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开冲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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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寻根团(8)

王六一刚才听镇长处理下湖村村民的事,就觉得这镇长是个人物,现在听镇长这样一说,说的也是实情,也自有他的几分道理,加之他一心只想把堂兄早点捞出来,也用不着就这些大问题和镇长去争辩,便赔了笑说:镇长说得有理,我哥没有见识,不知道从来发展经济和保护环境是两难的问题。

周镇长说:你是一个文人,我们有对话的基础。我说什么你也明白,怕就怕王中秋这种半吊子文人,自以为什么都懂,动不动弄一堆材料,好像有理有据,还以为自己是英雄,其实不过是教了一辈子的书,到头落了个下岗,心里怀有仇恨,就专门和政府对着干,他的所作所为,说得严重一点,比那些欺行霸市的黑恶势力破坏性更大。

王六一听周镇长如是给王中秋的行为定性,想为堂兄一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我哥这人也没有坏心眼,书呆子一个,一腔热忱,只是见识短浅,想问题不周全,不像镇长想得这么深远,还望镇长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镇长听王中秋这样恭维他,脸上有了一些笑意,从桌上拿起一合烟,抽出一支递给王六一,说:光顾了说话,抽烟不?

王六一摇手说不会抽。镇长就自己点上了,吸一口,说,王中秋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保护环境重要不重要,我也知道重要,老百姓穷得丁当响,山清水秀能当饭吃?凡事有个先后,先发展,后环保,你说是不是这么一个理?

王六一说:听毕总说,周镇长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又是最最清廉为民的好官。今天听了周镇长的一席话,当真是胜读十年书。说罢掏出了自己写的书,恭敬地递给了周镇长,说:我写的一本小书,本是不敢在周镇面前献丑的,我来的时候,问毕总说要不要给周镇买点烟酒礼品,毕总说千万别这样,你买了,事情就办砸了,说周镇长最是清正廉洁的好官,你送一本自己写的书请他指正就是,我这才敢拿出来献丑。

周镇长笑道:毕总是了解我的。

接过书,翻了翻,看了王六一的简介,说:出了这么多书,了不起。

王六一见周镇长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便趁热打铁道:周镇长您看,我哥王中秋?

周镇长说:要不是毕总说情担保,我是打算杀一儆百,让他吃点苦头的。

王六一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周镇长就拿起了电话,给派出所的黄所长打了电话,问他王中秋现在老实了没有,说不老实就再关他一天,要是老实了,就让他写个保证书,然后把人放了。挂了电话,对王六一说:你都听到了……你去派出所接人吧,回头好好做做你哥的工作,他就是闲成这样的,教了一辈子的书,又不会种地,回到农村无事可做,就成了告状专业户了。

王六一说:一定一定,我会好好劝我哥的。

刚一出镇政府,堂嫂就蹿了过来,问怎么样。王六一说,没事了,镇长给派出所打电话让放人了,我们这就去接人。两人再租了摩托到派出所,依然是找到了黄所长。黄所长一见王六一就说,正在里面写保证书,写完保证书,办个手续就可以走人了。果然,坐了一会,闲聊了没几句,就有民警把王中秋的保证书拿了过来,黄所长看了,又看了民警拿来的一大叠卷宗,在处理意见上签名盖章,说,没事了。王六一见黄所长似乎很忙,便说黄所长您忙,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我们在外面等着就是。黄所长就站了起来,和王六一握了手,说,往后家里有什么事,给我一个电话就是了,又说,你们去后院门口等着,办手续还要一会。王六一说谢谢黄所长,黄所要是去广东,一定要给我电话。出了所长办公室,两人在后院门口又等了有半小时,院门开了,一个民警领着王中秋出来。许是一夜未睡,王中秋的眼泡浮肿,神情憔悴,胡子拉茬的。王六一迎上去叫了一声哥。王中秋说,六一?你回来了。王六一说:出来就好,他们没有打你吧?王中秋回头看了一眼带他出来的民警,说:没有打。李冬梅听王中秋说没有挨打,转身就走。王六一说,嫂子昨晚哭了一晚,都快急死了。要不是你的老同学毕光明给周镇长打电话,这次你就惨了。王中秋说:毕光明?哪个毕光明。

