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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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说岳(32)

却说邦昌的原配蒋氏夫人,修行好善,念佛看经,所以家事俱是徐氏二夫人掌管。那晚有个丫环,将张邦昌在二夫人房内商量拘留天子、太师,去报金邦大太子来捉之事,细细说知。蒋夫人吃了一惊,暗想:“君臣大义,岂不灭绝天伦!”挨至二更时分,悄悄来到书房,轻轻叩门,叫声:“快些起来逃命!”君臣听见,连忙开门,问是何人。夫人道:“妾乃罪臣之妻蒋氏。我夫奸计,款留圣驾在此,已去报粘罕来拿你们了!”高宗慌道:“望王嫂救救孤家,决当得报。”夫人道:“可随罪妇前来。”

君臣八人,只得跟了蒋氏,来到后边。蒋氏道:“前后门都有人看守,一带俱是高墙难以出去,只有此间花园墙稍低,外面俱是菜园,主公可从墙上爬出去罢。”君臣八人只得攀枝倚树,爬出墙来,慌不择路,一跌一拐上路逃走。蒋氏谅难卸过,在腰间解下鸾带,在一棵大树下吊死了。

再说张邦昌来到番营,报知粘罕。粘罕随即领兵三千,连夜赶至张邦昌家里,进到大厅坐定道:“快把南蛮皇帝拿来!”邦昌带了一众家人,走进书房,只见书房门大开,不见了君臣八人。这一惊不小,慌忙寻觅,一直寻到后花园,但见墙头爬倒,叫声:

“不好了!”回转头来,只见蒋氏夫人悬挂在一棵树上。邦昌咬着牙恨道:“原来这泼贱坏了我的事!”即拔佩刀,将蒋氏夫人之头割下,出厅禀道:“臣妻将康王放走,特斩头来请罪。”粘罕道:

“既如此,他们去还不远,你可在前引路去追赶。但你既然归顺我国,在此无益,不如随着某家回本国去罢。”命小番将张邦昌家抄了,把房子烧毁了。邦昌心下好生懊悔,只得由他抄了,将房子放起一把火来,连徐氏一并烧化在内,跟了粘罕前去。

再说高宗君臣八人走了半夜,刚刚上得大路,恰遇着王铎带领从人,骑马来望张邦昌,要商议归金之事。恰好遇着高宗君臣。

王铎大喜,慌忙下马,假做失惊,跪奏道:“主公为何如此?”李纲将失了金陵之事,说了一遍。王铎道:“既如此,臣家就在前面,且请陛下到臣家中用些酒饭,待臣送陛下潭州去会岳飞便了。”

高宗允奏,随同众臣跟了王铎,一齐到王铎家中。进得里头,王铎喝叫众家将,将高宗君臣八人一齐绑了,拘禁在后园中。自己飞身上马,一路来迎粘罕报信。

先说王铎的大儿子王孝如在书房内读书,听得书童说父亲将高宗君臣绑在后园,要献与金邦,吃了一惊,暗道:“这岂是人臣所为?如何做得!”慌忙赶至后园,喝散家人,放了君臣,一同出了后园门,觅路逃走。行不多路,王孝如忽又想道:“我不能为国报仇,为不忠;不遵父命,放走皇上,为不孝。不忠不孝,何以立于人世!”大叫一声:“陛下,罪臣之子不能远送了!”说罢,望山涧中一跳,投水而死。君臣叹息了一番,急急往前逃奔。

再说那王铎,一路迎着张邦昌,引见了粘罕,报知:“康王已被臣绑缚在后园,专候狼主来拿。”粘罕大喜,遂同了王铎来至家中坐定。王铎家人禀说:“公子放了康王,一同逃去了。”王铎惊得呆了,只得奏禀道:“逆子放走康王,一同逃去了。”粘罕大怒,吩咐把都儿们,将王铎家私抄了,房屋烧毁了。命王铎与张邦昌两个,同作向导,一路去赶康王。王铎暗恨:“早知粘罕这般狠毒,何苦做此奸臣!”

却说王孝如身边有一家将,名唤王德寿,听见小主放走康王,一同逃走,便追将上去,思想跟随孝如。那王铎在路望见了,便禀上狼主道:“前边这个是我家人王德寿。他熟谙路途,叫他做向导去追拿康王,必然稳当。”粘罕道:“既然如此,唤他来。”王铎叫转王德寿来,见了粘罕。粘罕叫他骑匹好马,充作向导。德寿道:“小人不会骑马的。”粘罕道:“就是步行罢。”王德寿想道:

“公子拚命放走康王,我怎么反引他去追赶?不如领他们爬山过岭,耽搁工夫,好让他们逃走。”定了主意,竟往高山上爬去。那粘罕在山下扎住营盘,命众番兵跟了王德寿爬山。爬到半山之中,抬头观看,上面果有七八个人在上面爬山。王德寿叫声:“我死也!

