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在一旁看得傻了眼,暗自对书生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身手而感到钦佩不已。不料,钱万才又喝斥道:“统统给我起来,谁治了那书生我重赏。”于是,家丁们支撑着爬了起来,向书生扑去。苏小小刚刚松懈的心又立即绷紧了,只见书生一个侧身,挥出双拳,家丁们只觉一阵风袭来,又被打倒在地。个个鼻青脸肿的家丁们再也不敢上前,躺在地上来回滚动。
这时,苏小小眉开眼笑,在一旁拍手叫好。钱万才嚣张的气焰也顿时减了一大半,但他依旧在那里死撑着,扬起皮鞭朝书生嚷嚷。只见书生纵身一跳,跃到钱万才跟前,猛地一伸手抓住钱万才的胳膊,钱万才弯腰痛叫一声,整个人和手中的鞭子同时落地,连连朝书生喊叫:“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
书生微微松了松手,钱万才脸上的痛苦才有所减轻。书生微微一笑道:“只要你不再难为这些工匠,让他们安心凿工,并如数付给他们应得的工钱,我就放了你。”钱万才连连点头应允道:“遵命!一定遵命!”书生又侧头望了一眼苏小小,转头道:“还有,不得再为难那姑娘。”说着,书生的手重重握了一下,钱万才又是一声惨叫,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一定!一定!”书生这才放开手,钱万才带着一伙家丁,灰溜溜地抱头鼠窜而去。
这时,石匠们向书生和苏小小拜谢。书生道:“不必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且你们所雕石罗汉像,为这一片湖光山色增色不少,我有幸大饱眼福,倒要好生感谢你们才是。”
苏小小一直盯着书生看,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侠义之士,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博大的胸襟,不由大为仰慕,于是忍不住上前拜谢道:“小女钱塘苏小小,拜谢公子相救之恩!”
书生微笑着回礼道:“在下鲍仁,久闻苏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与苏姑娘有幸相识,实在是平生一大快事。”苏小小道:“公子如不嫌弃,请到寒舍一叙。”鲍仁见苏小小果然也是爽快利落之人,于是便立即应允了。
贾姨见苏小小和一位年轻书生并肩回来,彼此有说有笑,心中疑虑片刻后,又甚是欢喜。自接到阮郁的信后,苏小小再也没有笑过,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邀请各路诗友吟诗作对,而今看到苏小小展颜欢笑,贾姨欣慰不已。于是,待苏小小和鲍仁进屋后,她忙去备了香茗招待。
畅谈中,苏小小得知鲍仁不仅武功了得,而且文才更是一流,于是便直言道:“公子文武双全,胸怀磊落,又心怀大志,为何不去考取功名,报效国家呢?”鲍仁道:“如今局势动乱,在下是有心无力,更何况我一直将功名视如草芥,只想浪迹天涯!”
苏小小又道:“英雄不怕无用武之地,就怕无为民作主之心。无论如何,也要一搏,倘若真未能如愿,再浪迹天涯为时不晚!”苏小小一番话说得鲍仁惭愧无比,叹道:“鲍仁一生愚钝无比,而今由苏姑娘点拨,忽觉茅塞顿开,只是……”苏小小忙道:“公子直言无妨。”鲍仁低着头,难为情地说道:“只是我如今温饱尚且不能自足,功名二字又怎敢妄想?”
苏小小想也不想,立即道:“公子若不嫌弃,小小愿助你一臂之力。”说着,走进里屋,取出白银百两赠予鲍仁,鲍仁思忖再三,慨然收下,俩人又畅言了一番后,鲍仁向苏小小深作一揖道:“苏姑娘之情,鲍仁日后定当报答。”苏小小微微点了点头,便亲自送鲍仁出门了。
暗涌不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鲍仁走后,苏小小依旧靠着卖唱维持生计。细心的乳娘发现,自鲍仁出现之后,苏小小的性情似乎开朗多了,一直黯淡无光的脸蛋也隐约有了些许光彩。只是令乳娘无比忧心的是,苏小小自那晚咳嗽以后,像落下了病根似的,隔那么些时日,就会咳嗽一阵。乳娘每次追问,苏小小仍是那句:“不碍事。”乳娘再问,她便避开不答。
有一次,乳娘问苏小小:“觉得鲍公子怎样?”苏小小只是轻笑不语,随后又侧头望向窗外,眼神中少了往日的迷茫,多了一丝期待。
在鲍仁离去后,钱万才百般诋毁苏小小的名声,还放出狠话,扬言一定要让苏小小付出代价,苏小小像预感到什么似的,她不安地对贾姨说:“乳娘,我想钱万才这次不会善罢甘休,我有一个远房的姑妈住在金陵,您去金陵住些日子,等过了这段日子再回来。”
贾姨带着哭腔道:“我走了,那你呢?”苏小小叹息一声道:“我留在这里,我一个人,任他钱万才也不能把我怎样。”贾姨摇头道:“小小,乳娘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走,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无论苏小小怎么劝,贾姨就是不肯离开,无奈之下只得依了贾姨,并道:“从今往后,我们处处都要提防着才好。”
转眼又过了几日,一男子来到门前,苏小小觉得此人甚是眼熟,仔细一想,才记起那人就是前些日子孟浪派来传话的下人。苏小小暗想,孟浪又差人来做什么?正想着,只见来人规规矩矩地说道:“苏姑娘,我家孟老爷请姑娘去西溪赏梅,还望姑娘不要让我家老爷扫兴!”