王六一说:你的高中同学毕光明,人家现在是大老板了。不然你弟我哪里有能耐把你弄出来,是毕光明给镇长打电话,镇里是打算拿你开刀杀鸡儆猴的,看毕光明的面子才放了你。又说,去和嫂子说几句软话吧。王中秋这才追了出去,追到派出所门口,李冬梅就站在派出所院门外,见王中秋追了出来,说,怎么就没有打你呢,把你打死我也就省心了。王中秋说:是我不好。李冬梅说:好不好都无所谓了,王中秋,我们离婚吧。王中秋听李冬梅说离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老夫老妻的了,说什么离婚不离婚的,让六一听见笑话。李冬梅说:你还怕人笑话?我是认真的。说着一把甩开了王中秋。就听王中秋唉哟一声,一手托着胳膊直龇牙。李冬梅说:你少给我装。王中秋苦着脸,说昨晚打是没有打,铐着这只胳膊在单杠上吊了一晚。李冬梅听王中秋这样一说,再也顾不得和他闹别扭,捧过王中秋的胳膊,把衣袖捋起来,就见那胳膊肿得老粗,手腕处一道深深的紫色手铐印吃在肉里,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说要你别出头、别出头,你不听。又说,痛得厉害不,咱们去医院开点药。王中秋笑道:我就知道你心疼我,不会和我离。李冬梅嗔道:想得美,回家就离。又说,这次多亏了六一。就回头叫六一。说六一,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毕老板呢。王六一就打了毕光明的电话,对毕光明说王中秋已放出来了。毕光明说,放出来了就好,他们没有为难中秋吧。王六一说,没有,就是铐了一宿。毕光明在电话那边笑了,说,王中秋在你旁边么?我和他说几句话。王六一就对王中秋说,你老同学毕光明,要和你说话。王中秋黑着脸,说算了,没脸和老同学说话。李冬梅说:什么人,人家把你捞出来,你就一个谢字都不说?王六一把电话递给王中秋,说,说几句吧。王中秋躲过一边不接。王六一便对毕光明说,你的老同学没脸和你说话,让我转告谢谢你呢。毕光明笑道:他还是老样子,爱面子得很啦,你对中秋说,改天我去看他。王六一又再三说了些感谢的话。看看时间已近中午,王六一便提议找一家饭馆去吃饭,也是为王中秋压惊。王中秋说:你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还是昨天早上吃了早饭的呢。王六一说,他们饭都不给你吃。王中秋说,倒是有馒头,可哪里吃得下。就在路边找了一家饭馆,点罢菜,叫了一瓶二锅头,王六一给王中秋斟上酒,说:中秋哥,经过这一次,你还当意见领袖不?

王中秋黑着脸,半晌,长叹一声,说:不当了,我没有他们说的三个勇气。

王六一说:三个勇气?三个什么勇气?

王中秋说:他们让我写保证书。我说我不写,我这是为民请命。他们就问我有没有三个勇气,要是有三个勇气,那他们奉陪,要是没有,敢紧写保证书走人。我问哪三个勇气,他们就说,有没有和政府打官司的勇气?有没有一辈子受穷的勇气?有没有众叛亲离的勇气。

王六一听罢默然无语。

王中秋说:前面两个勇气我是有的,要不是为了你嫂子,我要斗到底。

李冬梅说:鸭子死了嘴巴硬,你要再敢闹,我立马和你离。

王中秋长叹一声,说:不闹啦,不闹啦。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六一,你是不知道这在单杠上吊一晚上的滋味,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吊到后来,又酸又痛又麻,真的是把这胳膊锯掉的心都有。你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吗?

王六一摇摇头。

王中秋说:我就特别佩服当时那些闹革命的共产党员,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拿烙铁烙都不招供。当时我就想,要是把我搁在那革命年代,一烙铁烙下来,什么都招了。

王六一说:那时的革命者,是有信仰的人,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王中秋突然把头埋下来呵呵呵地哭了起来。

李冬梅说,你哭什么,这是饭馆,让人笑话。

王六一说:我哥心里难受,你就让他哭吧。

王中秋哭了一气,抹干了泪,抬起头说:我以为我是个有信仰的人,没想到,我的信仰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王六一心里特别难受,说:哥,其实,我真的是挺佩服你的。你还记得夏子君先生吗?当年教我画画的老师。那年我出门打工时,夏子君先生送过一首诗咏鹅卵石的诗给我。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变成一块鹅卵石了,你还是这样有棱有角。

王中秋拿过酒瓶,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又要去倒。李冬梅抢过了酒瓶,说你少喝一点。菜上来了,先吃菜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