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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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岳王传(25)

于是朝论籍籍。有杨沂中、解潜、韩世忠一班官员,相率诣尚书府见秦桧,曰:“金使以熙宗命,欲屈至尊受其诏谕,内外军民汹汹。丞相国之重臣,所见若何?”桧曰:“适见天子,圣上不允。吾议可同公等见谏台中丞勾龙如渊商议,必有定见。”杨沂中与解潜等既退,次日诣都堂,与桧议于勾龙如渊。如渊遣人召王伦至都堂,责之曰:“公为天子使,通两国和好,见金主,当为彼中反复论定,然后复命。今事未定,安有同使至而后讲者。致至尊受制于金人,尔之罪也。”伦泣曰:“伦受君命,不俟驾而行,万死一生往来虎口者数四,本欲息中原士民免冒锋镝之苦。今日中丞乃责伦如此,伦复何堪!”言罢,泪滴衣袖。桧恐王伦害于和议,解之曰:“中丞此言无他,亦欲激公子此事耳。”伦曰:“此则不敢不勉。伦岂有意辱君命哉!”如渊谓桧曰:“但取金国诏谕书纳之禁中,则至尊受礼不行而事定矣。”桧曰:“至尊若不亲行,恐难取信于金人。”给事中楼炤曰:“明言至尊守太上皇丧制,谅闇三年,今以大事决于丞相。丞相率百官诣馆驿中受诏,金人自不疑也。”

桧意未决,众人皆以楼炤所议可行。如渊即遣王伦先达知通古。王伦退出,迳至馆中见通古,谓之曰:“圣上守制不出,以秦丞相摄冢宰事,今与众百官来受诏论。”通古信之,即许秦桧来见。王伦复命,秦桧率众官员至馆中见通告。遣人报知,通古曰:“吾受君命而来,岂得自专。”下命欲百官备如臣见之仪。桧闻命屈从之,使省吏朝服导从接金诏书,纳于禁中。于是,中外人情始安。

越二日,王伦引通古入见高宗。朝参毕,高宗命赐座,通古坚辞不敢当礼。高宗曰:“朕以太上皇忧服在制,未及亲见侍郎。

既承君命而来,朕对公犹金主也,何必固辞。”通古顿首始坐于阶侧。帝召诸臣与通古拟议盟好。通古奏金主来意,先归河南、陕西地,徐议余事。帝闻通古道金主未还太上皇梓宫及韦太后,惟以诏谕江南之名,不悦,即下诏着令通古等还金,候与众臣议礼答之。通古即辞高宗退去。

会王庶自淮南回,入见高宗,具对:“江南之民望宋如赤子之望父母。金人诏谕江南之说,正欲缓我恢复之计也。乞陛下断自渊衷,勿被奸人所误。”帝颇悟,叹息谓庶曰:“使五日前得金此报,赵鼎岂可去邪。”庶奏曰:“赵鼎两为相,于国有大功。昔赞陛下亲征,皆能决胜。又镇抚建康,回銮无虞。他人所不及。”帝然之,因下诏与外镇诸侯,知金使诏谕江南意。韩世忠闻此消息,四上疏言不可从,“愿举兵决战,兵势最重处,臣请当之”。且言:

“金人欲以刘豫相待,举国士大夫尽为陪臣,恐人心离散,士气凋沮。”高宗览疏不报。世忠见帝意不从,乃与诸将议曰:“君上坚于求和,不知金人诡诈以计延缓我师。今张通古使还,必由洪泽而去。”着令苏胜曰:“尔可引二千步骑,埋伏洪泽,候张通古来,并王伦杀之,以绝其患。”苏胜得令,即引兵前去。数日来报,金使张通古等已出洪泽二朝矣。世忠闻之,叹息不已,与诸将修甲兵,储糇粮,欲图后举。

却说高宗以和议一事不决,寝食俱废,诏侍从台谏详奏和金得失以闻。于是从官曾开、张焘、晏敦复、魏矼、李弥逊、尹焞遜、汲嘉、樓炤、苏符、薛徽言,御史方庭实,馆职胡珵、朱松、张扩、凌景、夏常明、范如圭、冯时可、许忻、赵雍,皆极言不可和。李纲亦上疏云。疏曰:

