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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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通往天堂的路(2)

住手!你,你先住手,好好好,老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没承想,小虎刚举起拳头,张黑虎就连连告饶。以前,他不是凭着自己一身的蛮力,把小虎打得服服帖帖,就是一声令下,让别的狱友都来收拾他。而今天他却判若两人—他不但不打小虎,而且还紧紧地盯着小虎胸前的那大片伤疤求饶。

别打了,快告诉我你那块伤疤哪来的?正当小虎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张黑虎竟心平气和地问。我从小就有,是奶奶给我喂饭的时候不小心烫的……

你奶奶?你奶奶还在吗?

我不知道!

那你爸爸妈妈哪?

不知道!

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那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有个狱友在一旁说。

我四岁的时候就被拍花的给拐卖了,我当然不知道。

啊?快说,那你家住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不?

不记得了,只记得俺小时候住的是窑洞……

那,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被人贩子卖到了新家了,新爸爸、新妈妈起初还对我不错,后来他们就经常打架,我十岁那年他们就离了婚。离婚后,他们谁也不愿意要我,就把我寄养到了新奶奶家里,新奶奶死了以后,没人管我,我就到处流浪,后来和社会上一些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在一次入室抢劫时被抓了进来……

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姓啥吗?

不记得了,我从小就带着一个长命锁,估计是父母给我的,我一直带着它,进监狱的时候被他们没收了。

你那长命锁上写着什么吗?

写着:长命百岁,张根宝,1983年5月6日生。

天呀,你是我的儿子,你真是我的儿子……那个长命锁就是你出生的时候,你奶奶让我给你打的……我都找了你十五年啦,孩子,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真的吗?那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唉!一言难尽啊,这还不都是为了找你吗……张黑虎说完这话,顿时泪如雨下……

那以后,再没有人阻挡小虎唱《黄土高坡》这首歌。

如果这样

非鱼

李胜利是一个胆小的人,大家都这么认为。

胆小的李胜利把一切想法都藏在心里,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风起云涌。

平常,这个看起来瘦弱苍白的男人,会静静地坐着,待在那张干净整齐的办公桌后,微微地闭上眼睛,想很多事。

这些事,往往都是未来的,或者说过去的,存在于李胜利的假设中。

如果这样……

如果那样……

如果十五年前,月亮没有那么亮,他就不会在操场上徘徊那么久。他会果断地推开辅导员的宿舍门,告诉辅导员他想留校。现在他肯定已经是一名术有专攻的教授了。当时,全年级就他学习成绩最好,他的表现也令系领导满意,谁都认为他会留校,因为每年都会有一两个留校名额的。但最后,留校的不是他。离校前那个夜晚,月亮依然明亮得让人心惊。全班同学在操场上狂欢:喝酒,唱歌,喊叫,摔酒瓶子,敲洗脸盆。他独自在宿舍待了一整夜。辅导员送他上车时说:我以为你在家乡找到更好的单位了。

想到这些,李胜利就肚子疼,揪成一团地疼。

李胜利经常会想象着自己站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像当年教《中国革命史》的周老师那样,腰板挺直,思维敏捷,一双眼睛锐利有神,笑容温暖迷人。

现在,李胜利只是一个平庸的小职员,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听领导吩咐,听老婆吩咐,甚至,听孩子吩咐。

喝一口茶水,轻轻叹息一声。这一段打一个结,暂时放下了。

再退一步。如果先前那个胖脸的女孩约会没有迟到,那么性格温和的胖脸女孩,就是他李胜利的妻子了。

胖脸的女孩是同事介绍的,说好在电影院门口见面。李胜利等了二十分钟,着急了,小声埋怨同事:人家怕是不乐意吧。同事说再等等,可李胜利不愿意再等下去,他脆弱的自尊心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李胜利刚走,胖脸女孩慌慌张张来了,推着后轱辘瘪下去的自行车。一切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后来,胖脸女孩来过李胜利的单位,同事拉过他,悄悄指给他看,说那就是当时给他介绍的女孩,那天是因为自行车胎扎了才晚到的。李胜利看着胖脸女孩温和地笑,缓慢地说话,暗暗掐自己,那天干吗不多等几分钟啊。此时的李胜利已经和一个干瘦的女孩恋爱了半年,似乎也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偶尔尖细的嗓音让他受不了。直到看见胖脸女孩,李胜利才明白,错了,选错了。但,太晚了。

