置地进行描写的?

2作者在小说中为结尾的合理可信做了哪些必要的铺垫?

绳子的故事

莫泊桑

这是个赶集的日子。戈德维尔附近的每一条路上都有农民带着娘儿们向镇上走来。男人们步履安闲,迈着弯曲的长腿,冉冉向前。繁重的田间劳动——左肩耸起歪着身子扶犁,两膝分开立得稳稳地割麦,以及农村中所有做起来又慢又吃力的活,使他们的双腿变成了畸形。他们的蓝布罩衫浆得笔挺,像上了凡立水一样闪闪发光,袖口和领口用白线绣着花纹,鼓鼓囊囊地裹着瘦骨嶙峋的身子,活像个要腾空而起的气球,气球外面伸出一个脑袋,一双胳膊,两只脚。

有的人手里牵着一头奶牛或者一头牛犊。娘儿们跟在牲口后面,一手拿着根还带着叶子的树枝,抽着牲口两胁,催促牲口向前,一手挽着大篮子,篮子口上东冒出个鸡头,西伸出个鸭头。比起她们的丈夫来,娘儿们的步子短小而急促。她们身体干瘦,腰杆挺直,一条窄窄的小披肩用别针别在平坦的胸前,头上贴发裹着块白布,上面再戴一顶便帽。

一匹马驹以短促的快步拉着一辆大车驰过,摇得车上的两男一女前俯后仰。两个男的并排坐着,女的坐在车后,双手攥着车档,以期缓和一下车子激烈的颠簸。

戈德维尔的集市广场上,人群和牲畜混在一起,黑压压一片。只见牛的犄角,富裕农民的长毛绒高帽,农妇们的头巾在集市上攒动。尖厉刺耳的嘈杂声嗡嗡一片,持续不断,气息粗犷。不时还可听到一声从乡下人结实的胸脯里发出的开怀大笑,或者系在墙边的母牛的一声长哞。

整个集市都带着牛栏、牛奶、牛粪、干草和汗臭的味道,散发着种田人所特有的那种难闻的人和牲畜的酸臭气。

布雷奥戴村奥士高纳大爷刚刚到达戈德维尔,正在向集市广场走来。突然他发现地下有一小段绳子。奥士高纳大爷具有真正诺曼第人的勤俭精神,认为一切有用的东西都该捡起来。他弯下身去,因为患风湿病而十分吃力。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段细绳子,并准备绕绕好收起来。这时他发现马具商马朗丹大爷在自家门口瞅着他。他们过去为了一根络头曾有过纠葛,双方怀恨在心,至今互不理睬。现在奥士高纳大爷在粪土里捡绳头,被自己的冤家对头看见了,颇感坍台。他立即将绳头藏进罩衫,接着又藏入裤子口袋。然后他又装模作样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但没有找到,于是便向市场走去,脑袋冲在前面,身子因风湿痛而弓着。

他很快便消失在赶集的人群中了。赶集的人吵吵嚷嚷,慢慢吞吞,由于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而有点激动。农民们用手拍拍奶牛,走开去又走回来,拿不定主意,总是怕上当,永远下不了决心,偷偷瞧着卖者眼色,总想识破卖者的诡计,发现牲口的缺点。

娘儿们把手里的大篮子放在脚跟边,从里面拉出家禽,搁在地上。家禽的双脚缚着,两眼惊慌,鸡冠通红。

她们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听任顾客还价,不肯松口,或者,突然决定接受顾客还的价钱,向慢慢走开去的顾客叫道:

“昂迪姆大爷,就这样吧,我卖给您了。”

随后,集市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教堂敲响了午祷的钟声。远道而来的农民纷纷走进镇上的各家客店。

朱尔丹掌柜的店堂里,坐满了顾客。大院里也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子:双轮马车,双轮轻便篷车,大马车,敞篷双座轻便马车,以及蹩脚的张篷马车。这些车子沾满黄土,东歪西斜,千补百衲。有的车辕翘到天上,像举着两只胳膊,有的车头冲地,车尾朝天。

