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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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使的微笑(1)

正步走

秦德龙

公安人员分析,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个矿区。经过排查,几十个单身汉,被集中到了操场上,由公安人员认定。

他果然就在这群汉子里。他原先叫什么名字,现在显得很重要了。八年前,他从劳改农场跑了出来,隐姓埋名,做了个下窑掏力的矿工。

他竭力要忘掉原来的那个自己,试图让噩梦永远消失。凡是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儿,他都干;凡是吃亏的事,他都做。每年,矿里都要评他当先进,可每次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他也不张罗女人,山沟里有几分亮色的女人,都很喜欢他,却都遭到了他的冷眼。

他要彻底埋葬原先那个自己,重新做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一想到坐牢他就害怕,尤其不能忍受牢头狱霸的欺压。他清楚地记得,刚进去那天,他就被那群浑蛋们折磨得死去活来。

还有,犯人们每天都要在太阳底下练正步,这是他最难受的时候,他从小就从电视里知道,走正步的,都是威风正派的军人和警察。而自己呢,算什么?披着一身囚服,走正步,他感到非常耻辱。他这个心理障碍,三年后才得以克服。后来他走的正步,已经达到接受检阅的水平了。

如果他老实服刑,现在也该从劳改农场出来了。

但那次接受检阅后不久,他还是逃了出来。正好,这座矿山招工,他就混入了工人队伍。

他也预感到,总有一天,公安人员会找到这里,抓他回去,继续坐牢。他用尽了所有智慧,延缓着这一天的到来。

但这一天还是来了。公安人员把他们一集合,他就知道有自己的戏了。

窑汉们已经排好了队,在公安人员面前走来走去,队伍起初是零散不堪的,如乌合之众。忽然有个公安人员喊了一声:“正—步—走!”窑汉们的胳膊就有节奏地甩动起来了,双腿也找到了节拍。

他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脯,将双臂甩得规范而又威武,一双皮鞋也被他跺得咔咔响,他仿佛成了队伍的核心。窑汉们都自觉地向他看齐了,甩出了铿锵有力的步伐。

他就有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是的,他一甩正步,就被公安人员认定了。公安人员凝视他片刻,喊出了他的真名实姓。他没有惊慌,双腿立正站着,双手朝前伸了出来。

公安人员没有给他戴手铐。那个面色苍老的公安人员,当众宣布,他没有罪,之所以来找他,是接他回去平反的。

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呜咽了。

他跟在公安人员的后面走了。可他一迈开步子,就是甩正步,惹得周围的人笑声不止。他很想纠正自己,可怎么也纠正不过来了。

就这样,他昂着头,甩着正步,离开了生存五年的矿山。

夏天的故事

连俊超

我走上那片土地的时候,浮云被一阵风吹走,我的脚印也在那场风中消散了。夏日的天空像时间一样明净。那时,遍野的麦子由青转黄,人们正挥舞着镰刀给大地刮胡子。

我本来只是路过那片土地,可一住就是几十年。那时,我盯着一片草地往北边走,那是我已经相中了好几年的草地。我希望能在那片草地上住几年,养一群羊,放几头牛。我赶了两天路,眼看就要到了,可一条河流断了我的去路。我在炽烈的阳光下沿着河岸走了好几里,我想找到一条小船或一座小桥,可河流上连一片木板也没有。

河边倒是有个小村庄,可人们都在忙着收获,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我看到河边有一间房子,就在那儿里住了一阵。我想,已经离我的目的地不远了,在这儿住一段日子也无妨。反正我天天看着那片草地,没有人去开荒,它早晚都是我的。

我把那间房子整个翻修了一通,使它看起来更像是人住的地方。我站在房子外松了口气,对着邈远的天空哈哈大笑。我还在房子周围开了一绺地,种了一些玉米和蔬菜。村里人说,这房子是专门给过路人盖的,好几年没有人长住了,既然你修好了,就算是你的吧。

每年的夏天,都会有几个从这里经过的人在我的房子里住一夜。他们向我打听乘船过河的事儿。我怕他们抢占我的那片草地,就敷衍他们说,这里从来都没有船,你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条。他们便叹口气,顺着河流往下游去了。

村里人对我很热情,他们送了我不少东西,让我稳定地生活着。秋天到来的时候,我的土房子前也挂上了一串串金黄的玉米。然而,那天我向他们询问:“你们村有船吗?”

