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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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霞光是太阳开出的花(6)

我怀里揣回的小狼,因耳朵尖各有一撮白毛,起名叫点点。它和苏格兰牧羊犬褐玉一起长大,从小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一年后,褐玉发情,它俩结为夫妻,生下四只混血儿,一家其乐融融。看羊护圈,点点绝对是一把好手。

一天清晨,街坊玛兰沁夫带着俩儿子,手持棍棒,打上门来算账。进门就说:“那白眼狼在哪?昨晚它带狼咬死我家5只羊,你说咋办?”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胡说八道。点点昨晚根本就没出屋!”他家人一起大声嚷嚷:“你还护着那白眼狼。我们昨天看得清清楚楚,耳朵上一边一撮白毛。”

为了摸清情况,我跟着养父去马兰沁夫家待了几晚上。一天后半夜,我们黑着灯隔窗看见,月光下,几只狼窜进了羊圈。牧羊犬黑丹扑上去和狼撕咬起来。马兰沁夫一边大声嚷嚷:“瞅见了不,那不是点点是谁?!”我仔细看去。领头狼的个头、毛色,及耳朵尖上的白点,果真和点点一模一样。心里一惊,莫非它真变成白眼狼,背着我干这勾当!

我拿着棍子正要冲出去,只见斜刺里又杀出一只狼,它旋风般地冲过去,把咬住黑丹的“点点”一头撞倒在地上。两狼撕咬滚打在一起。这时,羊圈外的土岗上,一只狼发出凄厉的号叫。那“点点”稍一愣神,停下嘴,却被黑丹和后来者死死咬住了喉咙,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地上。其他狼夹尾巴溜走。

战斗停止我才看清,那后来者两只耳朵上也长着白点,脖子里拴着一道铁链。那链子是我临来时怕它乱跑拴上的。呵,这才是我的点点呐。可奇怪,点点并未发出胜利的欢叫。它狠狠赶开黑丹,围着那狼闻闻嗅嗅,鼻子里发出嘤咛之声,然后趴下来,替那狼轻轻舔脖子上的伤口。这时,土岗上的老狼叫得更加凄惨,我把手电打过去,看清那老狼断着一条后腿,左耳少了半只。我认出来,它就是当年受伤流血,冒死截下自己孩子的母狼—点点的母亲。我一下明白了:那只叼羊的“点点”,正是当年养父还给母狼的那只小狼,是点点的孪生兄弟呵。—大概是因为羊群告急、黑丹被咬,情急之下点点挣脱锁链冲过来拼了命。当一切平静下来,它才捕捉到了亲人的信息,但杀死亲兄弟的事实已无可挽回。那一刻,老母狼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死在亲兄弟的手下。在它凄厉的哀号中,点点懊悔地跪在兄弟跟前嘤嘤倾诉,深情地舔着兄弟的伤口。我和养父看了都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从那以后,每天夜深人静,土岗上就常常响起老母狼的号叫。点点听到叫声,就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经常彻夜不归。

渐渐地,我发现,羊群的羊隔三差五地少一只。我想,准是点点出去会母亲,让别的狼钻空子,乘机叼走我的羊。

这可不行。当晚,我把点点从羊圈边牵回院里,紧锁大门。不能让它跑野了,得收收性。那晚,老母狼在外面凄厉地号叫。点点听了不住地窜墙撞门,急得乱哼哼。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听见母狼号叫。可院里没有一点动静。起来一看,点点不见了。门洞下有堆土,是点点自己刨洞钻了出去。我悄悄开门出去看动静。只见点点正在羊圈里,凶狠地咬死一只羊羔,叼着迅速地跑向老母狼。老母狼大概饿极了,接过小羊就大嚼起来。原来,我丢的几只羊,都让点点孝敬它老娘了。吃里爬外的白眼狼!我愤怒地抄起棍子朝老母狼冲过去。不防点点斜刺里冲过来,一蹿撞掉我手里的棍子,转身慢慢向我靠近。

它走到我跟前,摇摇尾巴,头在我身上亲热地蹭了蹭,突然两只前腿曲跪在地上。片刻,它起身走向老母狼,它俩一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幕中。呵?刚才点点是向我告别!

