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一个叫作橘子的男孩,他同我一样生活在南方的海边,但是很多年后,这个世界都改变了,他却还是他。而我现在却无法再找到他。像苦苦想要寻求的问题始终没有答案,时间剥夺了太多人说话的权利。
我到现在还是喜欢独处,没有太多朋友,有时会被喜欢自己作品的读者要求线上出现,聊天或者发私信。我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一直如此。他们向我提出的问题中出现频率最多的是:怎样写作?我说,用你的生活、你的梦去写,要听从内心的声音心无旁骛地写。
很久以来,我也是如此继续着自己的创作,不带任何压力与逼迫,不想何种评价和影响,极少迎合杂志特定风格或图书市场的利益要求。我只想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而不是成为某种规定的附庸。我只想自己是自己,而不是要变成谁谁谁。
在我看来,一个合格的文字创作者或许便该如此,洒脱自然,随性如风,而不是变成一个坐在电脑屏幕前的码字工作者。正如王蒙说过的,“作家不是世界的审判官,也不是诅咒者,应该对世界充满兴趣,充满爱,有善意。作家对世界来说,首先是一个感受者,是表达者,是世界的情人。”
文字是我们手中握住的朵朵玫瑰,是我们献给世界最深情的吻。
很多作家会用文字来凸显世界给予自己的伤痛,而我喜欢用纯净、接近天性的爱去描绘冷暖世间。那些记忆里的少年,或是天真单纯,或是倔强偏执,或是热情奔放,或是沉默寡言。而你,也总站在昨天那个少年的影子里。
我厌恶戴面具行事的男人或女人,厌恶他们察言观色时投射出的扭曲视线,每次与他们相处时,内心鄙夷的声音就愈发响亮,一种警觉让我想不断远离他们的世界。也逐渐厌恶起一些事,仿佛一眼便能识别出是非曲直、奸邪善恶。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有不容更改的准确性。但自己还是在这猜谜般的游戏中扮演了一个容易受伤的角色。就像无数的人和我说,“你还是个孩子”。
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受伤。
“想起某个夏天热闹的海岸线,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骄傲的宣言……”耳边时常响起光良的那首《少年》,旋律如同一双柔软的手,透过夏日树枝上倾洒而下的光线,把时针和分针往回调,停止空气中每一粒飞行的尘埃,让此刻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相遇。
于是,我写湛蓝的海,发光的河,晴朗的天空,聒噪的蝉,繁茂生长的树和绚烂盛开的花。
于是,我写南方,繁盛的雨水,葱郁的校园,斑驳的墙壁,上课睡觉的学生,晚上爬墙的少年,或者喜欢四处流浪的孩子。
于是,我写核桃、橘子、小鸥、小优、小纽扣和玻璃球,写整日被忙碌的父母所遗忘的孩子,写面对着成长的出路却一直低头看鞋的自己。
于是,我写单纯的世界、清澈的时光。
一切都要被浸泡出天真,干净,清新,温暖的模样,不带伤害。
我曾不止一遍地和自己说,二十岁已经不再年轻,而我却还想在这不年轻的日子里做件让青春一直停留的事情,那便是写下这些文字。我殷切希望自己的时光可以保存在这些文字里,完好得如同一件青瓷,不褪色的基调里都是年少恍恍惚惚、简简单单又傻里傻气的色彩。等到自己苍老得只剩下回忆的时候,会在某一天的清晨或黄昏,看见那个清澈的少年睡在花间。
那时青春是赶在七点之前跑到教室上早自习,学大人的笔体在成绩单上签字,熬夜玩游戏看电影却忘了书包里的作业。
那时青春是在摇晃的公车上打瞌睡,被老师安排坐到好学生的旁边,偷看那张好看的侧脸被发现时慌张掉落的书本。
那时青春是夏天电风扇急速转动的嗡鸣声中,你想象着西瓜被切开时散发出的香甜味,是吃了一周青莲黄片后脸上还没消退的几颗痘痘,是爸爸做的番薯糕和妈妈做的南瓜汤。
那时青春是清晨路过花园时发现里面又开了几朵新的小花,是等到一个暗恋中的女生拎着脚踏车从车棚里出来,你涨红着脸模仿着电影里的台词说:
“我叫张士豪,天蝎座O型,游泳队吉他社,我还不错啊!”