怎么处!”就把身子一滚,跌下山来,跌成肉酱。

那些番兵看见上边果然有人,就狠命爬上去。那君臣八人回头望下观看,见山下无数番兵爬上来,高宗道:“这次决难逃脱了!”

君臣正在危急之际,天上忽然阴云布合,降下一场大雨,倾盆如注。但见:

霆轰电掣玉池连,高岸层霄一漏泉。

云雾黑遮山忽隐,霎时不见万峰巅。

那君臣八人也顾不得大雨,拚命爬上山去。那些番兵穿的都是皮靴,经了水,又兼山上沙滑,爬了一步,倒退了两步;立脚不牢的跌下来,跌死了无数。那雨越下个不住。粘罕道:“料他们逃不到哪里去。且张起牛皮帐来遮盖,等雨住了再上去罢。”

再说那高宗君臣八人爬到了山顶平地,乃是一座灵官庙,又无庙祝,浑身湿透,且进殿躲过这大雨再处。

做书的一枝笔,写不得两行字;一张口,说不出夹层话。且把高宗在灵官庙内之事,暂搁一边。

且说那潭州岳元帅,一日正坐公堂议事,探子报道:“兀朮五路进兵。杜充献了长江,金陵已失,君臣八人逃出在外,不知去向了!”元帅一闻此言,急得魂魄俱无,大叫一声:“圣上吓!要臣等何用!”拔出腰间宝剑,就要自刎。张宪、施全二人急忙上前,一个拦腰抱住,一个扳住臂膊,叫声:“元帅差矣!圣上逃难在外,不去保驾,反寻短见,岂是丈夫所为?”岳爷道:“古语云:‘君辱臣死。’如今不知那圣上蒙尘何处,为臣子者何以生为!”旁边走过诸葛英道:“元帅不必愁烦。末将同公孙郎善能扶乩请仙,可知君王逃在何处,我们就好去保驾了。”元帅拭泪,就命快排香案,祝拜通忱。诸葛、公孙二人在仙乩上,扶出几个字来道:

落日映湘潭,崔巍行路难。

速展乾坤手,觅迹在高山。

元帅道:“这明明说是圣上在湘、潭二处山上。但不知在哪一个山上,叫我向何处去寻觅?”便请过潭州总兵来道:“有烦贵镇,将湘、潭二州山名尽数写来。”总兵就在下边细细开明,送上元帅。

元帅就将山名做成阄纸,放在盒内,重排香案,再蓻清香,虔心祷告:“愿求神明指示,天子逃在何处,即拈着何山。”祝毕,拈起一阄,打开看时,却是“牛头山”三字。元帅就命:“牛皋兄弟,你可带领五千人马,同着总兵,速往牛头山打探。我领大兵随后即来。”牛皋得令,如飞而去。

将到牛头山,恰正是君臣爬山遇雨的时候。牛皋军士在山下,也撑起帐篷,等雨过了再行。军士回报说:“前面有番兵扎营。”牛皋道:“既有番兵,君王必然在这山上了。请问总兵,从何处上山?”

总兵道:“从荷叶岭上去,却是大路。”牛皋领兵,就从荷叶岭上去,一马当先跑上山来。那灵官庙内君臣们走出偷看,见是牛皋,便大叫:“牛将军!快来救驾!”牛皋跑到庙前下马,进殿见了高宗,叩头道:“元帅闻知万岁之事几乎自尽,幸得众将救了,令牛皋先来保驾,果然在这里!”就将身边干粮献上与高宗充饥,然后吩咐三军守住上山要路。

那些番兵等雨住了,正要上山,忽见有宋兵把守,忙报知粘罕。粘罕就命人去催趱大兵;又着人望临安一路,迎报兀朮领兵来。且把康王困住,不怕他插翅飞去。

且说牛皋就叫潭州总兵回去保守潭州,速请元帅来救驾。那总兵在路,正迎着元帅大兵,报说:“圣驾正在牛头山,牛将军请元帅速速上山保驾。”元帅闻得,飞奔上牛头山来。牛皋迎接,同至灵官庙朝见了高宗,奏道:“微臣有失保驾,罪该万死!”高宗大哭道:“奸臣误国,卿有何罪?”又把一路上受苦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孤家因衣服湿透,此时身上发热,如之奈何!”

