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艺术经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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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词

词起源于民间,是唐代新兴的一种文学样式,盛行于宋代,五代十国时期(907—960)是词体确立、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词本指歌词,是配合音乐的抒情诗,在唐五代时期被称为“曲子词”。每首词都有固定的词调,多数分为上、下两片,句式长短不齐,又被称为“长短句”。与传统的诗歌相比,词的写作领域比较狭窄,通常限于对风月闺情的描写,艺术风格也较为华靡恻艳,直到经过宋代苏轼等人对词的“雅化”才基本改变了这种情况。

晚唐五代时期社会衰乱,经济文化等都受到严重影响,日益衰弱。但是在五代十国的南方却形成几个较为安定的割据政权,相对独立安稳的政治局面和割据者对宴赏享乐的沉溺,为词这种适合于声色消遣的文体提供了发展的温床,特别是在西蜀和南唐形成了词的两个中心。

西蜀词派一般称为“花间派”,指后蜀赵崇祚选编的《花间集》中所录词人群。花问词的代表作者是温庭筠(生卒年不详,约812—870)和韦庄(约836—910)。温庭筠,字飞卿,他在诗词赋等方面的创作成就都很突出,诗与李商隐齐名,并称“温李”;在词作上更是被奉为花问派的鼻祖。温庭筠是第一位专力填词的诗人,他在文辞、风格、意境上基本奠定了香软恻艳的传统词风。

如最有名的《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韦庄的词历来与温庭筠齐名,韦词有婉媚、柔丽、轻艳的花间风格,同时笔法清疏,抒情显直,比较清新明朗,在内容上也较温词充实,可说是花间词的别调。如《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南唐词坛兴盛稍晚于西蜀,它在动乱时代与西蜀一样形成相对封闭独立的政治局面,也形成了具有强烈区域色彩的文化。南唐词的主要作者为中主李璟(916—961)和后主李煜(937—978)父子,以及宰相冯延巳(903—960)。李煜是南唐最后一位君主,世称“李后主”。他继位时,南唐已奉宋正朔,苟安于江南一隅。宋开宝八年(974),宋兵攻破南唐都城,后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违命侯。李煜前期词华美高贵,描写宫廷豪奢生活,带有花间的艳丽痕迹,兼有柔媚与气度,生动地体现了年轻君王风流倜傥、豪迈清雅的胸怀情趣和浓情逸兴。后期词则一扫柔媚之气,直抒情怀,回肠荡气,更因情真意切、忧愤深广,形成了华贵庄严、愁苦忧愤的帝王气象,构造出堂庑特大的气派。如《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苏轼

词到苏轼,风格为之一变。苏轼开创了词中豪放一派,此派至南宋为辛弃疾发扬光大。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人,擅长诗、词、散文各文体的写作。他有一定的家学,父亲苏洵早有文名,母亲能教他读《汉书》。苏轼少年时即聪慧过人,知识广博,多才多艺。二十岁中进士,历任翰林学士兼侍读、兵部尚书兼侍读等职,但因为反对王安石新法,多次被贬外放,最远到达琼州,就是今天的海南岛。苏轼著作有《东坡全集》一百多卷,遗留二千七百多首诗、三百多首词和数量颇丰的散文。

词本起于民间,继而流入青楼,长期以来被视为消遣娱乐的工具,起着佐欢侑酒的作用。苏轼扩大了词的境界,他以诗为词,取词之外表而赋以诗的精神。一般把苏轼当作豪放词派的开山人物,这里的“豪放”包括词的风格与词中所见词人的性情两个方面。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说:“东坡词类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也。若其豪放之致,则时与太白为近。”这是指其风格,苏轼打破词只能写哀婉幽怨之情的局限,以至“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传统文人用诗表达的内容,都出现在他的词中,咏史怀古、针砭时政、酬人伤悼、赞美田园,因此他的词中的意象也格外丰富,惊涛、琼楼玉宇、农合田庄、奔驰的车骑等无不可以进入词中。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中写道:

世言东坡不能歌,故所作乐府多不协律。晁以道谓:“绍圣初,与东坡别于汴上。东坡酒酣,自歌古阳关。”则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试取东坡诸词歌之,觉天风海雨逼人。