他们却惊诧道:“你要小船干什么?”

“我本来要去河那边的草地的,可这条河断了我的路。”我说。他们像听到口令一样一个个向那片美丽的草地望去,然后异口同声地答道:“这条河上从来没有船,你等一辈子也不会见到一条的。”然后他们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我向那片草地望去,那是世间最美丽的一片草地,我对自己说。

我种了几年地,攒了些粮食。我用粮食从村里人那里换来了好多东西,其中有两棵小树苗。我把它们栽种在我的土房子前。我对树苗说:十年后你们长成栋梁,做一条船绰绰有余。一阵风把树苗的头压弯了,我说,好吧,你们已经答应了。

我问过村里人小船的事之后,他们每天都让几个人到我的房前转两圈,看看我一天都做些什么。见我栽了两棵树苗,他们就过来踩踩树根的松土,说:“这样好,有两棵树门前就有荫凉了。”

那两棵小树长得很快,可有一棵在它的生命旺盛时期莫名地夭折了。仿佛一夜之间,树叶全部变得枯黄,纷纷落下,厚厚的一地,像是一别经年的往事。那棵树渐渐地干枯,朽在了我的土房前。那些夜晚,我竟为一棵树失眠—或许另一棵活着的树也失眠了。我半夜起来,到房前抚摸着那棵活树,喃喃道:“你快些长吧,别再为你的同伴感伤了!”

又一夜,我听见房前有些动静,便披衣出门。几个黑影在月光下跳跃着消失在了远方。几天后,那棵活树似乎热得喘不过气,叶子渐渐变黄,然后一片片脱了下来。我猛然发现了树根的小堆虚土,就好奇地往下刨—树根下埋着一堆石灰泥。我猛然想起了那晚的几个黑影。

几个村里人走到我的房前,看见两棵死树,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我们一个个零零散散地来到这儿,住下来,建了一个村庄,守着那片草地住了几辈子了,从来没有人到河那边去过!”我乜斜了他们一眼,没有吭声。

我没再种树。二十年过去,三十年过去。

一年夏天的夜里,我把房顶的椽子抽出了一根、两根……房子很不情愿地落了些土。我索性又抽出了一根檩条,房子还能扛得住。

我小心翼翼地动手了。我白天在门口打瞌睡,晚上忙活着做筏子。我想,去那片草地的日子不远了。

当我的筏子在河面上漂游起来时,我朝村子叫了一声。村里几个耳朵尖的人跑出来,更多的人跑出来。我兴奋地朝他们喊道:“你们弄死了我的树,就以为我不会做船了吗?现在我就要过河了!”

他们一村庄人全赶来,站在河岸上,深情地望着对岸的那片草地,噤声不语。

河上突然一个水浪掀起来,打了我一身水。河水逐渐涨了起来,我知道山上的冰雪正在融化。我赶紧使劲往对岸划,我已年过半百,双臂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信心百倍。我的衰老也似乎跳进了河水里,兴风作浪。浪涛张牙舞爪,试图掀翻我的筏子。我使了全身的劲,可筏子仍旧无奈地随波逐浪。

两岸似乎渐渐拉开,将我丢在了河中央。我遥望了一眼岸上的那片草地—我向往了大半辈子的草地,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我在宽大的木筏上躺了下来,漂向无际的远方吧,我想,任河水推着。

犯罪感觉

王志伟

蛾子开始对我讲这个故事。

那是一个夜晚。她说,是一个夏天的夜晚。

肯定是一年前的夏天夜晚。现在也是夏天,也是夜晚。这个夏天的夜晚我几乎天天与蛾子在一起。

我参加完一个同事的生日聚会,独自一人回家。蛾子说,我那时候是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哎,你说我是一个胆子很大的女孩吧?