朝廷使王伦使金国奉迎梓宫,往返屡矣。今伦之归与虏使偕,乃以诏谕江南为名,不著国号而曰江南,不云通问而曰诏谕,此何礼也?臣在还方,不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虏为此名以遣使,其邀欲有五:必降诏书,欲陛下屈体降礼以听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布颁示郡县,二也;必立约束,欲陛下奉藩称臣禀其号令,三也;必求我赂,广其数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南为界,五也。此五者,朝廷从其一则大事去矣。金人变诈不测,贪婪无厌。纵使听其诏令,奉藩称臣,其志犹未已。必继有号召,或使亲迎梓宫,或使单车入觐,或使移易将相,或使改革政事,或竭取赋税,或朘削土宇。从之则无有纪极,一不从则前功尽废,反为兵端。以谓权时之宜,听其邀求可无悔者,非愚则诬也。

伏望陛下思之。

高宗览其疏,置而不问。枢密院编修胡铨抗疏言曰。疏曰:

臣谨按王伦本一邪狎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臣无识,遂举以使虏,专务诈诞,欺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虏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金虏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汙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宰执尽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当裂寇毁冕,变为胡服。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今伦之议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嚼陛下哉,然而卒无一验,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

而陛下尚不觉悟,竭力膏血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王?况丑虏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凌夷不可复振,可为痛哭流涕长叹息矣!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万口一啖,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

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腹心大臣而亦为之。陛下有尧舜之资,桧不能致君如唐虞,而欲道陛下如石晋。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变左衽之区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相也,反驱衣冠之俗而为左衽之乡。则桧也,不惟陛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矣。孙近傅会桧议,遂得参政。

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漫不敢可否事。桧曰可和,近亦曰可和。桧曰天子当拜,近亦曰当拜。臣尝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不答,但曰:“已今台谏侍从议矣。呜呼,参赞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虏骑长驱,尚能折冲御侮耶?臣窃谓桧、近亦可斩也。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二人头,竿之蒿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

疏上,高宗读之不悦。秦桧以铨狂妄凶悖,鼓众劫其短处,持诏除去官职,编管韶州随住,仍降诏播传中外。范如圭同给舍台谏及朝臣交章救之,曰:“胡铨奏疏,惟知有君而已,其他非所恤。

今其所论,忠言也。陛下降诏中外,欲远窜之。后日谁复有言为陛下开阵,是陛下欲求和议得失,终无以应之者矣。乞圣慈宽其谪贬,以为言路劝。”高宗见奏,下诏再拟之。秦桧迫于公议,次日改铨监广州都监仓。

时宜兴进士吴师古刊其疏章于木,金人募之者至上千金。朝士陈刚中闻胡铨改谪广州,以启书贺之曰:“相公此去,可保后计矣。”秦桧恨师古、刚中,即谪刚中知虔州安远县,师古坐流袁州,后皆死焉。晏敦复谓人曰:“顷言秦桧奸妄,诸君不信。今方专国,便敢出入人罪,他日何所不至耶。”自是谏和议者,皆被贬黜。帝以韦后将还,命作慈宁宫以待之。

世辅计擒撒离喝

绍兴九年春正月,帝意决于和议,命直学士院楼炤草赦文赦天下,使民间知之。其略曰:“乃上穹开悔过之期,而大金报许和之约。割河南之境土归我舆图,戢宇内之干戈用全民命。”张浚在永州闻之,上疏云。疏曰:

燕云之举,其鉴不远。虏自宣和以来,挟诈反覆,倾我国家,盖非可结以恩信,事以仁义者。借令虏中有故,上下纷杂。天属尽归,河南遂复,我必得其厚赐,谨守信誓。数年之后,人情益解,士气潜消。彼或内变既平,指股造衅,肆无厌之欲,发难从之请,其将何辞以对。顾事理可忧又有甚于此者。陛下积意兵政,将士渐孚。一旦北面事虏,听其号令,比肩遣使,接武求盟,小大将帅,孰不解体?陛下方经理河南而有之,臣知其无与赴功而共夺者也。盖自尧舜以来,人主掩有天下,非兵无以立国,未闻委质夷狄可以削平祸难。远而石晋,近而叛豫。著人耳目,历历可想。战国之时,楚怀王入觐于秦,一往不返,逮今千载之下,为之痛心,由辨之不早也。汉高祖知项羽之寡恩少义,其和不可恃,故虽再败固陵,甘心不悔。兹二事足为今之戒矣。