这是由性情方面来讲苏轼的“豪放”。由陆游的记述来看,苏轼不苏轼像是真的不懂音律,而是因为性格豪放,不愿意受声律的拘束,所以写词时意随笔到,不措意于格律。豪放词在苏轼三百多首词中所占的比例不大,但正是这些为数不多的词显示了词发展的新方向。在词的语言上,苏轼也改变原来词人错彩镂金的作风,而吸收陶潜、李白、杜甫、韩愈等人的诗句入词,少量使用口语,语感清新。

苏轼豪放词最有名的是他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这是苏轼人到中年,经过多次贬谪,在黄州所作的一首词。相传苏轼任翰林学士时,曾问幕下士说:“我词何如柳七(柳永)?”幕下士答道:“柳郎中词,只合十八七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大江东去”正是《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名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问、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苏轼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到黄州(今天的湖北黄冈)。他曾经两次到黄州城外的赤壁(赤鼻矶)去游览,写了两篇赋和这首词。词中提到三国周郎赤壁,是指三国时期东吴大将周瑜破曹操军队于赤壁,其确切地点在湖北嘉鱼附近,不是黄州的赤壁,苏轼一时兴会,托以抒情。这首词写赤壁的江边景色“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确实给人以“江山如画”之感,气象壮阔。赤壁是周瑜建功立业之所在,也是东吴故土,周瑜的雄姿英发,为词人所向往。自己一事无成而白发早生,如果周瑜神游故国,和自己相遇,定会笑话,于是词人感慨“人生如梦”。后人认为苏轼此词“题是怀古,意是谓自己消磨壮心殆尽也”;此人追慕先烈之伟业,感叹自己无所建树,但也能从庄子、佛家思想中寻求自我解脱,最终归结为“人生如梦”,依然掩盖不住其乐观态度和进取精神。

在另一名篇《江城子·密州出猎》中,苏轼为国立功的壮志表达得更为明确: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胸胆开张”是“豪放”一词的精确写照,而整首词的风格迥异于晚唐五代以来词境的谨小慎微。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苏轼另一首十分有名的豪放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阚,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李清照

李清照(1084—约1155),号易安居士,山东济南人,中国文学史上极少数能够独标一帜的女作家。父亲李格非以文章受知于苏轼,母亲王氏也知书能文。李清照自少便有诗名,十九岁时与太学生赵明诚结婚。夫妻二人情趣相投,共同爱好收集金石古玩、校勘古书;以读书为乐,诗词唱和,生活和谐。建炎元年(1127年),她和赵明诚相继逃难到江南,金石书画也大部分散落。赵明诚病死后,李清照辗转于杭州、越州、金华一带,晚年生活孤寂凄清。李清照的词创作,也因自己生活遭际的变化,以南渡为界分为前后二期。

李清照像前期描写她的少女、少妇的生活。《如梦令》写少女时代一次野外游玩醉酒的经历:“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她外出游玩到暮色沉沉,而且还喝得酩酊大醉,找不到回家的路而“误入藕花深处”,因急于寻路,又惊动了一群准备歇息的鸥鹭。一个醉酒迷路的少女,她事后回忆起这段经历,写得兴致勃勃,可见她的大胆天真、无忧无虑、自在活泼。和她同时代的大家闺秀绝大多数被困在家中不得出门,这也从一方面见出李清照家庭气氛的宽松。

婚后,由于丈夫有时离家赴任而李清照不能跟随,她就在词中真率地表达对丈夫的思念之情,被人批评“自古摺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这是她思念丈夫的作品: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从靖康元年(1126)起,李清照连续遭到国破、家亡、夫死的苦难,过着长期的流亡生活,这一时期的词作,主要描写个人不幸,但有些词句如“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等句,则表达了南渡逃难人的共同感受。总的来说,李清照对文体的运用有比较自觉的意识,她在词中主要抒发个人的愁肠百结,而把更为浩瀚的思绪留给诗,《声声慢·寻寻觅觅》是她南渡之后词中杰作,以写“愁”名世: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首词融合了亡国之痛、孀居之悲与流落之苦,显得深广与厚重。乍暖还寒时节,容易让人生病的天气,淡薄的酒味,急急而来的秋风,满地的落叶,共同构成一个“愁”的世界。词是李清照的悲鸣之音,“凄凄惨惨戚戚”之情,常常出现在词句中。而在她的诗中,则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豪情,也有“南渡衣冠欠王导,北来消息少刘琨”的激愤之讥。

