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代咏史组诗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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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读史编年诗》叙说

赵嘏的诗歌作品曾编辑成两个集子,一为《渭南集》,一为《读史编年诗》。宋元书目均著录为《编年诗》,敦煌遗书残卷题为《读史编年诗》,今从此名。兹仅叙说《读史编年诗》的流传、佚存、内容如下。

《崇文总目》卷五别集类四著录:“赵氏《编年诗》二卷。”谢巍《敦煌本<读史编年诗>作者佚名考及其他》谓:“据宋人所编书目来看,《编年诗》传至宋代有刻本,迄元代还能见到宋刻本。”(《江海学刊》1989年第6期)案此谓《读史编年诗》有宋刻本,实不见宋代公私书目作此著录,盖为悬测。如《崇文总目》所著录者,乃北宋皇家藏书,主要是新旧写本。当时收藏图书,注重的是古写本及校勘精审的新写本,并不甚注重兴起不久的雕印本。何况当时的雕板印书,在政府方面主要是经、史典籍,在民间方面主要是日常用书。像十三史这样的正史,尚未全部刻印,遑论刻印《读史编年诗》。故至少可以说,《崇文总目》所著录者非宋刻本。

《新唐书》卷六〇《艺文志》别集类著录:“赵嘏《渭南集》三卷,又《编年诗》二卷。”

《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卷一别集类著录:“赵承《编年诗》三卷。阙。”徐俊纂辑《郭煌诗集残卷辑考》卷下(英藏俄藏部分)《赵嘏读史编年诗卷上》解题云:“《宋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卷上,著录‘咏十三代史’一卷,或许即指赵嘏《读史编年诗》。”案二者的卷数不合,此一;《四库阙书目》注明书阙,此二,故“咏十三代史”不可能是指《读史编年诗》。案赵嘏字承。“三卷”之三,当为字画之误。

《通志略·艺文略》第八别集类著录:“赵嘏《渭南集》三卷,又《编年诗》二卷。”

《宋史》卷二〇八《艺文志》别集类著录:“赵嘏《编年诗》二卷。”

《唐才子传》卷七《赵嘏传》:“今有《渭南集》,及《编年诗》二卷,悉取十三代史事迹,自始生至百岁,岁赋一首、二首,总得一百一十章,今并行于世。”

据以上书目著录及有关记载,《读史编年诗》至元代尚存。而明代以后的书目,一无著录,则其亡佚当在元明之际。

《唐诗品汇·诗人爵里详节》载赵嘏小传谓:“有《渭南集》三卷,又《编年诗》二卷,并传。”似乎在明代前期,《读史编年诗》尚存世。但前文已论及,高氏撰此小传,乃节自《唐才子传》,故不足据。又《唐音统签》卷六〇九赵嘏小传谓“诗集五卷。《编年诗》二卷,《渭南集》三卷,唐宋《艺文志》同。”盖据《唐志》、《宋志》之著录相加为五卷,非实有者,览胡氏于《统签》中编录赵嘏诗五卷而不及《读史编年诗》一首,即明。又《全唐诗》卷五四九赵嘏小传谓“有《渭南集》三卷,《编年诗》二卷,今合编为二卷”。此亦同于《统签》,盖据史志著录而言,然“合编”之谓不妥,易生误会。

赵嘏《读史编年诗》历明清数百年,绝于天壤之间,却在近代有幸现身于敦煌遗书中,可谓重见天日。尽管敦煌本残存诗仅三十六首,徐俊纂辑《敦煌诗集残卷辑考》卷下(英藏俄藏部分):“赵嘏读史编年诗卷上诗三十五首”。案此谓残存“诗三十五首”,或以《廿八岁》一诗仅存残句而未计之?不及原帙三分之一,但仍足珍贵。

