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饮酒与行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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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酒令与酒令文学(1)

中国文学与酒有着不解之缘,一部文学史也可称为一部酒文学史。翻开《诗经》,《邶风·柏舟》有:“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豳风·七月》有:“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楚辞》中有:“奠桂酒兮椒浆”,“援北斗兮酌桂浆”,“欲酌醴以娱忧兮,蹇骚骚而不释”。曹操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再往下数,陶潜、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无一不好酒。我们这里需要谈的问题,比酒文学的范围要小,是跟酒令直接相关的文学创作。我们知道,雅令的行令方式是:先推举一个人为令官,或出诗句,或出对子,其他人按照首令的意思续令,分韵联吟,当即构思并应对,这就要求行酒令的人既有文采和才华,又要有敏捷的思维,所以它是酒令中最能展示喝酒人的才思的游戏。酒令与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形成了酒令文学,在诗、词、曲,甚至小说中有所发展。

(一)酒令与诗

诗与酒的关系很密切,相辅相成,就好像没有诗就不能喝酒,当然写诗也绝离不开酒。杜甫说“白日放歌须纵酒”,晏殊有“一曲新词酒一杯”,金天羽有“酒肠无酒诗不流”,可见诗酒关系之密切。

古人饮酒时,很自然会想到诗,借诗行酒令成为文人酒令的重要形式。如“天字头古诗”:要求每人吟诗一首,第一句的第一个字必须是“天”字,全席每个人轮流说,不能吟出或者违背要求的人,都罚酒一杯。如“天风吹我上南楼,为报嫦娥得旧游。宝镜莹光开玉匣,桂花沉影入金瓯”,“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看来气象真煊赫,创业鸿基万万年”。

如“春字诗令”:每人吟诗一句,要求“春”字居首。如“春城无处不飞花”,“春宵一刻值千金”。也有要求每人吟诗一句,第一个人吟的诗句必须“春”字居首,第二个人吟的诗句“春”为第二个字,依次降至“春”字居第七字后,再从头开始。如“春城无处不飞花”,“新春莫误游人意”,“却疑春色在邻家”,“草木知春不久归”,“十二街中春色遍”,“昨夜日日典春花”,“诗家情景在新春”。

还有“七平七仄令”:每人吟诗一句,要求七个字都是平声字或都是仄声字,全席轮流吟诵,错误的罚酒,不能吟的罚两杯。如“何方圆之能周兮”(七平),“翩何姗姗其来迟”(七平),“有客有客字子美”(七仄)。

还有“干支令”:全席人轮吟诗句,每人一句,要求句中至少有一个字含天干或地支。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还有玉人诗令、无口诗令等。对不上的人或对得不合要求的人都要被罚酒。

古人饮酒赋诗的传统由来已久。晋人石崇金谷园宴客,就是在酒席上赋诗,赋不成就罚三杯酒。王羲之等人曲水流觞,饮酒赋诗,更是文坛美谈。唐人喜欢一边饮酒,一边欣赏乐舞,一边随口吟出优美的诗句,创造了一个诗酒无间的艺术世界。唐代的诗酒文化,是一门由酒而生,并综合了诗、乐、舞的综合艺术。酒令也正是唐人才、情、气淋漓尽致的体现。王昆吾曾说:“酒筵是唐代社会的一个袖珍版本,酒令是这个袖珍版本社会的核心。”酒词在唐人诗歌中比重很大,唐人酒令艺术的价值是不言而喻的。唐人生活中,经常是“樽中酒色恒宜满,曲里歌声不厌新”,酒令艺术已经不仅是律令、抛打令等纯文字形式,还进而演变为歌舞化。酒筵歌舞有两种,一种是艺术观赏性的酒筵歌舞,一种是专门酒筵性质的歌舞。后者中,饮酒的人同时就是表演者,节目临时定,歌词大都是即兴的创作。

唐人高雅的酒令游戏,自然会产生诗词新作,虽多应景之作,但也不乏好诗,走出酒席而流传于世。尤其是孟浩然、王维、皇甫松、元稹、李商隐、杜牧等诗人,为我们留下了大量描写饮酒行令的诗篇,为酒令文化增添了浪漫色彩。唐人行令作诗,一般是每人作一首诗,做不出的人罚酒。但有的是每人联诗两句,就像做对子。也有每人连一句,凑成一首诗的,接不上的人罚酒。像流传的李白和贺知章、王之涣、杜甫四个人的连诗行令故事,就是一个例子。他们连成的一首诗是:一轮明月照金樽(贺知章),金樽斟酒月满轮(王之涣)。圆月跌落金樽内(杜甫),手举金樽带月吞(李白)。这首连成的诗既有格律诗的特点,又不失为“席上之物”。

行令既是文字游戏,也是刁难人的手段,有些酒令故意出得刁钻古怪,据《全唐诗》载,唐代宰相令狐楚有“一字令”。令狐楚听说进士顾非熊有辩捷之名,故意出酒令:“水里取一鼍,岸上取一驼,将这驼来驮这鼍,是为驼驮鼍。”后面三个字音相同。幸亏顾非熊确实有急智,应令:“屋里取一鸽,水里取一蛤,将这鸽来合这蛤,是为鸽合蛤。”还有,南唐烈祖李昪酒令:雪下纷纷,便是白起。(李昪)著履过街,必须雍齿。(宋齐丘)明朝日出,争奈萧何。(徐融)既显智慧,又有学识,令人叹服。

