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金陵十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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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卞玉京:勇抛绣球,爱如烈火的金陵奇女子(2)

卞玉京的妹妹卞敏看到姐姐和爹爹的关系闹得如此之僵,有心劝解。在一个微风习习的秋日,卞敏拉着卞玉京的手,叹声道:“姐姐,我明白你的心情,你这样一直怨恨爹,折磨爹的同时也折磨着你自己,何苦如此?”

卞玉京垂目转过头去,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卞敏又道:“姐姐,自娘去世后,爹整个人一下子老了不少,很多时候,我看到他总是一个人躲在书房里默默流泪,他在为曾经的过错而自责,在为娘的死自责,他心中的悲痛并不比我们少,你就不肯原谅他吗?”

卞玉京沉默良久,突然扑在床上,用被褥捂住头,痛哭不已。其实,卞玉京也很想忘掉过去的一切,然而,她越是想忘却越忘不了。尤其是在娘死后,卞玉京心中对爹的怨恨愈加深了。

其实,她心里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并不是怨恨爹,而是不敢面对爹,更不敢面对自己。因为,卞玉京始终觉得,娘的死是因为忧心自己,否则,也不会因偶感风寒而不治离世。

卞敏走到床前,拍着卞玉京的肩膀劝道:“姐姐,娘已经去了,爹也年事已高,如果你再这样恨下去,爹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姐妹俩可怎么活?”

无论卞敏好说歹说,卞玉京却只是扑在床上流泪不已,始终不作一声。卞敏很清楚,姐姐是一个性情刚烈、是非分明的人,而且心地善良,要让她忘记所发生的一切,敞开心扉原谅爹,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因此,卞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姐姐放下心中的包袱,重新开始美好的人生。

然而,就在卞敏想方设法劝说姐姐卞玉京时,卞老爷突然病倒了,卞敏慌忙差人请来大夫,大夫把脉之后,叹道:“卞老爷已是积重难返,你们就准备后事吧!”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向卞敏砸来,同时也砸在卞玉京的心上。

直到卞老爷去世前,卞玉京才发现,原来自己心中早已原谅了爹,而自己却一直不肯承认。要不然,在爹去世后,她不会如此心痛,如此悲哀,如此不能原谅自己。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娘去了,爹也去了,现在只剩下妹妹卞敏和自己相依为命。屋漏偏逢连阴雨,卞家的家产又被强人夺了去,孤儿寡母,根本无力与对方争斗。再加上为父母送终的花费,卞玉京很快就尝到了身无分文的味道。

此时此刻,卞玉京还不到十八岁,而卞敏也只有十五岁,接连的不幸让姐妹俩彻底失去了依靠,在万般无奈之下,卞玉京只得投身素有金陵第一楼之称的“潇湘楼”,以卖艺维持她和妹妹的生计。由于卞玉京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在金陵早已经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因此,一些贵族子弟便趁着卞玉京家道中落,沦为青楼艺伎后,千方百计地想要将她弄到手。而这其中便有秦白松。

对于秦老爷主动退婚之事,秦白松当时也是同意的,只不过,他心中仍有那么一丝遗憾,毕竟这么个大美人眼看就要到手了,谁知却出了那种晦气之事。在得知卞家老爷夫人双双去世、卞玉京沦为青楼艺伎之后,秦白松没有一丝的怜悯之情,反而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于是,秦白松便处心积虑地琢磨着怎样重新将卞玉京弄到手,当然,他不是要娶卞玉京过门,因为现在卞玉京已经不再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了,而是一个青楼女子,他堂堂官宦子弟,又怎么能娶一个青楼女子!

