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淦昌传(共和国科学拓荒者传记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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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王淦昌和他的时代(4)

尽管迈尔提醒他,战后镭的市场价格数十倍于昂贵的黄金。但他不被那耸人听闻的昂贵吓住,极重义气的卢瑟福还是四处奔波,筹集了几百英镑,帮助维也纳镭研究所缓解通货膨胀造成的危机。

卢瑟福非常珍视科学家之间的友谊。战争期间,他坚持通过中立国投信给他的在德国和奥匈帝国的朋友和学生。某政客告诫他勿引起通敌之嫌。他诚笑道:“你们需要树敌,我需要交友,物理学家需要国际大家庭的团结互助共求发展,我们绝不会听从行政命令变成彼此仇视的敌人。”他照样写信,照样寄信,尤其加强与他的忠实的老助手汉斯·盖革之间的联系。

吴先生几乎每上一课,都要评价一位科学家某个富有性格特征的故事。王淦昌感悟到,先生不仅教大家做学问,也教大家做人。日后,王淦昌在抗日战争中无私关怀友人与学生的事迹,堪称楷模。

理论课如此,实验课亦然。吴先生做起实验来,确实与心灵手巧的工厂师傅毫无二致。当你看到他用锯子和斧头加工木材做起X光装置护栏时,你会以为他是个走村串乡的木匠;但他一用煤气或氧气火焰拔制石英丝,安装康普顿静电计时,他就是你心目中的玻璃器皿厂高级技工了。事实上,先生确实手把手地教大家掌握了烧玻璃的火候和吹玻璃的技术。据说,他为了提高“实验技术”曾二度赴美,再跟康普顿教授学艺。

吴先生当然也在实验课里讲康普顿。一天,当有人问起他如何维护康普顿效应的船时,他笑道,如果康普顿先生的船当真有破绽,那也用不着我去修理。康普顿本人就是个能工巧匠。有个乡镇小厂的厂主看到他制备的烧杯和试管后,曾想高薪聘请他当高级技师,他开玩笑要那个厂主出价后,说:“先生,您买不起世界的,而我那个试管,可是能容纳一个小宇宙呢。”他讲了这个小段,即要求学生们选修工学院和化学系的课,要求大家学会制图、车钳工工艺,研究电工学、化学热力学。他说,康普顿教授正是精于那些学科,才能成为实验大师。

吴有训先生的实验课,给王淦昌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在《吴有训》一文中写道:“吴有训教授还十分重视用实验演示来帮助学生理解讲课的内容。”他和他的学友难忘,吴先生在大课堂上拉一根长绳子,通过等距离吊在长绳下的8个大号电池的相继摆动演示,帮助他们理解“振动与共振”的情景。

日后,当犹太裔着名物理学家迈特内教授看到王淦昌巧手做实验设备,当皮埃尔·居里夫妇看到钱三强吹玻璃试管的高超技艺,当他们得知,他俩都是康普顿效应维护者吴有训的门生时,就更惊赞他们高超的实验技术了。

吴有训先生从1928年8月到1929年夏,只教王淦昌一年多时间,但这期间的师生情谊,对王淦昌的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他在教学过程中,发现王淦昌在理论上有很高的悟性,更是有一股披坚执锐的钻研劲头。王淦昌做起实验来,也是心灵手巧,严肃认真,周到细致,不放过一点细节,就连做实验记录,也是一丝不苟。人们如此评论王淦昌:“吴有训作坊里的高徒。”

于是,这位以慧眼识才着称的物理学界泰斗,决定用“通过实验接受近代物理学”的方式培养王淦昌。在他毕业时,邀他留校做实验与教学的助手,并且要他做一项重要的课题实验,使他崭露物理天才的华光。