众臣正在商议,只见张保过来禀说:“拿得一个奸细,听候发落。”岳爷道:“带他过来!”张保一把提将过来跪下。元帅看他是个少年道童,便问:“你是何人,敢来窥探?”那人道:“小人是山上玉虚宫道童,闻得有兵马在此,师父特着小人来打听,望乞饶命!”岳爷道:“那玉虚宫可大么?”道童道:“地方甚大,有三十六个房头。”岳爷道:“你去说与住持知道,不必惊慌。有当今天子避难至此,因圣体不和,着你们收拾好房几间,给圣上将养。”

道童得令,飞奔上去报信。

岳爷奏道:“臣探得有玉虚宫可以安住,请陛下上车。”遂将米粮车出空了,载了天子。众大臣俱各拣一匹马骑着。众将一齐送高宗来至宫前,早有住持率领三十六宫道士跪着迎接。天子进了宫,十分喜悦。岳爷即将干净新衣与高宗换了。众臣请安已毕,只见走过一个老道士奏道:“有当年梁山泊上神医安道全,在本山药王殿内安顿静养。今闻圣体违和,乞圣上召他来调治,可保圣躬无恙。”高宗大悦,即命老道士:“去请来调治朕躬,自当封职。”

又有李纲奏道:“乞于灵官殿左首,搭起一台,效当年汉高祖筑台拜将之事,拜封元帅并众将官,好使他舍身为国。”高宗准奏,遂令路金监督搭台。次日高宗出宫,众将迎驾上台,传旨:“封岳飞为武昌开国公少保统属文武兵部尚书都督大元帅。”岳飞谢恩毕。正要加封牛皋等一班众将,不道高宗一时头晕,传旨:“候朕病痊,再行封赏。”众将跪送回宫。

到了次日早上,众将到灵官殿前,但见挂着一张榜文,上写着:

武昌开国公少保统属文武都督大元帅岳,为晓谕事:

照得本帅恭承王命,统属六军,共尔众将,必期扫金扶宋,尽力王事。所有条约,各宜知悉:

听点不到者斩。擅闯军门者斩。闻鼓不进者斩。闻金不退者斩。私自开兵者斩。抢夺民财者斩。奸人妻女者斩。泄漏军机者斩。临阵反顾者斩。兵弁赌博者斩。妄言祸福者斩。不守法度者斩。笑语喧哗者斩。酗酒入营者斩。

大宋建炎某年某月某日榜那牛皋听见众人在那里一款一款念到后来两条,便道:“胡说!

大哥明明晓得我喜欢吃酒,岂是这样高声乱嚷的,却将这两件事写在上边!停一会,待我闯一个辕门与他看,看他怎样斩我。”众将齐至营前,只见张保传出令来:“元帅今日不升帐了,诸将明日早上候令罢。”众将得令,各自散去。牛皋道:“明早待我吃个大醉而来,看他怎样。”

再说元帅命张保去请汤怀,直至后营相见。岳爷道:“请贤弟到来,非为别事。今日所挂斩条上,有两件事犯着牛兄弟的毛病,故此愚兄今日不升帐。发令之初,若不将他斩首,何以服众?若准了法,又伤了弟兄之情。贤弟可如此如此,方得无事。”汤怀领令,来到牛皋帐中,见他正在吃酒。牛皋道:“汤二哥来得好,也来吃一怀。”汤怀就坐下,吃了几怀,便道:“我有一事,与你相商。”牛皋道:“是什么事?”汤怀道:“你道大哥今日为何不升帐?

打听得他要差个人到相州去催粮,因为山下有番兵阻住,无人敢去,为此愁闷不能升帐。我想我一人实不敢去,怎么作个计较,干得这件大功劳,特来与你商量。”牛皋道:“谅这些小番兵,怕他怎的?明日看我自去。”汤怀道:“既如此,明日你且休要吃酒,悄悄的来,不要被别人抢去头功。”牛皋道:“多谢你了。”汤怀别了牛皋回营。

到了次日,元帅升帐,众将参谒已毕,站立两旁听令。汤怀见牛皋低头走进营来,暗暗欢喜。元帅道:“三军未发,粮草先行;目今交兵之际,粮草要紧。但山下有金兵阻路,如何出得他的营盘?哪一位大胆,敢领本帅之令前往相州催粮?”话声未绝,牛皋上前道:“末将敢去。”元帅道:“你的本事,怎能出得番营去?”牛皋道:“元帅何得长他人志气!谅这些毛贼,怕他怎的?小将若出不得番营,愿纳下这颗首级。”元帅道:“既如此,有令箭一枝,文书一封,限你四日四夜到相州,小心前去。”牛皋得令,将文书揣在怀中,把这令箭插在飞鱼袋内,上马提锏,独自一个跑下山去。

壮士一身已许国,此行哪计吉和凶?

