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学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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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小说(11)

骆雪想制止辛甘泄露她家中的秘密,但已经来不及了。辛甘像放机关枪,一口气说出了她所知道的情况。去年夏天,辛甘做市长的爸爸赴京开会,她妈妈带着她跟着去逛了北京城。他们一家,曾去拜望过她父亲的老上级。这位当了部长的老上级,留他们吃了便饭。饭后,辛甘的爸爸问起部长的晚女,部长说,他晚女代表全家往东北家乡看望奶扔去了。

现在骆雪的这张照片上,添上了辛甘那一回没有见着,但如今已做了同学的部长的晚女。

我尊敬地望着骆雪,当然,不是尊敬她有一位当首长的爸爸,而是尊敬她虽然生长在部长膝下,却没有一丝干部子女或多或少都有些的娇气和任性,和令人讨厌的优越感,尊敬她心甘情愿地做个能为大众喜爱的“下里巴人”的志向……

辛甘爬回上铺去,双手托着头,看着天花板出神。她想什么呢?我真希望她想的是和骆雪之间的差距。

辅导员忽然心血来潮,竟来看望我们了。

“六百度!”辛甘首先发现他,立刻跳下床来,把辅导员朝屋里拖,“进来嘛,我们又不会吃你。”

辅导员虽曾为匡筐助学金的事,向我们道过歉,但他见着我们这几个女大学生时,仍旧脸红。

“我来看看同学们,顺便通知件事,学校明天开始维修宿舍,要同学们配合一下。”他还给辛甘带来了汇款单和信。辛甘将大把的糖果塞到他衣袋里,他又一次脸红了,赶紧退出屋去。

辛甘看看汇票,很纳闷:“妈妈这学期已给我两百元了,怎么又汇来两百元?”她连忙拆开妈妈的信,读过后,喜得乱蹦乱跳:“哎,我妈妈大方了这么一回,我不过在寄去我们305室‘五朵金花’的照片时,附带讲到匡筐的情况,她一下就将匡筐全部开支包下来了……”

伏在窗前的匡筐蓦地转过头来,她冷若冰霜地说:“原款退回,辛甘,请告诉你的妈妈,我决不接受她的施舍。”

我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弄得满腹狐疑。

辛甘委屈得呜呜地哭:“太欺侮人了,骆雪她们偷偷放到你枕头下的钱,你不是收了吗?虽然说了要还……”

匡筐笑了,她走近辛甘,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莫哭,你既晓得我欠了她们的钱,那么,明天跟我一块,和那个油漆匠当搬运工去,他也差钱买书呢。”

她那模样,真像姐姐哄妹妹。辛甘终于破涕为笑了。

晚会是以散步作为尾声的。

骆雪邀上宋歌和辛甘,我拉着匡筐,走进了宁静的校园。

月光下,湖面上泛着点点银光,树林中流萤飞舞。我和匡筐手挽手,缓缓地走着、走着。我向她倾诉了我的家庭,我的幻想;她也向我打开了心灵的窗扉。

“其实,我的身世也平常,和目前层出不穷的伤痕作品中描述的情况,大同小异……”

她有过一位把她当做心肝儿的爸爸,一位很有才华的爸爸,他十七岁时,就以自己的处女作引起过文艺界前辈的注目。他邻居家一位漂亮的姑娘,非常仰慕这位未来的作家,狂热地追求他,后来,他们结婚了。

匡筐的父亲,在婚后为妻子补习功课。当匡筐刚刚八个月时,他父亲就承担了抚养女儿的重担,而让妻子考进了首都的一所大学。

抚育幼女的重担,使他终止了写作,又由于经济的困难,粗糙的饮食,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健康,他患下了多种慢性病,好在四年快过去了,妻子很快要分配工作了。

然而,大学毕业的妻子,没有回到他身边,而将他在讨论困难时期产生的原因的一些信,邮到了丈夫的单位。匡筐的爸爸被下放到林场去“改造思想”了。

失去了妻子,又被剥夺了工作权利的父亲,用亲手编织的筐,背着女儿,在高高的山上,陡陡的坡上安了家。劳动时,将女儿放在小小的马尾松下,让她独自游戏,唱她爸爸教给她的好听的歌……

以后,父亲终于病倒了,女儿侍候着他,陪着他进行艰辛的写作。父亲弥留之际,将自己的笔,交给了女儿,希望女儿代替他写下去……

挂在匡筐腮帮上的泪水,在月光下晶晶发亮。

“你妈妈现在在哪儿呢?”