卞玉京沦为青楼艺伎之后,虽然整日靠着抚琴卖唱度日,但以往清高的心境和骄傲的性格丝毫没有改变。在潇湘楼里,也有几个和卞玉京一样卖艺不卖身的姑娘,但在卞玉京来了之后,她们的客人就越来越少,一个月之后,她们彻底没了客人,因为客人几乎都只点卞玉京。

为了生存,那几个姑娘只得改变初衷,在潇湘楼里做起了名副其实的青楼女子,然而,她们却并不恨卞玉京,谁叫她们技不如人呢!随着点卞玉京的客人越来越多,潇湘楼里的老鸨心里正盘算着,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如果能够像那几位姑娘一样接客,那潇湘楼里的生意岂不是更好。

于是,老鸨劝卞玉京道:“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何不想开一些,索性卖了这身子,在我这潇湘楼里锦衣玉食,再也不用受这劳累之苦,等你赚够了银子,或者哪天被有钱的男人看上,再把你赎了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卞玉京冷然一笑,反问道:“卖了的身子,还能赎得回吗?即便是赎回去了,那还是自己的吗?”老鸨见卞玉京不肯,脸色微变道:“女人的身子,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况且,你看我这楼里的女子哪个不是活得有声有色,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于此?”卞玉京依旧不为所动,老鸨还想再说什么,但卞玉京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于是站起身,有了送客的意思。老鸨见卞玉京执意不肯卖身于青楼,也不便多说,如果换作是别的姑娘,老鸨肯定是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但是,对待卞玉京不能这样,卞玉京的刚烈是出了名的,况且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不比得寻常女子,一旦激怒,她离开潇湘楼倒是小事,就怕弄出了人命吃了官司。况且,卞玉京现在在潇湘楼卖艺,也为潇湘楼吸引来了许多的客人。思及此,老鸨决定不再逼卞玉京,而是将此事压在心底,日后瞅准了时机再提不迟。

背井离乡,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老鸨走后,卞玉京甚为忧心,她害怕因自己没有答应老鸨的要求而被赶出潇湘楼,如果真是这样,她也不会卖身于青楼。好在老鸨见她仍然能为潇湘楼带来很多客人,因此也就没再为难于她。然而,过了没几天,令卞玉京忧心的事情又来了。那日,卞玉京一番梳妆打扮后,便要去往潇湘楼。谁知,刚踏出房门,却被刚刚来到屋外的人拦住了去路。卞玉京定眼一看,来人是秦白松。

卞玉京淡淡地问道:“秦公子来此有何贵干?”秦白松嬉皮笑脸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娘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卞玉京白了他一眼道:“秦公子自重,我们不曾结亲,又何来娘子可言?”

秦白松哈哈大笑一声道:“如果不是你那日以上吊相逼,想来我们早已成为了夫妻,你又何苦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这都是你自作自受的结果!”卞玉京不想再跟秦白松纠缠下去,她见秦白松仍然挡住自己的去路,于是道:“秦公子若是想听曲,便去潇湘楼,若没别的事,请你让开。”

卞玉京说着,便要绕开秦白松,跟在秦白松身后的家丁立即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秦白松冷笑一声,讥讽道:“既然已经沦落为青楼女子,又何必再假装清高,不如跟了我,从此以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卞玉京冷哼一声,理也不理,拂袖而去。

秦白松满以为卞玉京会听信自己的花言巧语,那自己的目的也就达成了。谁料,没有了任何依靠的卞玉京仍旧是那副清高无比的性子,不仅如此,她还对自己嗤之以鼻。秦白松感觉遭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愤怒之下,报复心起,他对潇湘楼的老鸨软硬兼施,老鸨害怕得罪秦白松,于是不再让卞玉京在潇湘楼卖艺。

一时之间,卞玉京两姐妹的生计没了着落,而秦白松也每天前来纠缠,被逼无奈,卞玉京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变卖了最后一点家产,带着妹妹卞敏迁居到了苏州虎丘,从此姐妹俩过上了背井离乡的生活。

来到苏州虎丘后,卞玉京在虎丘山塘一偏僻处搭建了一座小楼。变卖家产之后,得了一些银子,生活倒也过得去。由于没有了秦白松的纠缠,卞玉京静下来之后,又像以前一样,开始提笔作画。而姐妹俩都是画兰的高手,妹妹卞敏的兰花温婉含蓄,且只潇潇然两三朵跃然于纸上,画出的兰娇艳无比,人如其兰。而卞玉京画兰却是落笔如行云,叶茂且纵横交错,平添了几分潇洒之意。在画兰上,姐妹俩偶尔也免不了笑着争论一番,日子倒也快乐充实。