敦煌本《读史编年诗》,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即为王重民先生所注意,据编号为斯六一九残卷加以抄录整理,但未公世。后来,他在一篇书目解题中又曾论及:“敦煌所出有《读史编年诗》,《崇文总目》卷五载《赵氏编年诗》皆写之以诗者。清代有丁文策、陈师锡合辑《百岁叙谱》六卷,诸家书目所载尚有数家,皆写之以文者。敦煌本有序云:‘编年者,十三代史间,自初生至百岁,赋其诗,以编纪古人百年之迹。’其用意古今皆同。”《中国善本书提要》子部一三类书类[新刻搜集群书记载大千生鉴六卷]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此后,刘业先生撰《敦煌本<读史编年诗>与明代小类书<大千生鉴>》一文,专门对此残卷作介绍研究,并公布录文。《敦煌语言文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据所移录之序曰:“编年者,十三代史间,自初生至百岁,赋其诗以编纪古人百年之迹。其有不尽举一年之事,而复杂以释老者,盖唯诗句之所在,七言八句,凡百一十,然古帝王之必有异也,备之帝知,故略(缺)。”则此诗集之主旨,大抵已明。

敦煌残本存诗三十六首,二十八题,即一岁至二十八岁。张晨《传统诗体的文化透析》谓《读史编年诗》“今残存二十八首”。(《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1994年第4 期)案《读史编年诗》以岁数为题,残存部分写到二十八岁,故有二十八题。每题写一首、二首不等,总计三十六首诗。此盖以诗题计诗篇,不确。每岁或写一首或写二首不等,盖视本岁之古人事迹多寡而定。其中,《六岁一首》、《十二岁二首》之二、《十三岁》、《廿一岁》各首仅有六句,此乃原卷漏抄?抑本岁事迹不足凑数?案《三国志》卷五七《吴书·陆绩传》:“[陆]绩年六岁,于九江见袁术。术出橘,绩怀三枚,去,拜辞堕地,术谓曰:‘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绩跪答曰:‘欲归遗母。’术大奇之。”《晋书》卷四三《王戎传》:“[王戎]年六七岁,于宣武场观戏,猛兽在槛中吼震地,众皆奔走,戎独立不动,神色自若。魏明帝于阁上见而奇之。”此皆为典型事例,可择而赋咏,写入六岁诗中。又案《三国志》卷一〇《魏书·荀攸传》:“祖父[荀]昙,广陵太守。[荀]攸少孤。及昙卒,故吏张权求守昙墓。攸年十三,疑之,谓叔父[荀]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将有奸!’衢寤,乃推问,果杀人亡命。由是异之。”《北齐书》卷二五《王传》:“[王]少好弓马,善骑射,颇爱文学。性机敏,应对便捷。年十三,见扬州刺史太原郭元贞。元贞抚其背曰:‘汝读何书?’对曰:‘诵《孝经》。’曰:‘《孝经》云何?’曰:‘在上不骄,为下不乱。’元贞曰:‘吾作刺史,岂其骄乎?’曰:‘公虽不骄,君子防未萌,亦愿留意。’元贞称善。”此皆为典型事例,可择而赋咏,写入十三岁诗中。另外,十二岁、廿一岁亦有史事可咏,兹不赘举。仅此数例,即可说明各诗缺句,乃为人漏抄,并非无事迹可言而阙如。