前后凡五上疏,皆不报。岳飞在鄂州闻金将归河南地,上言:

“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高宗以浚疏示秦桧。桧曰:“此书生见矣,岂识国之大体。陛下宜自主之。”桧因是衔于浚也。及赦至鄂州,岳飞上表贺赦,寓和议未便之意。表曰:

娄钦献年于汉帝,魏绛发策于晋公,皆盟墨未干,顾口血犹在,俄驱南牧之马,旋兴北伐之师。盖夷虏不情,而犬羊无信。莫守金石之约,难充溪壑之求。图暂安而解倒悬,犹云可也;顾长虑而尊中国,岂其然乎。臣奉遇明时,获睹盛事。身居将阃,功无补于涓埃;口诵诏书,面有惭于军旅。尚作聪明而过虑,徒怀犹豫以致疑。

谓无事而请和者谋,恐卑词而益币者进。愿定谋于全胜,期收地于两河。唾手燕云,终欲复仇而报国;誓心天地,当令稽首以称藩。

疏入,秦桧益怒,遂成仇隙。吴璘在熙州见赦罪,其幕客欲拟为贺表以进。吴璘愀然曰:“在朝廷休兵息民,诚天下庆。但璘等叨窃俸禄,不能宣国威灵,亦可愧矣。尔诸将既欲上贺,但当待罪称谢可也。”众皆然之。知广州连南夫、监明州比较务杨伟上书,极言和议之失,秦桧深怒之。帝虽数览谏疏,而意终不回。

初,史馆校勘范如圭以秦桧力建和议,用书责秦桧曲学倍师、忘仇辱国之罪,且曰:“公不丧心病狂,奈何为此,必遗臭万世矣。”

及金人归河南地,桧自夸以为功,如圭入对内廷,言两京之版图既入,则九庙八陵瞻望咫尺。今朝陵之使未遣,何以慰神灵萃民志乎?帝泣然泪下曰:“非卿不闻此言。”即遣判大宗事士、兵部侍郎张焘,诣河南修奉陵寝。士、张焘领命,辞帝出蔡颍地界,传高宗复理河南诏旨。河南百姓欢迎夹道,以喜以泣,曰:

“久隔王化,不想今日复为宋民矣。”因各具羊酒以迎。士遂入柏城,遍视陵寝故址,为金人所过,尽为废地。与焘嗟呀不已。

乃召集当地军民,披历榛莽,随宜葺治。不半月间,陵寝为之一新。士治礼毕,复宣以天子恩泽于士民而还。入见高宗,具表奏知。高宗大悦,诏封士为齐安郡王。张焘奏疏曰:“金人之祸,上及山陵。虽殄灭之未足以雪此耻、复此仇也。必不可恃和盟而忘复仇之大事。”帝曰:“朕遣卿前往修奉陵寝,其诸陵寝何如?”

焘愀然莫对,唯言:“万世不可忘此贼。”帝黯然,命之退。秦桧闻而患之,出焘知成都府。

话分两头。却说青涧人李世辅,自唐以来,世袭苏尾。九族巡检。宋建炎中,世辅年十七岁,随父李永奇出入行阵,勇健善战。金人陷鄜延,宣抚使王庶募勇者,世辅应募起,屡立伟功。庶大奇之,迁副将,命守延安。金人陷延安,永奇父子被捕。兀朮闻世辅骁勇,授永奇父子官,令之归顺。永奇聚众泣曰:“我宋臣也,世袭国恩,今不能为主守故疆,乃为彼用耶?”戒世辅曰:

“汝若得乘机,即归本朝,无以我故贰其志,事成我亦不朽矣。”会兀朮遣人授世辅同州知州,永奇伪受命,与世辅由同州入南山,乃金人往来驿路。永奇谓子曰:“汝可于此擒其酋贼,疾渡洛渭,从商虢归朝。若出此地,须密报我知,我当以兵复取延安而归。不然,吾以死报宋君矣。”世辅辞了父,单骑迳赴同州,入府视事,遗黄士成谓之曰:“尔为我持书申蜀至吴报知中国,吾父子欲复延安归朝,可遣兵于吴中接应。”士成接书迳出吴中去了。