酒的醇美配上诗的雅致,使得我国酒令文学别具一格,显示出一种醉人的无穷魅力。酒与诗相辅相成,酒添加了诗的醉人意境,诗促进了酒的浓厚醇美,耐人寻味。

(二)酒令与词

词又叫曲子词,是可以用曲调演唱的词。句子参差不齐,词也叫长短句,属于音乐文学,现在所说的歌词,是按照曲调填上文字,简称倚声。汉朝至隋朝时宫里的音乐机构,把词称为乐府,宋代的词也称为乐府。

曲子词可追溯到隋代。到了唐代,饮酒赋诗非常盛行,行令作诗,作不出的人罚酒。作为酒令的曲子到宋代仍然在宴席间传唱。如敦煌舞谱上保存的《南歌子》,在唐代作为酒令用,到宋代仍用于劝酒,晁补之的《南歌子》中说:“妙舞堪千盏,长歌可百杯。笑人将恨上春台。劝我十分一举、两眉开。”这足可以证明曲子词在宋代也用于劝酒。

词的篇幅,按节拍的不同来分,有令、引、近、慢,原来是音乐上的名称。“令”指体制短小的小舞小唱,多用于作送酒曲、称酒令;后作为词学名词的“令”指一般短调。令来自唐代的酒令。因为唐人在宴会时即席填词,用时调小曲当酒令,于是称为令曲,又称小令。有两首著名的唐词,韦应物的“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戴叔伦的“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殊不知,这二首都是酒令。令的字数偶尔也有长的。如《六么令》九十九个字,《百字令》一百个字,不过它是《念奴娇》的别名,还有《胜州令》多达二百一十五个字。可以归纳出,词有一些来自诗,有一些来自曲子词,还有一些来自酒令。过去说到词,人们大多以为“唐人率多小令”,“至宋中叶而有中调、长调之分”。这有一定道理,却有点儿片面。实际上,在唐代曲子词中,也有所谓“长调”存在。比如《云谣集》中的《凤归云》、《调线歌》,就属于长调。成百种大曲流行,造成了各种篇幅的曲调,急曲子之外有慢曲子,破曲子之外有序曲,这导致了长调、短调、慢调、促调并存。后来,唐庄宗的《歌头》有一百三十六个字,就是根据大曲的序曲填词的。这说明大曲曲辞本来就有篇幅较长的一体。但在唐代,流行最广泛的曲子,却仍是篇幅较短小的曲子,原因在于酒令艺术造成了这种风尚。如果从文学形成的角度看,慢调或者长调早在唐初已经形成了,而不是宋朝产生的。综合而论,唐代曲子词对后世的影响,显然可以归结为对酒令艺术的影响。

《全宋词》有几首酒令,可见酒令其实是词的一种题材。例如《卜算子令》:(先取花枝,然后行令,口唱其词,逐句指点,举动稍误,即行罚酒。)我有一枝花(指自身,复指花),斟我些儿酒(指自身斟酒),唯愿花心似我心(指花,也指自己的心愿),几岁长相守(放下花枝叉手)。满满泛金杯(指酒盏),重把花来嗅(鼻嗅花),不愿花枝在我旁(把花枝传向下座人),付与他人手(下座人接花)。

如《浪淘沙令》:今日一玳筵中(指席上),酒侣相逢(指同饮人),大家满满泛金钟(指众宾,指酒盏)。自起自斟还自饮(自起,自斟酒,举盏),一笑春风(一笑)。传与主人翁(执盏向主人),权且饶侬(指主人,指自身),侬今沉醉眼矇眬(指自身,复拭目)。此酒可怜无伴饮(指酒),付与诸公(指酒,付邻座)。

如《调笑令》:花酒(指花,指酒),满筵有(指席上)。酒满金杯花在手(指酒,指花),头上戴花方饮酒(以花插头上,举杯饮)。饮罢了(放下杯),高叉手(叉手)。琵琶拨尽相思调(作弹琵琶手势),更向当筵舞袖(起身,举两袖舞)。

再如《花酒令》:花酒(左手指花,右手指酒),是我平生结底亲朋友(指自身及众宾)。十朵五枝花(以手伸五指反复,应十朵;又舒五指,应五枝,仍指花),三杯两盏酒(伸三指,又伸二指,应三杯两盏数,指酒)。休问南辰共北斗(伸手作休问状,指南北),任从他乌飞兔走(以手作任从状,又作飞走状)。酒满金卮花在手(指酒盏,指花),且戴花饮酒(左手插花,右手持酒饮)。

从文字看,都通俗有趣,活泼生动。再看其中“科介”,不妨视作被简化和被象征化的舞蹈动作。说它是舞蹈,因为它具备舞蹈的特征,首先我们看到它有被修饰过的装饰性的动作、姿态;其次,和着令词的音韵、节奏而舞;再次,要求情绪、令词、动作相一致,错了就要罚酒。但同时我们也看到酒令舞的动作简单易学,它既可按规矩一板一眼地作动作,又可即兴发挥,展示个人的文采和舞蹈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