几年过去了。一个暴风雪的夜晚,养父犯病了。我穿上羊皮大衣,捂着厚厚的狗皮帽子,踏着两尺厚的大雪到镇上请大夫。伸手不见五指,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窝里走。忽然前面雪地里亮起两盏绿色的小灯笼。后面也有动静,回头一看,也有一对小绿灯笼向我靠近。我顿时脊梁骨发麻冒凉气!狼!它们要前后夹击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谁能来救!那时禁枪令已实施,我手里只握住把柴刀。

黑暗中,前面的狼率先扑了过来,把我扑倒在地。我挥刀朝它乱砍,那狼也挺笨,没咬到我,倒被我剁了一刀。后面那狼飞快冲过来,咬住我拿刀的手腕。我另一只手掏出了手电,冲它们脸晃来晃去。牧民都知道,狼怕火、怕光。强烈的手电光下,两只狼愣了一下。我看到,前面的狼瘸着一条腿,耷着半只左耳。呵,还是那老母狼!老母狼再次把我扑倒在身下,正在我绝望时,另一只狼扑上来,一头把老母狼撞了一个滚。它窜上去用前爪逼在母狼身上,发出呜呜的威胁。母狼好像懵了,盯着它一动不动地喘息。

我的手电光再次亮起。救我的狼,它俩耳上的长着白点。大概刚才它借手电光认出了我,就对妈妈“反戈一击”了。

“点点。”我惊喜地呼唤它,它深深看了我一眼,没走过来,而是拱了拱老母狼,一块慢慢消失在雪夜里。我没再呼唤它,只觉得热泪在脸上冻得很痛。

不久后,碰上马兰沁夫在墙上钉一只狼皮。他得意扬扬地告诉我,他把老白眼狼杀了!他们在羊圈里设埋伏,摆下一盆香喷喷的烧羊腿。狼鼻子嗅觉极灵,数里远都能闻到。受此诱惑,点点果然上当进来,被几个人团团围住。点点在棍棒下左冲又突,挨了数棍冲不出去。这关头,土岗上望风的老母狼疯了似的闯进来,像一只发威的老虎一样撕来咬去,全然没有衰老、伤残的模样。它威风凛凛地帮儿子杀开一条血路,用头撞着点点离开羊圈,自己死死堵在圈口,挡住人们的去路,直到死在人们的棍棒之下。

从那时起,土岗上经常有一只狼号叫。有一天,我在家门口发现一只山鸡。我明白是点点送来的礼物。直到一天深夜,当它费力地把一只黄羊拖到门前时,和我碰了个照面。它撂下转身要走,我赶忙叫住它,求它:“点点,回来吧。”可它只是看了我一眼,冲天空悲凉地号叫了一声,转过身向原野跑去。

不要晒脸

乔迁

书生只是我们公司新投资开发的新贵小区的一名建筑工。新贵小区是我负责的工程,开工建设开始,当包工头领着一大群民工走进工地时,我一眼便注意到了夹杂在那些民工中的书生。他要比那些民工白了许多的面孔以及文质彬彬的气质,不容你不一眼就注意上他。我望着书生问包工头:“怎么还有个白面书生呢?”包工头嘿嘿一笑说:“您还真说对了,还真就是个书生,念完大学三四年了也找不到正式工作,有时就跑来干这个,虽然力气不大,但肯下力的。”

我微笑着挥挥手,让包工头领着夹杂着一个白面书生的庞大民工队伍开进了工地。这年头,念完大学找不到工作的人太多了,虽然像书生这样当民工的没有见过,但也不该算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虽然不太稀奇,但每进工地,我都不由得要关注一下书生。的确,书生干活肯卖力气,不过,在劳作的过程中,他不像那些民工,一热就打赤膊,他总是把工作服穿得整整齐齐,而且在安全帽下还扣了一顶宽边大沿的草帽,使整张脸都躲在宽边草帽的阴影中。他这一近乎另类的装束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把他叫到跟前,指指他安全帽下的大草帽问:“怎么还戴个草帽的?”