读此三十六首诗,以每首咏七人者居多,大致为前三联各句分咏一人,末一联两句合咏一人。兹举两首为例以窥之。

《八岁二首》之一

虞夏奇童帝者师,齐梁小子皆能诗。

何人雅与素琴合,有客本自回文知。

不独彦龙称幼异,须怜孝嗣好风姿。

武侯有子亦聪惠,丧国亡家安用为。

首联出句写上古时人蒲衣子八岁为帝舜之师,对句写南朝齐梁人丘迟、庾肩吾、何逊等八岁即能诗文。颔联出句写南朝齐人王慈八岁时面对许多物品,不取宝玩而独取素琴;对句写南朝陈人陆从典八岁时读沈约所作可回环诵读的回文砚铭,便能拟作得很好。颈联出句写南朝梁人范云八岁就能与长辈应对自如,即席赋诗,操笔便成;对句写南朝齐人徐孝嗣八岁袭爵枝江县公,风姿挺立。尾联写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八岁已显早成,聪慧可爱,后在蜀汉存亡之际,仅能战死,无力救国。以上诸人事迹依次见皇甫谧《高士传》卷上《蒲衣子》,《梁书》卷四九《文学上·丘迟传》及《庾肩吾传》、《何逊传》,《南齐书》卷四六《王慈传》,《陈书》卷三〇《陆琼传》附《陆从典传》,《梁书》卷一三《范云传》,《南齐书》卷四四《徐孝嗣传》,《三国志》卷三五《蜀志·诸葛亮传》附《诸葛瞻传》。

《廿岁》

朝回金谷罗嘉宾,二十四友陪光尘。

星星病发坐垂领,清谈如逼人。

玄晏始惊为学晚,祢生方喜定交新。

一从太史探书后,江上相逢免问津。

首联出句写西晋人石崇豪富,金谷园中,宾客满座;对句写西晋人贾谧以外戚之故,权倾人主,府上常有当代二十四位名士侍陪。颔联出句写东晋人王彪之二十岁即须鬓皓白,时人谓之王白鬓;对句写东晋人谢安二十岁时与名士王一席清谈后,王惊叹:“此客,为来逼人。”颈联出句写西晋人皇甫谧已二十岁,尚不好学,闲散游荡,在叔母任氏的劝勉下,始发愤攻读,遂通百家之言;对句写东汉人祢衡二十岁时与四十岁的孔融交好。尾联写司马迁二十岁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以上诸人事迹依次见《晋书》卷三三《石苞传》附《石崇传》,《晋书》卷四〇《贾充传》附《贾谧传》,《晋书》卷七六《王传》附《王彪之传》,《晋书》卷七九《谢安传》,《晋书》卷五一《皇甫谧传》,《后汉书》卷八〇《文苑下·祢衡传》,《史记》卷一三〇《太史公自序》。

但偶尔有首联两句合咏一人,尾联两句分咏二人。如《十九岁》首联:“曼倩诙谐非所优,妙年已擅兵家流。”即写汉武帝时以诙谐滑稽闻名的东方朔。而尾联“此时负章皇帝,应想童心笑鲁侯”,则分写东汉章帝十九岁即皇帝位,春秋时鲁昭公十九岁继位后仍嬉戏无度,犹见童心。

仅据以上三首诗,即可窥知《读史编年诗》乃以年岁为类,以人物为目,择取一些历史人物在其某岁生活中的事迹,用七言律诗的形式,逐岁加以描写。故此诗集有似以诗体撰写年谱,只是非一人之谱,而是唐以前若干人物的岁谱。案序文言此诗集所咏是在“十三代史间”取材而“编年”者。“十三史”为唐代史学术语,指《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隋书》。《敦煌本<读史编年诗>与明代小类书<大千生鉴>》谓“《读史编年诗》所记古人事迹止于唐以前”,甚是。然而,却又出现以唐史注唐人事迹超出十三代史者。如《七岁二首》之二首联的“日讽千言不足钦”句注曰:“唐韦温字弘育,方七岁日诵书数千言,十一岁举两经及第。出《唐志》。”此误,实指三国时人夏侯荣七岁即能每日诵书千言,见《三国志》卷九《魏书·夏侯渊传》裴注引《世语》。又,《增订注释全唐诗》卷五四三赵嘏《读史编年诗》之《十八岁》首联的“文皇提剑诛凶残”句注曰:“文皇:李世民,卒谥文,隋末时,年十八,率兵破魏刀儿,佐李渊扫平群雄。见《旧唐书·太宗纪上》。”此误,实指南朝宋少帝被废,文帝由江陵至建康即帝位,时年十八岁,见《宋书》卷五《文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