是吗?看不出来。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窗外。夜色正深,暑气也渐渐散去。我起身,调小了风扇挡位,风渐渐柔和了。

我在那个岔路口遇到了情况。就是遇到了我要说的他,年龄与你相仿,身高也差不多……

是吗?不会是我吧。那个夏天我也追过女孩的。我调侃说。

别打岔。蛾子瞪我一眼,继续沉湎于回忆。他拦住我,用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自行车把。我就从车上掉下来,没有摔倒。我有些心慌。

我遇上拦路歹徒了。我当时肯定惊恐地喊了,是尖叫。四周有别人没有,我没注意,时间很短。喊的时候,我就觉乳房上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挤压着,我想是他那可恶的手吧。

真有这事?我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编故事考验我?

还想听下去吗?想听的话就先闭上你的嘴。

“啪”一下,蛾子塞支冰棍在我嘴里,我顿觉牙根凉飕飕的。

……慌乱中我也伸出了双手,用力向前抓去。我觉得我的手指一阵剧痛,就有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出。是他在我面前倒下,双手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我连怕带疼,我也晕了……

蛾子止住话,低垂的眼帘轻轻一挑,双眸不眨地盯视着我。我看到她那双俊秀的眸子上罩起一层淡淡的雾翳。怎么啦,往下讲呀?我敦促她说。

后来,有人把我送回家,我身上粘了一些血,我的右手上也是血,两根手指头指关节错位,疼了好长时间。他更惨,眼睛瞎了,还以什么罪给逮起来了。

是你给他戳瞎了眼睛?

是的。我是自卫。法院说我是自卫,是正当防卫,不犯罪。可自知道他的眼睛瞎了后,我就心神不宁,夜夜做噩梦。梦中总是出现许多血淋淋的眼睛围着我转。我越来越感觉着,犯罪的不是他,而是我。

你怎么会有这么种感觉,你应该这么想,他是咎由自取,他是想伤害你,所以他在犯罪。我颠三倒四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蛾子。

我也不知怎会越来越强烈地感觉犯罪。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盲人摔倒了,我竟也头晕跟着摔倒。我心里很明白,可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真的……蛾子讷讷地着,眼光飘忽游移,表情怪怪的。

我相信了她的这个故事。这不是编的。我知道,对蛾子来说,心理的伤害远胜于肉体的伤害。而这种伤害,恰恰是把自己划进了犯罪的感觉中去了。

我很头痛。自蛾子跟我讲了这个故事后,我见了她心里总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几次问她,说这不是真的。她都一板面孔,说,是真的,是真的。

我想,我与蛾子的恋爱有必要继续下去,还是……我开始冷淡我与蛾子间的感情。

夏天就要过去的时候,蛾子的弟弟来找我,说蛾子住了医院,是精神病医院。我说我早已察觉到了。送蛾子弟弟出来,太阳光狠狠地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眯缝起眼,头有些晕。突然间,我竟也有了一种犯罪的感觉。

爱的延续

阴玉军

吉姆开始准备自己身后的事儿了。

对于自己的病,吉姆心里一清二楚,从肝部隐隐作痛开始,他就知道父亲的悲剧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了。吉姆没敢告诉罗丝,她知道了一定会坚持让自己去治疗,可治疗又有什么用呢?父亲治了半年多,不也人财两空吗?吉姆也不忍心再为罗丝增添任何负担了,她每天为自己跑前跑后擦屎端尿已经够受的了。

吉姆一直忍着,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就偷偷吃几片止痛药。现在,吃下大把的止痛药也已经没有效果了,吉姆明白自己已病入膏肓,死亡随时都有可能光临。他必须开始行动了,否则就可能再没机会了。

第二天,当罗丝过来想推着他去超市购物时,吉姆微笑着拒绝了:“对不起,亲爱的,今天你自己去吧。”

“怎么了,亲爱的?你不舒服吗?”