匡筐立住了:“妈妈?我说过,我没有妈妈,没有!你若是问做过我父亲妻子的那个女人,我倒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弄明白了,她已将自己变作一根藤萝,攀附在一株虽然苍老,但还不算太矮的树上,高升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回到寝室门口,发现校长正独自坐在我们305室,在翻阅我搁在书桌上的听课笔记。他这次来,不但看到了我们粉刷一新的房间,也将了解到,他的学生,的确是更好地团结了,也有了新的进步……

女大学生的生活,是丰富有趣的,然而,也远不是百事如意的。

【作者介绍】

喻杉,女,生于1962年11月,祖籍湖南省浏阳县。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上大学时,在《芳草》杂志1982年第2期发表了轰动一时的短篇小说《女大学生宿舍》,小说当年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并于1983年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成同名电影(编剧喻杉、梁延靖,导演史蜀君)。大学毕业后,任职于全国人大常委会政策研究室,后调任中国国际友好联络会,曾任中国国际友好联络会办公室副主任。1988—1989年,在日本野村证券综合研究所接受金融专业培训。1993年,经有关部门委派赴港工作定居。现任《财经文摘》、《领导者》的出品人。

【阅读提示】

《女大学生宿舍》描写了五个大学生的生活片断。作者通过对五个来自不同家庭、各有不同经历和性格的姑娘的描写,表现了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的精神风貌。

作者从独特的角度出发,把五个大学生集中放在一个宿舍里,通过这一个宿舍的描绘,来透视这五个性格迥异的大学生。宿舍是生活起居的地方,它没有大学课堂那么庄严神圣,没有图书馆那么肃穆专一,它只是大学生们生活的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大学生们的个性表现得更充分,她们的喜怒哀乐、情趣志向,更能无拘无束地流露出来。我们从这小小的宿舍里,更容易透过各种生活现象,看到她们心灵的深处。

为了更好地体现时代精神,作者把描写的重点放在这间宿舍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放在相互关系中人物性格的个性化上。在《女大学生宿舍》中,作者并不打算以奇取胜,而是选取最普通的事件,在平淡中开掘出新意;作者没有安排人物之间大的矛盾冲突,而是从明暗矛盾的交叉中展现人物的性格。小说描述的故事情节主要是四个:争床位,评定助学金,修宿舍,生日晚会。与这几个事件有关的人物不是一两个,而是宿舍里的全体,这样,事件就成为联结每个人物性格的纽带了。在每个情节中,作者从时间发展的纵向和生活的横向两个方面去挖掘人物性格的内涵,从人与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中,展示她们性格的时代特点和丰富的社会内容。由同室异梦到团结友爱,一个小小的女大学生宿舍,反映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波澜、矛盾,反映了当代大学生思想成长发展的特殊进程。

作者笔下的五个姑娘,塑造得有血有肉,性格鲜明。市长和市妇联主任的女儿辛甘,任性而又单纯,自恃父母的权势而又有些幼稚,自觉生活前途美妙而又不失去个人的努力上进,在时代的大熔炉里锻炼、变化、成长。匡筐年岁不大,却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她身上没有女大学生的娇羞、腼腆,而是有着一种爽朗、坚毅、勤奋和勇于迎击各种困难的性格特征。骆雪,与辛甘形成了鲜明对比。她与辛甘同是干部子女,而且她是高级干部的子女,但她丝毫没有高干子女的那种骄矜,没有那种自为人上的优越感,而是朴实、自然、谦让,遇事不急不躁,冷静处理。还有宋歌的小干部形象,夏雨的文静、温和,也都塑造得各具特色。

《女大学生宿舍》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真实地展示了当代大学生的精神风貌,体现了时代、社会对于每一个青年大学生的影响和教育,是一篇深受广大青年喜爱的优秀短篇小说。

【思考与练习】

1辛甘的母亲,在作品中曾多次出现。作者塑造这一人物形象,对于整篇小说具有怎样的作用?