一份优秀的实验报告

王淦昌毕业前一年,二女儿诞生,大哥甚喜,起名为王韫明。从慧明到撮明,都包含着她们大伯父的希望,而王淦昌仍专注于学业,他似乎并不怎么顾家,也无暇顾及家庭生活。对于家庭,他像个粗心的园丁,种了树,却忘了看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及至1930年大儿子出世,他也顾不上,还是由孩子的大伯起名,叫王懋基。三个儿女在五年之内接连来到支塘镇那座庭院里,吴月琴多么希望夫君毕业后能作为家庭的主要支柱,陪伴她养育儿女呵。但她这时已经了解丈夫的志趣。这位贤淑的江南秀女只能抑制渴望,带着三个儿女,默默地生活。命中注定,她这一生完全是为着成全丈夫的。

正是莲荷满池,绿柳成荫的夏季,清华大学物理系首届大学生毕业了。四年的寒窗苦读终于结出丰硕成果。教师兴奋,学生激动,个个都像弦上的利箭,随时准备射向新的目标。王淦昌郑重接过方形博士帽,听完校长的训话后,被吴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吴老师告诉他系里需要人才,他自己亦缺少助手,决定将他留下来当助教。尽管王淦昌渴望出国留学,但对校方的决定,尤其是尊师吴老师的信任,他不能违背。初出茅庐的他,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他决心继续跟吴老师学习,做研究工作。

不久,王淦昌从吴教授那里接受一项新的科研题目,即“清华园周围氡气的强度及每天的变化”。这个题目涉及气象知识和实验方法,当时在国内尚无人涉猎。1902年至1904年,德国的物理学家埃耳斯特和美国特耳发现了大气中的放射性气体,继之,人们在大气放射性与气象条件的相互关系方面做了大量研究。为了使这种关系形成一个明确概念,需要在世界上尽可能多的地方从事此项实验工作。吴有训教授认为中国物理学家也应该在这个领域作出自已的贡献。这项研究的目的就是要透彻研究北平附近气象因素对大气放射性的影响。

实验开始前要做许多准备工作。吴老师带着他钻图书馆査找资料,有些是原版外文期刊,还要逐段翻译,这对王淦昌来说既有趣又是极好的锻炼。实验用的静电机是从清华机电系的库房弄来的,自然是吴教授出面办的交涉。实验开始了。

时值初冬,气候寒冷〇王淦g每天都在9时之前,把长6米,直径0.5毫米的裸铜线呈水平状架到实验室外5米高处,用蜡杆使它绝缘,用静电机使导线带有3000伏的电势。上午11时,把架在空中的裸铜线仔细地绕在一个线框上,当静电机停止工作两分钟后,再把线框放入金叶验电器的绝缘箱内,通过显微镜读出金叶的放电率。在实验过程中,记录下该天上午大气压、气温、风速、风向及云的性质、分布等。

氡气,符号Rn,是一种放射性元素。它在不同的气温下表现出不同的状态。吴有训,这位实验物理学大师、中国近代物理的先驱者,正是希望通过实验的方法来引导王淦昌,启发他献身科学的坚定信念。这个题目显然在清华、在中国也是首例,能否获得预期的实验效果,吴有训在期待着。

初冬的北京气温已降至零下,枯草凝着寒霜,湖面结着薄冰,清华园地处郊外就更冷得多了。王淦昌每天冒着严寒在室外重复着架线,绕线,观察,记录贼验,既烦琐枯燥,又需要有敏捷而熟练的技巧,有时手指冻得僵硬却仍然坚持着,坚持着。为了观测云的形状和性质,他还背熟了许多农谚和歌谣。一次,夜晚媳灯就寝之后,他仍默念那些气象谙语,禁不住念出了声:

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

天上鲤鱼斑,明天晒谷不用翻;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一块乌云在头顶,再大风雨也不惊;

同寝室的另一同事听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以为他梦呓,忙起身推他,待开灯一看,原来他瞪大双眼根本未睡,还在思考那个课题呢。此事传到了吴教授的耳朵里,他深表赞赏。