罗丝感到意外很正常。四年前的一天,罗丝自己到街上买东西时出了车祸,被送进了医院。吉姆在重症监护室外等了七天七夜。饿了,啃点儿方便面;渴了,喝点矿泉水;困了,就在轮椅上迷糊一会儿。许是吉姆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七天后罗丝竟然清醒了,连医生都说是奇迹。从那次事故之后,吉姆再也不放心罗丝一个人出门了,每次他都会让罗丝推着他一块去。

车祸前,他们是散步;车祸后,他们是购物。这个爱的传奇自打吉姆瘫痪后就一直在街头延续着,人们也都熟悉了这组温馨浪漫的镜头:吉姆坐在轮椅上,罗丝在后面慢慢推着。罗丝不时地俯下身在吉姆耳边说些什么。吉姆呢,也不时地从轮椅上扭回头瞅着罗丝。

那卿卿我我的亲密样子,让一些小青年都眼热。有个摄影爱好者,拍下了这一幕,取名为《轮椅上的爱》,听说还获了个国家级大奖呢!

今天吉姆突然提出来不出去了,罗丝能不意外吗?

好在吉姆早就想好了借口:“我很好,你不要多心,亲爱的。我只是突然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罗丝没再说什么,拿起购物袋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望着罗丝那孤独的背影,吉姆感觉更有责任实施他的计划了。

罗丝走了不久,吉姆的律师便领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如约而至。

“这是环宇克隆公司的王总。”律师指着肥头大耳的人给吉姆介绍。

“律师给你说了吗?怎么样?好办吗?”吉姆迫不及待地问王总。

“没问题。”王总信心十足,“只要提供您的一点毛发,我们就能给您克隆出完全和您一模一样的克隆体。”

“得多长时间啊?”

“两天就能搞定。”

“好。”吉姆让律师和王总当面签订了法律合同。王总拿着吉姆开具的支票乐滋滋地走了。

吉姆是从电视中看到了克隆体的广告,想起这个主意的。他要让克隆体代替他去陪伴他亲爱的妻子罗丝,去延续他的爱。

王总没有食言,第三天就打电话约吉姆去参观他的克隆体。吉姆告诉罗丝他要去办点事儿,便让律师推着他出了门。到了克隆公司,吉姆一下子惊呆了,眼前的克隆体,除了衣服,无论说话的语气语调,还是做事的一举一动,都和他丝毫不差。

“这我就放心了。”吉姆说。

许是没了牵挂、心情放松的缘故,吉姆在见到克隆体后的第五天就不行了。律师遵照吉姆生前的安排,处理了他的遗体,然后悄悄地送克隆体回吉姆家。

一进门,律师发觉罗丝和她的律师都在,好像专门等他们。

“太太,我把吉姆先生送回来了。”律师说。

“不用骗我们了。”罗丝说。

“太太,你……什么意思?难道你……都知道了?”律师吃惊地问。

“岂止是知道啊!”罗丝的律师接过话茬说,“吉姆先生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见吉姆的律师不明白,罗丝索性把话挑明了:“其实,真正的罗丝太太在四年前的那场车祸中已经丧生。她怕丈夫孤独寂寞,死前让克隆公司克隆了我。让我照料吉姆的生活,延续她对吉姆的爱……”

给丈夫找个情人

徐均生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的同窗我最好的朋友慧子,竟然是我丈夫的情人!

我本来不知道的。丈夫出差好多天了,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感到很无聊,便想趁晚上人少时去新开张的超市看看,结果我的车刚停好,就远远地看见丈夫阿新和慧子手挽着手从超市里出来,那副亲热的样子如同一对夫妻,慧子还时不时地亲我丈夫一口。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

慧子是我的同事,我和她考上同一所医科大学,同时分配到这家市级医院工作,她搞外科,我是内科,同时上下班,又同时找了男朋友,还同时一起玩。后来我结婚了,她没有。不过她仍经常来我家,和我丈夫也是无话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