双锏匹马番营过,粘罕应教吃一惊。

毕竟不知牛皋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解军粮英雄归宋室下战书福将进金营

三尺龙泉吐赤光,英雄万载姓名芳。

男儿要遂封侯志,烈烈轰轰做一场。

却说牛皋一马跑到粘罕营前,大叫一声:“快些让路!好等老爷去催粮。”就舞动双锏,踹进营来,逢人便打。众番兵见他来得凶,慌忙报知粘罕道:“山上有个黑炭团杀进营来了。”粘罕大怒,拿了溜金棍上马来迎。刚刚碰着牛皋,被牛皋一连七八锏,粘罕招架不住,往斜刺里败走。却被牛皋冲出后营,到相州去了。粘罕回帐,叫小番收拾尸首,整顿营盘。一面再差人去催趱各位王兄王弟,速到牛头山来,围住他君臣再处。

且说岳元帅这日升帐,忽有探军来报:“山下有一枝番兵下寨。”不多时,探子又来报:“又有一枝番兵下寨。”一连报了四五次。元帅想:“牛皋虽已踹出番营,那粮草怎能上得山来?”心下十分愁闷。

再说牛皋踹破番营,昼夜兼行,到了相州,一直到了节度使辕门下马,大声叫道:“快些通报!”就把那锏在鼓上扑通的一下,把那鼓竟打破了。传宣进内禀知,刘都院传令牛皋进见。牛皋来至大堂跪下道:“都爷快看文书!快看文书!”刘光世看了文书道:

“牛皋差了!限你四日,如今只才三日半,如何这般性急?且到耳房便饭。”牛皋道:“饭是自然要吃的。但粮草是要紧的,明早就要起身的吓!”刘爷道:“这是朝廷大事,岂敢迟延?”传令准备粮草。至二更时分,俱已端正,一面点兵三千护送。刘爷一夜不曾睡着。刚刚天亮,牛皋早已上堂来见都爷催促。刘爷道:“军粮俱已整备。有道表章,烦你带去。外有书一封,候你家元帅的。”牛皋收了表章书信,叩头辞别,上马便行。

这日正行之间,忽然大雨下来,要寻个地方躲雨。望见前面有一带红墙,必然是个庙宇,忙忙催动粮车。赶到红墙边一望,不是庙宇,却是一座王殿。牛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众军士把粮车推进殿内躲雨。

却说这殿乃是汝南王郑恩之后郑怀的赐第。那郑怀生得身长丈二,使一条酒杯口粗的铁棍,力大无比,善于步战。当时有家将进内报说:“不知何处军马,推着许多粮车,在殿上喧哗糟蹋,特来报知。”郑怀道:“哪有这样事!先王御赐的地方,哪个敢来糟蹋!”便提了大棍走到殿前,大喝道:“何处野贼,敢来这里讨野火吃?”牛皋见来得凶,只道是抢粮的,不问情由,举锏就打。

郑怀抡棍招架。不上四五个回合,被郑怀拦开锏,只一把,将牛皋擒住。走进里边厅上,叫家人绑了,推至面前,喝道:“你是何方草寇,敢来糟蹋王殿?”牛皋大喝道:“该死的狗囚!你眼又不瞎,不见粮车上的旗号么?我叫牛皋,奉岳元帅将令,催粮上牛头山保驾,在此躲雨。你敢拿了我,可不该凌迟剐罪?”郑怀道:

“原来是牛将军,你也该早说个明白。”慌忙来解了绑,扶牛皋中间坐了,请罪道:“小弟乃汝南王郑恩后裔,名唤郑怀。久慕将军大名,今日愿拜将军为兄,同上牛头山保驾立功,未知允否?”牛皋道:“我本是不肯的,见你本事也好,还有些情重的,且收你为弟罢。只是肚中饥了,且收拾些酒饭来我吃了,好同你去。”郑怀道:“这个自然。”就同牛皋对天结拜为弟兄。吩咐家人整备酒饭,杀了两头牛,抬出十来坛酒,到殿上犒赏三军。郑怀一面收拾行李,吃完酒饭,就同了牛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