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月28日是我十周岁的生日。母亲常说:“大人生日一餐饭,小孩生日一个蛋。”平常只有生病时才能吃到鸡蛋,我经常装病骗取鸡蛋吃。按照习俗,孩子生日这一天,可享受许多优惠。例如:不挨打、不挨骂、不起早床、不出门捡炭渣等等……另外,当然就是名正言顺地单独吃一个鸡蛋,可惜这种高级享受一年才一回啊!
隔生日还差许多天,我盼星星盼月亮,巴望着这一天早点到来。
生日那一天,我很早就起了床,轻轻推醒母亲,问吃鸡蛋的事。母亲睁开惺忪的睡眼,很为难的对我说:“原谅我吧,孩子,你弟弟前几天生病,发高烧,全身抽风,患了肺炎,住院抢救,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幸亏政府免了一部分,差一点还要欠账呢!现在家里吃饭还很困难,哪有钱买鸡蛋给你吃呢!你父亲未天亮就出去挣钱了,以后再补上这个鸡蛋好吗?先拿这两分钱买个米粑粑吃,也同样圆满。”我含着眼泪向母亲点了点头,然后她慢条斯理地从胸前掏出那还带着体温的2分钱递给了我。
香喷喷的米粑粑刚一打开,哥哥就起来了,母亲跑到厨房里,叫我赶快把米粑粑藏到碗柜里。我来不及藏,紧张地呆站在那里。母亲一手抱着弟弟,一手将碗柜门打开迅速地将米粑粑藏了起来。
哥哥冲进厨房,伸手向母亲要米粑粑吃。我气愤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又不是你的生日,不能给你吃。”不管母亲如何劝阻和解释都无效。哥哥哭着对母亲说:“我的肚子饿了。”这时候,母亲的心立刻软了下来,起身打开碗柜,拿出那个早已凉了的米粑粑用商量的口气与我协商,最后,兄妹各吃一半了事。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1953年,我们又搬了家。
这里叫文庙坪,位于长沙市西区,是一个贫民区,房屋陈旧破烂,大部分人没有正式职业。补锅的、做甜酒生意的、卖米粑粑的、卖凉粉和猪血的,还有炸臭豆腐的,码头工人等等。人口密度大,所以显得非常拥挤。
我们租的房子也是很差,以土砖木板为主,间墙是竹条加黄泥巴糊上去的,到处是洞,只好用报纸补起来。房屋紧挨着隔壁的土墙,彼此讲话都能听到。我们有一间能架两个大床铺、摆一张书桌的大房。大门口前面是个空坪,父亲在坪里搭了个厨房,夏天全家可以在坪里吃饭和乘凉。
离大门5米远的地方,有一棵特大的樟树,据说,这棵大樟树快一百岁了。
夏天,周边邻居都喜欢来到树下乘凉聊天。
这个地方离“火宫殿”很近,每天上午,孩子们和老太太都去那里买酒席上吃剩的菜。三分钱可买一大菜碗,五分钱可买一大钵,一角钱可买一锅。买回来后,放炉子上烧开一下,味道虽然鲜美,毕竟那是人家吃过的残菜剩汤。
“火宫殿”的剩菜是我们家里一道主菜,因为剩菜的油水很重,汤里面有鱼、有肉,还有海参。所以我们基本上不需要另买鱼肉了。
弟弟最喜欢吃剩菜,每碗白米饭里都要泡剩菜汤,否则他就哭闹,因此剩菜成为我们不可缺少的最受欢迎的一道美味佳肴,同时也为父亲节约了很多菜钱,减轻了家里的伙食开支。
父亲由做硬糖生意改成做转糖生意。
转糖是什么呢?它是麦芽糖加白流糖一起放在大火上熬成丝状,然后在一块大理石上画成各种动物或图案,再用竹签粘在松软的热糖上,冷却后它就变硬,再用薄铜皮铲起来。这就是转糖。
父亲花了许多精力和时间,自己设计轴盘,周围是各种动物和图像画石,指针绑在轴上旋转,停落在什么地方,父亲就给顾客用糖画成什么。
转糖的颜色呈红色,透明、光亮、干净,不但孩子们喜爱,大人也常常来光顾,它具有趣味性、艺术性,价廉物美,味道香甜可口。
转糖是用现金交易,资金比硬糖周转要快得多,利润也可观。父亲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家庭生活也有了改善。这时候,母亲又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妹妹。
由于又缺乏母奶,妹妹被送往乡下,寄养在一个刚死了孩子的奶妈家里。
不到一个月,没有文化知识的青年奶妈,在床上喂完奶后,把妹妹放在厚厚的棉被里,她自己大睡不醒,一个翻身将妹妹压住以至窒息而死。当时,妹妹不到三个月。
母亲的伤心可想而知,后悔不该送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