李胜利后来不止一次假设,如果他当时多等几分钟,肯定会和胖脸女孩好上。如果和胖脸女孩结了婚,他肯定会天天心情愉快,不用每天听妻子越来越尖利的喊叫。

李胜利甚至想,如果和胖脸女孩结婚,他也许不会来这个科室,那么他的工作也会是另一种样子,也许早就被提拔当科长了。

即便没有和胖脸女孩谈恋爱、结婚,李胜利觉得自己的人生轨迹还是会有滑向另一个方向的可能。

如果当初领导让报名下乡扶贫,对口帮扶贫困农村,他要是不听老婆的话,长久地保持沉默的话,那么他就会去农村待上一年。去过那里的同事说除了缺水,那个小山村好极了,民风淳朴,空气清新,景色宜人。驻村的同事用单位筹措的钱,帮忙修了一眼水窖,把半山腰的一小股泉水引过来,那个小山村立刻便活泛了,村民敲锣打鼓给他们送来感谢信。就这样,一年后回到单位,那三个同事都得到了提拔。

想到这些,李胜利的肠子悔得打成一个又一个结,疙疙瘩瘩地难过。才不过一年时间嘛,怎么熬也能熬过去,总比现在这样没有希望地熬着好吧。

如果毕竟是如果。人只有一次机会,就像一片树叶,只有朝一个方向生长的可能,选择了朝右,就不能向左。

于是,李胜利的假设就永远是假设,没有人能证明他的假设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李胜利就是在这样的假设中一天天老了,头发越来越稀,说话也越来越不利索,连假设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鲜红的中国结

童树梅

为了能使志明完成学业,妈妈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给村办编织厂加工中国结,才四十几岁的人头发却花白了一大片,这让志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暗暗发誓:将来一定好好孝顺妈妈。

在记住妈妈苦的时候志明也记下了家乡人的冷漠,在那样困难的日子里,村里人从没伸出过援助之手,一任他们娘儿俩在苦海里扑腾。

终于毕业了,凭着优异的成绩和农村人特有的韧劲,志明找到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再经几年拼搏,当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后,他立即风雨兼程地赶回家乡,他要接妈妈进城。

妈妈见儿子回来高兴坏了,立即烧了两样儿子最爱吃的菜。边吃边聊时志明说起回家的另一件事情:为公司顺便考察一下投资环境。志明的公司是一家资本雄厚的果品公司,目前公司正四处寻找一处果品充足的地方,然后投资办厂。

妈一听兴奋地说,咱这老家不正符合条件吗?你看,漫山遍野的全是桃啊杏的……志明一听摇摇头,说:“我不想向老板推荐家乡,因为家乡人太自私太刻薄了,不值得回报!”

妈一听火了,说:“你说什么啊?咱们好手好脚的凭什么叫人家照顾?再说,大伙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娘儿俩第一次不欢而散,中饭后郁闷的志明信步闲逛起来,不知不觉中走到村子北头,然后看到一长溜好几间日久破败的房子,他一下子想起来了,这就是村办编织厂。

其中一间房子门开着,志明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却是满满一屋子的中国结,内面有一个人正弯腰忙着把中国结翻来翻去的。

志明认得那人,是一辈子孤身一人的五叔。一见志明五叔咧开嘴笑了,一脸赞许地说:“志明,听说你回家要接妈妈进城享福了?你娃子良心蛮好的,你妈为了你可吃了大苦了,那苦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哩。”

志明淡淡地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五叔,你在这儿干什么?”