2请谈谈你对这篇小说时代特色的理解。

最后一片叶子

欧·亨利

在华盛顿广场西边的一个小区里,街道都横七竖八地伸展开去,又分裂成一小条一小条的“胡同”。这些“胡同”稀奇古怪地拐着弯子。一条街有时自己本身就交叉了不止一次。有一回一个画家发现这条街有一种优越性:要是有个收帐的跑到这条街上,来催要颜料、纸张和画布的钱,他就会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原路返回,一文钱的账也没有要到!

所以,不久之后不少画家就摸索到这个古色古香的老格林尼治村来,寻求朝北的窗户、十八世纪的尖顶山墙、荷兰式的阁楼,以及低廉的房租。然后,他们又从第六街买来一些锡蜡酒杯和一两只火锅,这里便成了“艺术区”。

苏和琼西的画室设在一所又宽又矮的三层楼砖房的顶楼上。“琼西”是琼娜的爱称。她俩一个来自缅因州,一个是加利福尼亚州人。她们是在第八街的“台尔蒙尼歌之家”吃份饭时碰到的,她们发现彼此对艺术、生菜色拉和时装的爱好非常一致,便合租了那间画室。

那是五月里的事。到了十一月,一个冷酷的、肉眼看不见的、医生们叫做“肺炎”的不速之客,在艺术区里悄悄地游荡,用他冰冷的手指头这里碰一下那里碰一下。在广场东头,这个破坏者明目张胆地踏着大步,一下子就击倒几十个受害者,可是在迷宫一样、狭窄而铺满青苔的“胡同”里,他的步伐就慢了下来。

肺炎先生不是一个你们心目中行侠仗义的年老绅士。一个身子单薄,被加利福尼亚州的西风刮得没有血色的弱女子,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有着红拳头的、呼吸急促的老家伙打击的对象,然而,琼西却遭到了打击;她躺在一张油漆过的铁床上,一动也不动,凝望着小小的荷兰式玻璃窗外对面砖房的空墙。

一天早晨,那个忙碌的医生扬了扬他那毛茸茸的灰白色眉毛,把苏叫到外边的走廊上。

“我看,她的病只有十分之一的恢复希望,”他一面把体温表里的水银柱甩下去,一面说,“这一分希望就是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有些人好像不愿意活下去,喜欢照顾殡仪馆的生意,简直让整个医药界都无能为力。你的朋友断定自己是不会痊愈的了。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她——她希望有一天能够去画那不勒斯的海湾。”苏说。

“画画——真是瞎扯!她脑子里有没有什么值得她想了又想的事——比如说,一个男人?”

“男人?”苏像吹口琴似地扯着嗓子说,“男人难道值得——不,医生,没有这样的事。”

“哦,那么就是她病得太衰弱了,”医生说,“我一定尽我的努力用科学所能达到的全部力量来治疗她。可要是我的病人开始算计会有多少辆马车送她出丧,我就得把治疗的效果减掉百分之五十。只要你能想法让她对冬季大衣袖子的时新式样感兴趣而提出一两个问题,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把医好她的机会从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

医生走后,苏走进工作室里,把一条日本餐巾哭成一团湿。后来她手里拿着画板,装作精神抖擞的样子走进琼西的屋子,嘴里吹着爵士音乐调子。

琼西躺着,脸朝着窗口,被子底下的身体纹丝不动。苏以为她睡着了,赶忙停止吹口哨。

她架好画板,开始给杂志里的故事画一张钢笔插图。年轻的画家为了铺平通向艺术的道路,不得不给杂志里的故事画插图,而这些故事又是年轻的作家为了铺平通向文学的道路而不得不写的。