苏小小本无意去,正要回绝,这时,贾姨突然从帘子里走了出来,笑道:“麻烦你回去转告孟老爷,小小这几日都要给钱万才老爷唱曲,去哪还得经过钱老爷同意。”
苏小小不解地望着贾姨。贾姨将来人打发走以后,拉着苏小小的手道:“小小,我看那孟老爷对你有意,但乳娘知道你对他无意,我方才那样做,只是想借孟老爷之手对付钱万才。”
聪明不过苏小小,她明白贾姨的意思,贾姨这样做,也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虽然自己心里不愿意那样去做,但却又不好再说什么,也就由着贾姨去了。
果然,孟浪在听到下人的回禀之后,气得直跺脚,想不到短短三个月,苏小小不但成了歌伎,还被财大气粗的钱万才包了起来。孟浪气得鼻子都歪了,只恨自己这几个月来白忙活了一场。
原来,孟浪费尽心计才打听到,苏小小的心上人竟是当朝宰相阮道的儿子阮郁。因此,他原计划将苏小小骗来府中吟诗,趁此之计,强行和她将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苏小小就是再不愿意,怕是也只得顺从了他。谁料,苏小小的心上人竟是阮郁,宰相的儿子他可得罪不起,因此,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取消自己的计划,也断了纳苏小小为妾的念头。
然而,就在他决定返家的时候,事情却出现了转机,他听说阮郁在父亲的重重阻隔下,已经另娶一门名闺秀,将苏小小抛弃了,因此,他又决定重新赢回苏小小,一切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进行。谁知,苏小小却被钱万才包了起来,连自由也被限制了。
说起钱万才,这个财大气粗的恶霸这一带无人不晓,孟浪当然也知道,但却不怕他。孟浪想,自己堂堂的观察使,还能怕一个地方上的恶霸,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柄。
思来想去之后,孟浪决定差人将钱万才请到府中。钱万才想,这观察使请我去做什么?但不管怎样,不能不去。于是,钱万才决定带着厚礼前去,要是真有什么事,没准这银子还能挡上一挡。
钱万才来到孟浪府上,孟浪端坐在椅子上摆起了架子,钱万才一直赔笑着,满脸的肥肉乱颤。钱万才命家丁将厚礼献上,孟浪打开一看,哈哈大笑一声,道:“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这样成何体统?”钱万才心想,连银子你都不要,我家除了银子,就再没别的,那你找我来干什么?
钱万才站在那里正想着,孟浪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出去,只剩下他和钱万才俩人时,孟浪神秘地笑着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意思。钱万才一听,顿时一愣,而后又大笑几声,这才道:“孟观察使被苏小小戏耍了,她就像一尊神,我请都请不来,哪还有机会包她。”说着,钱万才停了停,又道:“不过,若是孟观察使喜欢,我倒可以帮你搓成此事。”
孟浪听后心中一喜,忙问道:“如何个搓法?”钱万才贼贼地笑道:“实不相瞒,我的舅舅正是钱塘县的县太爷,只要我舅舅出马,在这钱塘县还没有办不成的事,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苏小小。”孟浪一听,立即拍了拍钱万才的肩膀笑道:“那就有劳钱兄了,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定当尽力效劳。”
就这样,孟浪和钱万才一拍即合,孟浪心中一喜,这下有准了。钱万才前脚迈出孟府,心中叹道:“唉!前些日子我老娘病倒,最宠爱的三太太又跟别人跑了,若不是这些事烦着我,早就办了苏小小,也轮不到今日为他人做嫁衣。”谁让孟浪是观察使呢!民不跟官斗这个道理钱万才还是明白的。
钱万才立即去找了他的县太爷舅舅,县太爷一听,一方面是自己的亲侄儿,一方面又是观察使大人,没有理由不帮这个忙。于是,县太爷立即差人去传唤苏小小到县衙唱曲,若是不来,就当作违抗命令罪论处。钱万才一听,乐了,这下有好戏看了。县太爷的人前脚一走,钱万才也派了人去将孟浪请到县衙。
逼走金陵,不惜自残以保贞节
当县太爷传唤苏小小去唱曲的消息传到苏家时,苏小小和贾姨都有些呆了。苏小小想,县太爷怎么会突然传唤自己去唱曲呢?谁都知道,县太爷就是钱万才的舅舅,贾姨也在想,县太爷在这个时候传唤苏小小去唱曲,莫不是钱万才故意设陷阱报复小小?