然而,变卖家产得来的银子也总有花尽的时候,为了不再次落入青楼,卞玉京日夜都在想着如何谋生。一日清晨,卞玉京将所画之兰挂于屋前,没过多久,便有一位公子想要以重金买去,卞玉京欣喜不已,没想到自己信手所画之兰竟有人如此喜爱。

自那以后,卞玉京姐妹俩便开始以画兰维持生计,而卞玉京所画之兰要比卞敏所画之兰更让人喜爱,因此,她的画经常是被人一抢而空,而姐妹俩的日子也开始日见好转。一日,卞玉京正在作画,一位英俊潇洒的公子来到卞玉京眼前,卞玉京定眼一看,竟然是最早买自己画的那位公子。原来,这位公子姓吴名梅村,因他的好友吴志衍要离开苏洲,他想要送一件东西给好友作为纪念,而好友又特别喜欢兰花,因此,吴梅村今天来找卞玉京,就是特意请她为好友作一幅画。

卞玉京听后,欣然允许。卞玉京画好后,吴梅村正要给她银子,卞玉京笑道:“公子把银子收回吧,这幅画算是我赠与公子的。”吴梅村不解,于是道:“我与姑娘非亲非故,又怎能让姑娘平白相赠。”

卞玉京嫣然一笑道:“实不相瞒,那日若不是公子买画点醒了小女子,或许小女子此刻仍在为生计之事苦恼。小女子不知如何报答,能够再次相见,也算是有缘,为表谢意,唯有赠画一幅。”

见卞玉京也是性情中人,吴梅村当即收下,并邀请卞玉京一同为好友送行。在为好友送行时,吴梅村作以长歌相送,见此情此景,本来就能书善词的卞玉京也忍不住作诗一首:“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吴梅村听罢,连连拍手叫好,并赞道:“此诗清新隽永,而且出自姑娘信口而作,实属难得,可见姑娘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经吴梅村如此一赞,卞玉京立时红了脸,一时垂目轻笑不语。其实,当吴梅村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卞玉京心中就涌起了无限的倾慕之情,她在金陵时便已听闻吴梅村的大名。此刻的吴梅村才刚刚三十出头,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而且,他是朝廷的大臣,深得崇祯皇帝的赏识。同时,他又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和诗人,也是当时颇有声誉的文人社团复社的主要成员之一,因此,当时年轻有为的吴梅村便成了众多女人竞相取悦的人物,当然,也是那些青楼女子做梦也不敢妄想拥有的男人。正是这样一个令无数女人梦想的男人,却落在了卞玉京眼前,卞玉京自然是欣喜不已。她觉得,能和吴梅村这样的大才子往来,实在是她的一种荣幸。在彼此的往来之中,卞玉京不禁对吴梅村心生无限情意。

但是,卞玉京却不敢对吴梅村表白,如果她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或许她会一吐芳心,可如今的她只是一个靠卖画为生的孤苦女子,曾经还是一名青楼艺伎。因此,要她主动去追求吴梅村,还是需要一番极大的勇气。

卞玉京始终认为自己无法高攀吴梅村,于是,她便将自己对吴梅村的一腔情意埋在了心底,与吴梅村继续以好友的形式往来。然而,与吴梅村往来两个多月之后,卞玉京发现,自己对吴梅村的情意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难以控制。卞玉京本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有几次,她都差一点将自己的心思向吴梅村和盘托出。

但卞玉京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她害怕吴梅村会嫌弃自己,到那时,只怕与吴梅村之间的往来也断了。就这样,卞玉京只得将一腔痴情埋在心底,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便独自对影流泪。