在店堂的一边,大壁炉里火光熊熊。坐在右排的顾客,脊背被烤得暖洋洋的。三把铁叉在炉上转动着,烤着小鸡、野鸽和羊肉。烤肉的香味,棕色肉皮上流着的油汁的香味,从炉膛里飘出来,闻得顾客们喜上眉梢,馋涎欲滴。

所有种田的老把式都在朱尔丹掌柜的店里吃饭,他既是客店老板又是马贩子,是个手头宽裕的精明人。

餐肴和黄色的苹果酒端上来,吃光饮尽。各人谈着自己的生意买卖,相互打听收成的前景。天时对青苗生长有利,但对麦子不佳。

突然,客店前面的大院里响起了一阵鼓声。除少数几个漠不关心的人以外,大家唰地站起身来,嘴里含着食物,手里拿着餐巾,向门口、窗口奔过去。

传达通知的乡丁敲了一阵小鼓之后,拉开嗓门背诵起来,声音断断续续,重音读错,句子读破。

“戈德维尔的居民以及所……有赶集的乡亲们:今天早晨,九、十点钟……之间,有人在勃兹维尔大路上遗失黑皮夹子一只。内装法郎五百,单据若干。请拾到者立即交到……乡政府,或者曼纳维尔村伏图内·乌勒布雷克大爷家。送还者得酬金法郎二十。特此通告。”

乡丁说完便走。远处隐隐约约又传来一次乡丁的击鼓声和叫喊声。

于是大家就这件事议论开来,数说着乌勒布雷克大爷寻找得到或者寻找不到皮夹子的种种可能。

午饭已经用毕。

大家正在喝着最后一点咖啡。这时,宪兵大队长突然出现在店堂门口。他问道:

“布雷奥戴村奥士高纳大爷在这儿吗?”

坐在餐桌尽头的奥士高纳大爷回答说:

“在。”

于是宪兵大队长又说:

“奥士高纳大爷,请跟我到乡政府去一趟。乡长有话要对您说。”

这位农民既感到诧异又觉得不安。他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起身上路,嘴里连连说:“在,在。”他每当休息之后,起步特别困难,所以身子比早晨弓得更加厉害了。

他跟在宪兵大队长后面走了。

乡长坐在扶手椅里等着他。乡长是当地的公证人,身体肥胖,态度威严,说话浮夸。

“奥士高纳大爷,”他说,“有人看见您今天早上在勃兹维尔大路上捡到了曼纳维尔村乌勒布雷克大爷遗失的皮夹子。”

这位乡下人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瞅着乡长,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已经被这种对他的怀疑吓呆。

“我,我,我捡到了那只皮夹子?”

“是的,是您亲自捡到的。”

“我以名誉担保,我连皮夹子的影子也没见过。”

“有人看见您啦。”

“有人看见我,我啦?谁看见的?”

“马朗丹先生,马具商。”

这时老人想起来了,明白了,气得满脸通红。

“啊!他看见啦,这个乡巴佬!他看见我捡起的是这根绳子。乡长先生,您瞧!”

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那一小段绳子。

但是乡长摇摇脑袋,不肯相信。

“奥士高纳大爷,马朗丹先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不会相信他把这根绳子错当成了皮夹子。”

这位老农气呼呼地举起手来,向身边吐了一口唾沫,表示以名誉起誓,再次说:

“老天有眼,这可是千真万确,丝毫不假的啊,乡长先生。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我可以用我的良心和生命担保。”

乡长又说:

“您捡起皮夹子之后,甚至还在地上找了很久,看看是否有张把票子从皮夹子里漏了出来。”

老人又气又怕,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竟然说得出!……竟然说得出……这种假话来糟蹋老实人!竟然说得出!……”

他抗议也是白费,别人不相信他。

他和马朗丹先生当面对了质。后者再次一口咬定他是亲眼看见的。他们互相对骂了整整一小时。根据奥士高纳大爷的请求,大家抄了他的身,但什么也没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