县衙的人趾高气扬地在外嚷着,苏小小不知如何是好?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同,既不是钱万才出面请她唱曲,也不是孟浪差人邀她赏梅,而是钱塘县的县太爷传唤她去。说得明了点,就是你去也得去,不去还得去。
贾姨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让小小去吧,他们肯定会以犯上不尊之罪惩罚小小,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落个牢狱之灾。让小小去吧,他们一定会难为于她,以小小刚烈的性子,肯定要吃不少苦头。
想到这些,贾姨心急如焚,正无计可施时,苏小小突然站起身,眼神笃定,她稍稍安慰了贾姨一下后,掀开帘子走出去对来人道:“差爷请回去转告县太爷,既是县太爷传唤,我定要精心打扮一番,请县太爷明个一早派一顶上好轿子来,我便去县衙唱曲。”
贾姨还想再说什么,苏小小已经将来人打发走了,贾姨忧心忡忡地道:“小小,你这次可万万不能去啊,这摆明了是钱万才设的陷阱逼你往里跳呀,你若是去了,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难为于你。”
苏小小握着贾姨的手,摇了摇头道:“乳娘,你当真以为我会傻到自入狼窝吗?”贾姨瞪大了眼睛,等着苏小小继续往下说:“事不宜迟,我们连夜赶往我金陵姑妈家避上一段时日,等日后有机会了再回不迟。”
贾姨这才明白,原来苏小小用的是缓兵之计。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决定后,苏小小和贾姨立即收拾包袱,雇了一辆马车,连夜赶往金陵。贾姨明白苏小小的心思,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苏小小是不会主动提出离开钱塘的,显然这次已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
马车上,见苏小小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贾姨拍了拍苏小小的小手道:“小小,乳娘明白,你是怕去了金陵,日后鲍公子回钱塘寻你时不见你人,以为你不再等他了。”苏小小垂目不语。正如贾姨所言,苏小小一直不肯离开钱塘正是因为在等鲍仁,鲍仁告别苏小小时承诺说:“小小,在钱塘等我,考取功名后我一定回来找你。”
就为了这一句话,即便是上次钱万才放出要苏小小付出代价的狠话,苏小小也没有离开钱塘的打算。然而这一次不同,苏小小清楚,若是自己去了,被奚落羞辱一番是小,失了身可就大了,若是被钱万才这样的恶霸强暴,日后又如何面对鲍仁!
苏小小想到此次一去金陵,不知何日才能回来?眼中晶莹剔透的泪珠便滚了出来,顺着脸颊静静地流淌。贾姨握着苏小小的手紧了紧,苏小小便将头靠在贾姨肩上,轻轻抽泣。贾姨轻叹一声,温柔地说:“小小,等过一阵子这事平息些了,我们便立即赶回来,你和鲍公子彼此若是真心相待,他也一定会回钱塘来找你。”苏小小含泪点头。
与此同时,差爷回去将苏小小的意思禀报给县太爷时,县太爷气得火冒三丈,愤怒地说道:“区区一个歌妓,还要我堂堂一县之主亲自用轿子去接,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坐在一旁的钱万才见状,担心县太爷不会照办,自己承诺孟观察使的事情就没着落了,于是笑眯眯地说道:“舅舅息怒,那苏小小固然是傲慢了一点,但能听她唱曲,接她一下又何妨。”
县太爷一甩衣袖,这才应允。次日一早,县衙的差爷就领着轿子在苏家门外候着,然而,等到太阳都出来了,也不见苏家有任何动静。差爷急于回去交差,于是前去叩门,连续叩了几次也不见开门,一气之下,便破门而入。
进到屋里,差爷顿时傻了眼,里面已是人去楼空,于是众人们便急急地回去禀报。此时钱万才也已经将孟浪请到了县衙,听差爷这么一说,心中气愤不已,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他万万没有想到,苏小小会逃出钱塘。
而此时此刻,经过一夜的颠簸,苏小小和贾姨已经到了金陵,然而,当她凭着记忆辗转找到姑妈家时,却发现姑妈一家人早已不在这里住了,不知搬去了何处。
苏小小欲哭无泪,身在异乡,举目无亲,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万般无奈之下,她们只得找了家客栈暂时住下,然后重操旧业,改名“苏笑然”,去素有金陵第一楼之称的“潇湘楼”做了一名卖艺不卖身的歌伎,终日以黑纱遮面。
尽管苏小小有意不让客人们得见自己的容貌,担心招惹是非,然而,青楼本就是个是非之地,苏小小的才情很快就在金陵城内迅速传开了。人们都在传,潇湘楼来了一位体态婀娜,歌喉醉人,且黑纱遮面、卖艺不卖身的妙龄女子。
苏小小本不想出名,她的目的就是静静地藏身金陵,安安稳稳地过上一些日子,等到鲍仁快回钱塘时,她便潜回钱塘,再与鲍仁相会。谁知,自己的有意掩盖反倒坏了事,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一面谨慎行事,一面祈求老天保佑,不要让钱万才那伙人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处。
三个月后的一天,苏小小正在潇湘楼为一位客官唱曲,一曲唱罢,只见老鸨领着一位似曾相识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男子点名要苏小小为其唱曲助兴,苏小小抬眼一看,心头一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