五叔回答说:“你看这么多漂亮的中国结卖不出去,扔了可惜,放着吧又怕虫蛀鼠咬什么的,所以哩,我就主动到这儿做保管来了,今天太阳不错,我想翻晒翻晒防止发霉。我是个孤老头子,身体又有病,要不是大伙照顾我早就骨头打鼓了,所以我也不要工资,就当为大伙做点贡献吧。”

志明一听有点诧异,家乡人竟这么温情?想了想又问:“可是,以前咱这编织厂生意不是蛮好的吗?怎么会积压这么多呢?”

五叔却直摇头,说:“好什么啊,只办了两年多就办不下去了,竞争太激烈了。”

志明连声说:“不对不对,五叔你记错了,我妈妈不是打了好几年的中国结,一直卖给厂里的吗?”

五叔一听动作明显地迟钝了一下,然后吃力地直起腰,神情异样地说:“嘿嘿,我说漏嘴了。好吧,我把实话告诉你吧,厂子确实只办了两年就停了,可一直收着你妈打的中国结,因为你那时正上学,孤儿寡母的太困难了,所以大伙的意思是,厂子再亏也不能亏你家!同时又瞒着你妈,因为你妈是个要强的人,她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真相哩……”

志明愣住了,好半天才慢慢弯下腰,把脸紧紧贴在那些鲜红美丽的中国结上,就像浸入了妈妈以前那酸苦不过的时光里,更像回味着乡亲们一颗颗滚烫而又质朴如山的善良心灵。

爱有一万斤

宾炜

老海没有老婆,自己带着儿子到城里讨生活。他一无所长,只能在火车站和码头干苦力。儿子阿边十三岁,正读小学六年级。

有一个星期天,听说公园大门都不收票了,老海也带着儿子去逛公园。走进公园里,阿边就不肯走了,瞪着那个可以坐人的玩具火车入了迷。

老海悄悄打听了一下价格,天呐,坐一次竟要五块钱!这时火车上刚下来一批乘客,其中有一个居然是儿子的同学。他看见阿边,一脸兴奋地嚷:“小边,你快去坐啊,可好玩啦!”

儿子对老海说:“爹,让我去坐一回吧。”老海皱皱眉头:“坐这火车干啥!咱真的都坐过了,还稀罕这个?”儿子嘟着嘴巴说:“我就是要坐一回!”老海坚决不同意儿子的恳求:“走走走,想坐火车还不容易,等过年的时候,让你坐真家伙!”

儿子不敢吭声了,低下脑袋让老海扯回了家。过了几天,老海忽然发现儿子的饭量大了好多,中午放学进门,总是饿得奄奄一息的样子,捧起碗就猛吃。老海皱着眉头说:“你早上没吃饭还是咋的,饿成这样?”儿子也不吭声,只是低着脑袋扒饭。

一天夜里,老海检查儿子的书包,居然从里面查出一沓零钱,全是一毛两毛的。老海明白了,这钱是给儿子吃早饭的。

老海这下火了,把那沓零钱往儿子面前一放:“你把早饭钱存起来做啥?”儿子吃了一惊,见瞒不住,只好承认说:“我……我想存够五块钱,坐火车。”

老海眼眶一下就湿了,语气缓了下来:“儿子,咱不能跟人家比呀,拿五块钱和人家比,划不来!”儿子不服气:“不,我同学坐得,我也坐得!”见儿子这么犟,老海又来气了,他把钱塞进了自己口袋:“这钱我没收了啊,我就是宁愿让你挨饿,也不能让你把钱拿去糟蹋!”

又过了些日子,有一天因为揽不到什么活,老海收工早了些。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在街上看见了儿子,只见他把脑袋埋在一个垃圾桶里,正起劲地往外掏着什么。

老海跑过去拉起儿子问:“你在这儿干啥呢?”儿子大惊失色,说不出话来。老海一看,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蛇皮袋子,正在捡破烂。老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我养不起你啦?谁叫你来捡破烂的?”儿子咬着嘴唇不说话,老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儿子才冷不防哭着喊了一句:“爹,我要坐火车!”