李清照的词,多以吟唱爱情、人生为主,以女性的敏感细腻来表现女性的内心情感世界,深具含蓄婉转、轻灵细柔的女性之美,不愧为“婉约词宗”。“婉约”作为词派风格的命名比较晚,在李清照生活的宋代,人们说到词体,用的是“花间体”、“南唐体”、“柳体”、“易安体”等,直到明代,才有人提出“词体大略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此后人们逐渐开始以“豪放”与“婉约”来评价宋词。“婉约”一词最早出处在《国语·吴语》:“夫固知君王之意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词,以从逸王志。”由其本意来看,婉约即指女子言辞的卑顺婉转。由这一定义来看“婉约以易安为宗”这一判断,可能还应略为注意作家对于文体的使用,即她的词,特别是后期的词,确实婉转哀切,但这只是作家借助这一文体来充分地宣泄自己的哀愁;而作家的整体风貌,则要结合她的诗和文来看,那里也有慷慨悲歌。

辛弃疾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有《稼轩长短句》十二卷。出生在济南,成长期正值中原沦陷,北方人民的灾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1161年,金主完颜亮南下侵宋,辛弃疾组织了二千多人参加农民领袖耿京的抗金义军,后耿京为叛徒张安国所害,辛弃疾率五十人驰骑直入五万人的敌营,缚取张安国,又号召上万士兵反正,率之投归南宋。但辛弃疾并未受到南宋政府的重用。

辛弃疾他在南宋虽然官职低微,但关心祖国安危,写成《美芹十论》献给宋孝宗,主张北伐用兵。他的意见没有为南宋王朝所采纳,不过他一直坚持爱国保民的立场,在任湖南、湖北、江西、福建等地安抚使时,采取了许多强国利民的措施。晚年任镇江知府时,仍积极备战。这时离他渡江南归已四十三年了。但在南宋兵败之时,他遭人误解中伤,后郁郁而终。后人评价辛弃疾,认为他“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观其与陈同父抵掌谈论,是何等人物!故其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气,一寄之于词。”词是辛弃疾最主要的抒情方式,辛词现存六百二十多首。

由于辛弃疾曾亲身参加过抗金运动,和一般的文弱书生完全不同,他在词里独独羡慕那些凛然有生气的人物,称赞刘裕的出师北伐是“气吞万里如虎”,写到自己年轻时则是“横槊气凭陵”、“横空直把曹吞刘攫”。在词里还经常出现描写战斗生活的词句:“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燕兵夜足银胡录,汉箭朝飞金仆姑”。他晚年写的词更羡慕夏禹的“悠悠万世功,兀兀当年苦”。

在镇江任上,辛弃疾虽年过半百,但收复北方故土的雄心常在,他写过“壮心不已”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对南宋苟安的局面一直深感不满,用“剩水残山无态度”暗讽南宋小朝廷,用“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表达他的忧虑。那些小朝廷里的人物是“江左沉酣求名者”,像一线阳光里飞舞的灰尘:“细看斜日隙中尘,始觉人间何处不纷纷。”另一篇登临怀古名作《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表达了他于国势风雨飘摇中的悲愤心情: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辛弃疾继承了苏轼豪放的词风,他词里所表现的常是阔大的场景、战斗的雄姿,笔下的事物也常被赋以坚强的性格,如“倚天万里”的长剑,“千丈晴虹”的长桥,“汤沐烟波万顷”的水仙花盆景。词在他这里可以抒情、状物、记事、议论,他融诗歌、散文、辞赋等各种形式的优长,丰富了词的表现手法与语言技巧,从而确立了豪放派的风格,使词“能于剪红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

辛弃疾常常在自己的词中使用大量的典故,经、史、诸子、楚辞以至李杜诗、韩柳文,往往拈来便是,赞之者认为辛弃疾用典是为了托古喻今,且在词中用典到达刘勰所谓“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文心雕龙·事类》)的程度;讥之者则谓之“掉书袋”。在语言上,辛弃疾不仅像苏轼那样运用古近体诗的句法,还吸收了散文、骈文、民间口语入词,使词的表达空间更为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