书生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怕晒。”

安全帽下扣着一顶草帽的书生,成了工地上一道极不和谐的风景。民工们经常取笑他这道风景。虽然被取笑,但他却坚持不把这道风景改变和抹去,就让这道风景从开工一直到完工。

就在建筑队撤出新贵小区,小区业主开始入住时,书生又来到了新贵小区。书生是来找我的。见面后,未说话,书生的脸先红了,低声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望着历经温热的春天、火热的夏天都没有晒黑脸的书生,想不出他想让我帮他什么忙。我说:“你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书生的脸更红了,望了一眼闪闪放射着高贵光芒的新贵小区,下了很大决心地说道:“我想借套房用两天,就用两天。”

我吃惊地望着他:“你要借套房用两天?”

书生慌忙说:“不是借,是租,租两天。”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说:“我刚领的工钱,你看看需要多少租金。”

我摇摇头说:“不是钱的问题,小区的每栋楼房都是有主的,我没有权力租给你。即使有想出租的,也不可能只出租两天的。”

书生充满渴望的脸顿时灰白了下来,沮丧地望着小区里的漂亮楼房。

我疑问道:“你干吗要在这租房呢?而且还只租两天的?”

书生神色哀伤地说道:“我父亲要来看看我。这个小区的楼我跟着建的,熟悉这里,如果他问我小区里的情况,我能说得上来,别的地方我不熟。我父亲只待两天的。”

我心里刷地一下,我说:“你不想把脸晒黑也是为了让你父亲看的吧?”

书生点点头,伤感地说道:“我是我们村唯一念出书来的人,我父亲是唯一支持我念书的人,他始终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念了书才有大出息的。可他没想到,我念了大学同样也没像他想象的那样出息。我不想让他伤心,更不想让村里那些反对和嗤笑他让我念书的人笑话他,我告诉他我在大公司上班,挣很多钱,住高贵楼房。”大滴的泪珠从书生的眼中滴落下来。

我拍拍书生的肩膀,同情地说道:“读了大学找不到工作的人多了,你还行,没工作还肯到工地做工。你父亲应该为有你这样的儿子高兴的。”

书生摇摇头:“我说什么也不能让我父亲知道,他费尽心血供我读书的结果是现在这个样子啊!你就帮帮我吧,我父亲明天就来了。”书生把手中的钱往我的手里塞。

我推开书生的钱,想想说:“这样,有一户正在装修,我跟户主关系还行,我去找他,你明天把你父亲领来,就说是你的房,正在装修,我配合你。然后把你父亲领到旅馆去住,用这钱带你父亲在城里逛逛吧。”

书生激动得泪眼蒙眬,声音沙哑地说道:“谢谢!谢谢!”

我也有些激动地说:“不用谢,谁都有父亲。”

第二天,书生领着他的父亲来了。一进小区大门,我立刻迎了上去,恭敬地笑着对书生说:“李先生好,来看您的房装得怎么样了吧?”

书生脸上掠过一丝慌乱,连忙点了一下头。我前头带路引领着他们走进小区里。

从楼里出来,书生的父亲很高兴,脸上的喜悦掩饰不住地流淌出来。走到小区门口,书生的父亲站住了,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小区,有些羞涩地对书生说道:“能不能……在这照个相?”

我立刻明白了书生父亲的意思,他一定是想在这照张相拿回去,给村里人看,告诉他们,他的儿子有多出息,住这么好的地方,他让书生念书是对的。我忙说:“你们等一下,我去找个相机。”我拿着相机回来,书生和他的父亲已经在小区大门前站好了,他们的身后是亮丽华贵的楼区。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书生父亲紧紧地抓住了书生的手,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书生拿着相机去洗照片,让父亲在这等着。看着书生身影消失,书生父亲突然冲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书生父亲的这一举动把我闹蒙了,我连忙扶起老人说:“老人家,你这是干什么呀?”

书生父亲抬起头,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老人说道:“谢谢你,帮我儿子圆了一个父亲的面子。不过,你别告诉他我知道他不是在大公司上班坐办公室的。”

我忙说:“老人家,你说什么呀?李先生真是在大公司上班的。”

书生父亲苦笑着摇摇头说:“虽然他的脸色是像坐办公室的,可照相的时候,我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掌里全是干粗活磨下的茧子呀,比我这手掌的茧子还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