老海心里忽然一颤,一咬牙,从怀里摸出十块钱塞到儿子手里,“这是我今天挣的十块钱,你拿去坐吧,以后再也不能捡破烂了。记住,只能坐一回,把剩下的五块钱拿回来给我!”

做好了饭,儿子还没回来。老海在家等了好久,眼看天已经黑了,儿子仍然没回家。

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门忽然开了,儿子跌跌撞撞走进来,灰头土脸,身上没一块干净的。老海火大了,扯过一根棍子作势要打:“你是不是把钱都花光了?”

“爹,没有啊……”儿子哇地一下哭了,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钱,“钱在这儿,爹,我就坐了一回……”老海心一软,把棍一扔,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儿子,别怪爹,等以后有钱了,我让你天天坐火车!”

一眨眼,六年过去了,儿子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老海这几年用积攒的辛苦钱慢慢做起了小买卖,儿子的学费早就备足了。儿子临去学校前,老海想送儿子礼物作为奖励。老海说:“儿子,爹给你买台电脑吧,笔记本的,跟谁比也不会差!”儿子笑了笑,想了想说:“爹,我啥都不要,只想去公园坐一回火车。”老海一听乐了,这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坐什么玩具火车?儿子说:“我还没坐过呢!”老海一愣:“以前爹不是给过你十块钱,让你去坐过一回吗?还找回我五块呢。”

“爹,我真的没有坐过火车呢。”儿子进屋里拿了一张纸条递给他,“你当时给我的十块钱,我还留着。”老海接过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十块钱,分明就是一张单子。上面写着几个数字,老海瞧了瞧,一拍脑袋:这是当初他在码头挑砖时候的结账单啊。上面的数字是他挑砖的块数,还有算好的工钱,一千块砖,十块钱。他向来是等一段时间,才拿这些结账单去领钱的,没想到错把这张结账单当十块钱拿给了儿子。

他疑惑地望着儿子:“你还我的那五块钱是哪儿来的?”他忽然就明白了,儿子那天回来得那么晚,肯定是因为捡垃圾,挣够那五块钱才回家的。

这时,儿子把他手中的结账单拿了回去:“爹,这十块钱有一万斤重,够我一辈子花了!”

老海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鳖厨

孙方友

旧世道儿,陈州这地方称妓院为“鳖窝”,称妓女为“鳖”,给“鳖”做饭的女人称“鳖厨”。当时这种活儿于世人眼中是极下贱的,虽然月薪高,但极少有人去干。

陈州南有条颍河,颍河上游有个周家口,下游有个界首。界首有个花子街,周家口有个万贯街。花子街和万贯街上都是妓院,相当于现在的“红灯区”。尤其是周口万贯街,很有名气。内里不但有南方的苏杭美妓,也有“燕瘦环肥”的北方娇女。万贯街上最有名的是万贯楼,任你腰缠万贯,只要去过万贯楼,慢慢会使你自己把钱掏干。

姚二嫂就在万贯楼内当“鳖厨”。

姚二嫂家很穷,为了生计姚二嫂只好不顾名声来万贯楼为人当厨。姚二嫂的丈夫叫姚二,很老实。姚二嫂去妓院当厨,姚二就在家照看两个孩子。每到月底,姚二就领着两个孩子去周口,姚二嫂悄悄从后门溜出来,将薪水交给姚二,亲亲两个孩子,然后挥泪而别。

这一年,豫西土匪路老九打下周口,抢占了万贯楼。土匪们把妓女一个个用苇席围起来,标上价码,任人挑选。交款之后,再让你看人,丑俊皆不得退还,一切认命。姚二嫂也是女的,也被土匪当妓女抓了起来,尽管姚二嫂一再解释,土匪们还是把她用席筒子圈了起来,标上价码,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