那个少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年,那个想做彼得潘和哈利·波特的少年,那个喜欢五月天、苏打绿、陈绮贞的少年,那个总会一阵哭一阵笑的少年,此刻想和每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人,道声感谢。
在记忆里,时间可以留下痕迹和气味。
亲爱的少年,你要知道,青春是座美丽的花园,它并不荒芜,也没有那般残酷,只是我们的心常常在这尘世中迷路,找不到那个发光的出口。
亲爱的少年,故事还在继续,未来还没有形状,你们一定都要快乐地活,勇敢地爱。
年少是一生最美的风景。
且行且珍惜,相知莫相忘……
南方没有冬天人生是场单程旅行,青春对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曾经的那些时光,无论美好,还是遗憾,我们都已回不去。
南方没有冬天
我在一个南方边陲小镇出生,异国情调很浓。街上常走的说不清是哪国人。越南人小摊子摆在街头出售些廉价的香水和卷烟,剧院每隔几天会有泰国人妖的巡演,缅甸人租了铺面卖玉器,印度人马戏团肚皮舞总能吸引人眼球。
他们的长相像是都一样,浓黑眉毛,粗轮廓,眼眸深邃。离边境最近的一次是自驾车沿着河岸堤前行,一路上插满了红色的旗子,一边是五星的中国旗子,一边是一星的越南旗子。
北回归线以南的地界多是阴湿气候,而我的家乡偏偏夏日干旱烈日,冬季雨水充裕。长到十八岁,离乡,却也没见过北国的冬天,只在南方徘徊。
总觉得没有雪的冬季算不上冬天。十万大山离我太远,云贵高原又接连不到我的故土,在一个海拔不高不低的地界生活,冬日寒风冷,叶子却依旧挂于枝头,一片苍郁绿色,哪里有什么感时伤怀的境遇。我想见见雪,却只在画家钛白的颜料浸染中目睹,却只在作家笔下描摹的铅字中想象,或听人口述,没有真实的触感,我想我离冬天太远。
家乡的冬天是从不需要暖气,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烤火,木炭燃得通红,映着四下耷拉的脸,念叨些琐碎事,比如哪家欠了债被人追讨,哪家夫妻不和分了居,可以说上一整个晚上,也可以静默不语。其实本不至于冷到要烤木炭,只是为彼此拥攘在一起找了个借口。南方的冬季常常让人感到寂寞。
连绵的阴雨卷席着地面的泥土,每每汇成污浊的黄色,让人开了门又不想出去。慵懒在家中,看漫长的碟片,放一整日CD,听邻居家打麻将的嬉笑,猜测谁输了钱谁赢了钱。偶尔兴起翻一两页书,却又困意迎头,不得不搁置一旁侧身睡去。
手头上留藏的旧时照片极少,有一张摄于冬日我却印象极深。父亲一手抱着四五岁的我,一手揽住母亲的肩。那时父亲近中年,事业潦倒,胡子浓黑却没有剃去,头发卷而乱,母亲穿大红色的风衣,似在迎接过年。背后是一家老店铺,木头柱子上写着大大的修理二字,红色油漆。多年后那条街从头至尾翻新一遍,居民举家搬迁,我寻了多次那家店早已不见踪影。但从照片引申出的记忆是,那时我家三口人住一间只容得下一张大床的平房,没有多余家具,晚饭后邻居从自家搬出黑白电视搁在院子中间,拉长天线,用大手不停地拍打机箱。时常显示花白的纹理。此时邻居会破口大骂,又是雪花台。我不解,兴冲冲地问,没人搭理。大概是从那时起,我脑子里开始对雪花这个词产生了质疑。