这样艰苦的科学劳动从1929年初冬到1931年的初春,共进行了6个月,他经受住了6个月的严峻考验,得出了北平上空大气放射性,如:大气压、风向、风速、云的性质与分布等大量数据,以及大气放射性的平均值-5,最高值的按月变化情况,并写出了论文。

《北平上空大气层的放射性》是清华大学用试验报告形式写出的第一篇优秀论文,吴有训先生对他出色的工作成绩和成果表示非常满意。一年后,当王淦昌考上德国柏林大学做研究生时,竟然看到自己那篇论文被翻译成英文发表在清华大学论文集的第一期上。他既惊喜又感激,他完全懂得叶、吴两位老师育人的一番苦心。

就在他写出论文当年的夏天,他考取了江苏省公费留学资格,这都是由于叶企孙、吴有训两位教授的引导和安排,给他铺开了通向德国留学的路。

这两位教授,不仅教学生做学问的好方法,更是教学生如何做人,给学生指出人生崇高的价值取向。这样的教师,无疑是人生最伟大最值得信赖的向导。

王淦昌在省城应试后,回家乡常熟走亲访友,做出国准备。大哥舜昌这时已在县城建造了一个单家独院,一幢二层洋楼立在花团锦簇之中。竹影横窗,房里的光线被树荫染绿了,庭院更是显得恬静幽雅,而开在街上的王家药店,门庭若市。大哥不忘父名与家风,生意做大了,富了,仍以仁待人,众口皆碑。

兄弟住分家不分心,大哥一如既往关心小弟家的生活,每月资助吴月琴和三个侄儿女30块光洋,又为刚出生的侄儿起名为王懋基。大哥对淦昌,更是寄予厚望,劝他离乡前,去游虞山,再看一看那山上的铁琴铜剑。

大哥说:“你这一去,远离乡土,东洋人面前别忘了你是中国人。尤其是故乡的文化典籍,名人掌故,多知道一点好,跟人家交谈起来,不会缺少资本,也可使自己和故乡的亲情不断。”

大哥还说,我们常熟的文化名人多,就是外省外地的人,也来此地写书作画,清代《镜花缘》的作者李汝珍就曾在这里研墨写书。他写的书,留有墨香,作的画不被虫蛀,多年了色彩依旧,宛若新作。他说,众人屏息凝神,四周一片寂静。然后他又说,听啊,神仙来了,神仙来弹琴了。这时,就听见山间的泉水叮叮咚咚,哗哗啦啦,由远而近响起来。嘿,要是再在山间的茅庐住上一夜,就说不定能听到几阕古曲呢。再到黎明,晨光照进窗户,你就会看到铜剑出鞘……大哥说得津津有味,王淦昌听得如痴如醉。不觉已到下午时分,天色向晚,吴月琴照例端上可口的饭菜。5岁的慧明和3岁的韫明也都能上桌和大人一道吃饭了。唯有襁褓中的幼子,浑然不知地撒泡尿就躺在父亲怀里熟睡了。吴月琴将孩子接过去,让丈夫好生吃饭。是夜,大哥又说了些关怀的话,便返回自己家中。屋里静下来后,王淦昌望着刚刚从厨房洗罢手出来又奶孩子的妻子,心里不禁涌动一股难言的激情,但这时的他,才23岁,还醉心于学业呢,尚未懂得如何做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只问妻子,你带三个孩子,累不。

妻不说累,只柔声道,我心甘情愿。他便联想到,但凡做人母亲,都这般心甘情愿地以全部的爱哺育后代。唯其如此,母亲是人间最伟大的人。

王淦昌对吴月琴爱到敬重了。是夜,他与妻彻夜长谈。

吴月琴轻叹一声,说,你放心走吧。

翌日,王淦昌去枫塘湾拜谒列袓列宗和父母的灵位,去了外婆家,便去乘船了。还是那条乌篷船,还请龚大哥撑船摇橹,在咿呀咿呀的橹声中,船儿缓缓远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