忽报金撒离喝因侵宋地失利,回军经同州。世辅与部众议曰:

“撒离喝既来,吾当以计擒之。”即分付五百壮骑埋伏于廊下,“候其至阶,吾举手为号,尔众即出捉之。吾自以步骑抵其部下。”众人得令,各准备去了。

世辅分调已定,出城迎撒离喝入府,进阶尚未就坐,世辅谓之曰:“元帅引兵南下,胜负如何?”撒离喝曰:“南朝韩世忠、岳飞、吴玠等劲敌也,此回出兵大失利。”世辅正待回言,廊下抢出五百壮军,一时将撒离喝捉住。世辅大叫曰:“敢有近前者立斩之。”

酋众见世辅发作,各四散而走。世辅将撒离喝缚而囚之。即领五千余军,驰出同州城,至洛阳府,河边船只已后期,不得先渡。撒离喝部下走报兀朮,兀朮领兵随后赶来。将近洛阳,世辅望见后面尘土蔽日,杀气凌空,知有追骑来到,谓部下曰:“彼众我寡,若先走必被所擒。尔等当戮力而战,敌人自不敢近也。”然世辅素得众心,而人乐为之用,是以皆无退志。世辅列阵而待,兀朮引胡骑早近面前。虏将张黑鬼跃马舞刀直取世辅。世辅勒骑挺枪来迎,战数合,世辅一枪刺黑鬼落马而死,金将黄彪牙拍马来战,世辅按住枪,勒战骑退数十步,拈弓搭箭,射死黄彪牙。部下将士鼓勇助战,杀死胡骑颇多。世辅与众人屯于高岗,见追骑益多,谓其下曰:“兀朮人马尚未来到,我等终难抵敌。”令押过撒离喝,折箭与之誓曰:“吾今饶尔一命,回见兀朮,不得杀同州百姓及害我骨肉。”撒离喝曰:“将军如放吾归,即当保之无伤。”世辅怒激,将撒离喝不去其缚,推之下山崖而去,追兵争救得免。世辅携老幼长驱而北,至鄜城县,急遣人告知父永奇。永奇即挈家疾驰出城,与世辅会于马翅谷。兀朮与撒离喝率铁骑连夜追袭。世辅曰:

“父可领家小速走吴中以待救兵,吾当抵住追兵。”永奇曰:“吾老矣,死亦失也。尔可急走复国,再图归朝计,勿以我为念也。”世辅父子正在相推间,胡骑卷地来到。世辅泣曰:“父若不即行,追骑至矣。”永奇挺枪跃马,冲奔铁骑而斗。撒离喝欲报仇,匹马向先,与永奇战上十合,四下金兵围绕将来。永奇手诛数骑。世辅欲待杀进相救,胡骑重叠,冲击不入。永奇已战死,家属二百余口皆遇害。

世辅身被数枪,仅以二十六人投奔夏国。见夏主,具言:“父母妻子被金人所杀,切齿疾首,恨不即死,愿得二十万人马,生擒撒离喝,取陕西五路归于夏,世辅亦得报不共戴天之仇。”言罢,俯伏阶下哭泣不胜情。夏主闻之,谓群臣曰:“世辅,义士也。吾当以兵借之报仇。”文臣王枢奏曰:“近有牛背夹酋豪号为青面夜叉者,聚戎羌数千人,杀戮生民,久为夏国患。近闻李世辅宋之虎将,主公可令世辅征讨,若得胜回来,即借与兵马。”夏主然之,因谓世辅曰:“吾欲令君往征牛背夹酋贼,尔若肯去,能成功则不吝借兵矣。”世辅曰:“得国主肯与世辅报仇,虽赴汤蹈火亦不辞也。”夏主大喜,即遣大将曹桓,以三千骑同世辅出征。

却说世辅辞了夏王,与曹桓部兵前望牛背夹进发。世辅至葫芦山屯扎,谓曹桓曰:“酋贼性顽勇而少谋,可用计擒之。”曹桓曰:“足下计将安出?”世辅曰:“青面夜叉自恃其巢穴险固,久不知兵,若遇交锋,须引之入葫芦山。其地交杂,山高路小。吾以精骑断其后,彼众必败,青面夜叉可擒矣。”曹桓曰:“此计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