现在想来,说起小时候最先想到的理应是冬天。因为每到春节家里会给我添新衣服。母亲拎着瘦弱的我穿梭在百货商场,挤在人群里。她告诫我,看到喜欢的就先告诉她,然后跟老板娘装出一副不喜欢那衣服的样子,这样她讲价的时候可以多砍些,理由是我儿子都不怎么喜欢,要不是我看着料子好,你少点我就买了。冬天一般的装束是秋衣毛衣和一件外套,小时候怕冷,身体不好,常常又在冬天闹出病来,夜里踢被子着了凉,母亲大半夜背着我到医院里吊针卧病床。现在冬天,只穿一间单薄的长袖,应付着穿件外套,母亲责骂我时我总顶撞一句,又不是小孩了,冷的话我自己会穿的。出了门,即使是冷的,也要装作一副很热的模样,倒不是怕母亲担心,是些莫名其妙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冬天的时候去上海,这个不南不北的城市,以为有雪,却只是见到了雨水。不一样的是总算见到了落光叶子的树木。是街道两旁干净利落的法国梧桐,夜里走在大马路上,看直挺光秃的躯干,有种异样的好感。我居住的地方只有一年四季变换着绿色的树叶,连黄色也少见。
到厦门念书,却仍旧是个南方城市。没有雪的冬天是让我厌倦的。同春秋夏一样的景致却偏偏让人寒得瑟抖,倘若有雪景,我便还可告慰自己一番,却偏偏只有赶不走的大风和阴雨。母亲说我与北方不结缘,有幸去北方,也总是在夏天。鹭岛环海,风狂乱,冬天吹得两边的树倒戈相向翻腾着枝干,簌簌的风声又似魑魅魍魉,搅得人心不安。白天倒是暖阳,晒得小岛渗溢出慵懒的气息。离家远,又碍于性格不常同家人联系,母亲唠叨我穿衣服的训斥声早已留在了故土。夜晚常常一个人走在校道上,冷落而凄清,那感觉似乎又回到自己念初中时对家的排斥感,总在下了晚自习后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毫无缘由,就是不愿归家。而今孤身在外,想念的也不过是父亲那几道拿手菜和母亲的那几声唠叨。
从南方往南方走,从夏天走到了冬天里,风是逐渐大了,气温也一点点降下去,可我期待的雪却是怎么也不会出现。我无数次听北方的友人描述他们的雪。电话那头说,气温在零下三十几度,家中门窗紧锁,人裹在被子里不动弹,外面雪早已覆了厚厚一层,满眼是白。我走在南方拥攘的街道上,晒着暖阳,想象着有雪落下敲击窗台栏杆,玻璃朦胧迷糊一片,待日出,融冰雾起,一摊摊雪水汇成细流。景致很美,却不过是臆想罢了。
长久以来的偏执让我一定要亲历一次雪景。大冬天背上行李乘火车到了北京,一路上飘着细细的雪,只是窗外的荒芜配上雪色让人看得更凄清。北京城没有飘雪,但积了薄薄一层雪衣,踩下去,细细碎碎,触碰了枝叶上的残雪。
心想,这便是雪,忽而便没了激情。行人少,枯干的枝藤四处是,淡薄或苍老的褐色,沉稳安静。也很寒冷。
辗转又回到南方,旅途疲倦,打不起精神。下车时比北方多了一层温暖。
远远看到母亲和熟悉街道的时候才恍惚发觉,其实这绿的树也不一定非得在春夏才可有,浓重的生机才是南方冬天所别具一格的;其实有些东西映刻在脑海里便是好的,不一定非得近观才会知足。我没有给北方的冬天拍下任何一张照片,没有记录下这场雪景。但偏偏拍了我这个南方边陲小镇的冬天。定格下一条拥挤的街道,人们单薄的衣,还有路旁那些绿叶蓬勃的树。
或许南方也是有冬天的,只是这冬天很暖,让我感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