苏正在给故事主人公,一个爱达荷州牧人的身上,画上一条马匹展览会穿的时髦马裤和一片单眼镜时,忽然听到一个重复了几次的低微的声音。她快步走到床边。

琼西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望着窗外,数着……倒过来数。

“十二,”她数道,歇了一会又说,“十一,”然后是“十”和“九”;接着几乎同时数着“八”和“七”。

苏关切地看了看窗外。那儿有什么可数的呢?只见一个空荡阴暗的院子,二十英尺以外还有一所砖房的空墙。一棵老极了的长春藤,枯萎的根纠结在一块,枝干攀在砖墙的半腰上。秋天的寒风把藤上的叶子差不多全都吹掉了,只有几乎光秃的枝条还缠附在剥落的砖块上。

“什么呀,亲爱的?”苏问道。

“六,”琼西几乎用耳语低声说道,“它们现在越落越快了。三天前还有差不多一百片。我数得头都疼了。但是现在好数了。又掉了一片。只剩下五片了。”

“五片什么呀,亲爱的,告诉你的苏娣吧。”

“叶子。长春藤上的。等到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我也就该去了。这件事我三天前就知道了。难道医生没有告诉你?”

“哼,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傻话,”苏十分不以为然地说,“那些破长春藤叶子和你的病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棵树吗?你这个淘气孩子。不要说傻话了。瞧,医生今天早晨还告诉我,说你迅速痊愈的机会是,——让我一字不改地照他的话说吧——他说有九成把握。噢,那简直和我们在纽约坐电车或者走过一座新楼房的把握一样大。喝点汤吧,让苏娣去画她的画,好把它卖给编辑先生,换了钱来给她的病孩子买点红葡萄酒,再给她自己买点猪排解解馋。”

“你不用买酒了,”琼西的眼睛直盯着窗外说道,“又落了一片。不,我不想喝汤。只剩下四片了。我想在天黑以前等着看那最后一片叶子掉下去。然后我也要去了。”

“琼西,亲爱的,”苏俯着身子对她说,“你答应我闭上眼睛,不要瞧窗外,等我画完,行吗?明天我非得交出这些插图。我需要光线,否则我就拉下窗帘了。”

“你不能到那间屋子里去画吗?”琼西冷冷地问道。

“我愿意待在你跟前,”苏说,“再说,我也不想让你老看着那些讨厌的长春藤叶子。”

“你一画完就叫我,” 琼西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就像是座横倒地上的雕像。“因为我想看那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我等的不耐烦了,也想得不耐烦了。我想摆脱一切,飘下去,飘下去,像一片可怜的疲倦了的叶子那样。”

“你睡一会儿,”苏说道,“我得下楼把贝尔门叫上来,给我当那个隐居的老矿工的模特儿。我一会儿就回来的。不要动,等我回来。”

老贝尔门是住在她们这座楼房底层的一个画家。他年过六十,有一把像米开朗琪罗的摩西雕像那样的大胡子,这胡子长在一个像半人半兽森林之神的头颅上,又鬈曲的飘拂在小鬼似的身躯上。贝尔门是个失败的画家。他操了四十年的画笔,还远没有摸着艺术女神的衣裙。他老是说就要画他的那幅杰作了,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动笔。几年来,他除了偶尔画点商业广告之类的玩意儿以外,什么也没有画过。他给艺术区里穷得雇不起职业模特儿的年轻画家们当模特儿,挣一点钱。他喝酒毫无节制,还时常提起他要画的那幅杰作。除此以外,他是一个火气十足的小老头子,十分瞧不起别人的温情,却认为自己是专门保护楼上画室里那两个年轻女画家的一只看家狗。

苏在楼下他那间光线黯淡的斗室里找到了嘴里酒气扑鼻的贝尔门。一幅空白的画布绷在一个画架上,摆在屋角里,等待那幅杰作已经二十五年了,可是连一根线条还没等着。苏把琼西的胡思乱想告诉了他,还说她害怕琼西自个儿瘦小柔弱得像一片叶子一样,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越来越微弱,恐怕真会离世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