情根深重,有情总被无情伤

随着和吴梅村交往的深入,卞玉京发现自己在对吴梅村的情感中越陷越深,不觉间已是情根深重,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至于吴梅村对自己的态度,卞玉京也仔细地观察过,但是,她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卞玉京被这种单相思折磨得很苦,经常茶不思,饭不想,一个人独自坐在屋子里发呆,兰画也大不如从前,平添了几分乱意。妹妹卞敏隐约觉察到了姐姐的变化,在卞敏的询问之下,卞玉京对妹妹道出了自己对吴梅村的倾慕之意。

卞敏道:“姐姐,我看吴公子不是那种有门第之见思想的人,他学识渊博,待人真城,而且也特别赏识姐姐的才情,姐姐不如对他表明了心迹,也省得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活活让自己受苦。”

卞玉京轻叹一声道:“我又何尝不想对他表白,只不过,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爹娘已经过世,但我作为一介女流,又如何能够直接向他表白?”

卞敏觉得姐姐言之有理,沉思了片刻,又道:“不如这样,妹妹去帮姐姐牵线搭桥,看吴公子是否也对姐姐有情。”

听妹妹如此一说,卞玉京眼中豁然一亮,但立即又黯淡了下去,自言自语道:“若是吴公子拒绝了我,我日后又有何颜面再与他往来。倒不如将这段情永埋心底,与他就这样做一世的知己。”

卞敏听了又道:“姐姐多想了,看那吴公子也不像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卞敏顿了顿又道:“请姐姐你放心,妹妹自是懂得分寸,不会让姐姐日后难以面对吴公子,姐姐就等妹妹的消息吧!”

卞玉京见妹妹执意相助,而自己的确又很想知道吴梅村的心意,于是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姐妹俩商定之后,决定由卞玉京找个理由将吴梅村请到家里,然后卞敏再趁机旁敲侧击地询问吴梅村一番。

这天,吴梅村如约而至,卞玉京像往常一样和吴梅村交谈。然而,吴梅村发现,今天的卞玉京不似往常那样妙语连珠,言词间还有些吞吞吐吐。吴梅村觉得很是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卞敏叩门进来,对卞玉京道:“外面有人要姐姐作画,我代姐姐陪陪吴公子吧!”

见状,吴梅村正要起身告辞,卞敏笑道:“吴公子无须离开,姐姐去去便来。”在卞敏的挽留之下,吴梅村又将目光移向卞玉京,见卞玉京含笑点头,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卞玉京离开后,卞敏给吴梅村重新添了一些茶水,然后与吴梅村面对面坐着,闲话了几句后,卞敏便切入了正题,而此时的卞玉京就藏在里屋,听着吴梅村和妹妹的谈话。在和卞敏的交谈中,吴梅村很快就觉察到了卞敏是在替卞玉京试探和暗示自己,而此刻的吴梅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因此,对于卞敏一系列的试探,吴梅村表现得闪烁其辞,回答也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藏在里屋的卞玉京听着两人的谈话,心急如焚。卞玉京听得出来,吴梅村总是处处躲避着妹妹的询问,既然他无心与自己交好,纵使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想到此,卞玉京绕到屋外,佯装着画完了画,这才缓缓走进堂来。见卞玉京进得屋来,卞敏便借故走出了大堂,留下吴梅村和卞玉京独处。

在卞玉京进来后,吴梅村突然间显得有些拘束起来,往日的谈笑自如像是一瞬间蒸发了,此时此刻,面对着卞玉京,吴梅村一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样子。卞玉京也是如此,她坐在吴梅村的对面,一直垂头不语,也不敢抬眼看吴梅村。

就这样,俩人一直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场面极其尴尬。又过了一会,吴梅村终于起身打破了沉默,他彬彬有礼地道:“卞姑娘,时候不早了,梅村也该告辞了,我们改日再聚如何?”见吴梅村起身告辞,卞玉京也不便多留,于是也赶紧起身,略表歉意道:“蒙公子厚爱,玉京今日算是怠慢公子了,日后定当好生招待。”吴梅村摆了摆手道:“如此说,小姐便是客气了,梅村在此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