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带了几个在京的幕僚,日夜赶路,奔赴江西上任。他办事认真,为官清廉,一些只想借机发横财的随从,觉得无油水可捞,纷纷怨声载道而去。贾政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向下讨教。家人李十儿劝他:“民也要顾,官也要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底下一条生路,大家太平。”听了李十儿的话,日子倒也过得自在,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十儿上下勾结,内外一气地哄着贾政办事,结果害得贾政被罢了官回京城。
这天,贾政正在家里设宴,仆人忽然进来说,锦衣府的赵老爷带着好几位官员来拜望了。贾政心里一愣,赶紧起身迎接。只见赵堂官满面笑容,却不搭话,后面跟着五六位官员。贾政见了这场景心里发虚,强装笑脸相迎。此时,又听家人慌张报道:“西平王爷到!”贾政心里更加没底了,慌慌张张去迎接,却见王爷已经进门。赵堂官抢上去请了安,说:“王爷已到,随来的各位老爷请带领府役把守前后门。”众官应了出去。贾政已知大事不好,连忙下跪。西平王用双手扶起,笑嘻嘻地说道:“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府赵全来查看贾赦家产。”
贾赦等人听了,都俯伏在地。王爷宣旨道:“贾赦勾结外官,依势凌弱,辜负皇恩,有辱祖德,应革去世职。钦此。”赵堂官一迭声地叫:“拿下贾赦,其余的都看住。”随即传令:“分头按房查抄登账。”贾府上下人等面面相觑。西平王说:“听说赦老爷与政老爷虽未分家,但各自起火单过,应遵旨查抄贾赦的家资。其余按房封存,待复旨后定夺。”
可赵老爷坚持要全部查抄。王爷怕那些人乱来,正想亲自去督查,抄家的那些人回来报告:“查出了皇宫里用的衣裙和许多禁用的东西。”一会儿又有人来禀报:“查出两箱房地契和一箱借票。”赵老爷愤愤地说:“好个重利盘剥,该全部查抄,请王爷坐下,让奴才去全抄来再说。”
正在这时,与贾府关系密切的北静王来了。他站在外面宣旨:“锦衣府赵全听宣。”本来赵堂官以为北静王来了,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搜查了,哪知圣旨竟是禁止他行动,只让他押了贾赦马上离开,心里十分不高兴。而贾政见了北静王,连忙下跪,含泪乞恩。北静王起身拉起贾政说:“政老放心。”
西平王爷说:“刚才赵全在这里查出的禁用之物和重利欠票,我们也难遮掩过去。那禁用之物倒还可以说是贵妃所用,惟有那借券得想个法儿才好。如今政老将贾赦家产全部交出,也就完事。切不可再有隐瞒,以免殃及自己。”
贾政听了,跪下不住磕头说:“犯官不理家务,这些事一点也不知道。两位王爷可问犯官的侄儿贾琏。”
贾琏跪下说:“这些借票,都是从奴才房里抄出来的,当然是奴才干的,望两位王爷开恩。奴才的叔叔,确实不知道这些事。”
两位王爷对贾政说:“政老,你小心在家候旨,我们进宫去复旨。”临走时留下几个手下人,看守住贾府,并且将贾琏也看守住。
贾政跪送出二门,北静王对他说:“请放心,回去吧。”
贾政一路回来,家属妇女早乱成一团。贾政也无心管,直接到贾母房中。贾母已奄奄一息,听说贾政来,微微睁开眼说:“我的儿,我想不到还能见到你!”说着便放声大哭。贾政怕贾母哭坏身子,安慰她说:“老太太放心,这事是不小,但有两位王爷做主,可求皇上恩典。就是大老爷被拘押的事,只要问明白了,皇上也还是会开恩的。”
贾政安慰了老母,在院子里等候旨意,忽听外面一阵乱嚷,出外看时,见是宁国府的老仆焦大,因宁府被抄了个一干二净,贾珍、贾蓉都被抓去了,正跳着脚发疯似的要和封锁大门的守军拼命。贾政心里刀绞一般,叹道:“完了完了,我们竟败到如此地步!”
这时只见薛蝌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贾政把被查抄的事情告诉他,烦他打听打听这次查抄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薛蝌说:“听说是李御史参奏赦老爷残害百姓,做了好几件伤天害理的事……”
贾政正又急又愧,坐立不安,忽见北静王府长史进来,见了贾政便说:“大喜!”贾政谢了。长史说:“我们王爷同西平郡王进内复奏,将大人惧怕之心、感激天恩之语都代奏过了。主上甚是悯恤,不忍加罪,所封家产只将贾赦的入官,所抄借券由王爷查核,如有违禁重利的,一概入官,其余尽行给还。贾琏革去职衔,免罪释放。”贾政叩谢天恩,并拜谢了王爷的恩典。
那长史去了不久,传出旨来。承办官遵旨,一一查清。贾赦名下所有财产及男女仆人全部造册入官,贾琏放出,其余财产均给还贾政。宁府那边,贾珍、贾蓉在押,家产全部抄没。
贾琏虽被无罪开释,但自己多年的积聚和凤姐的私蓄,竟一朝而尽,怎不心疼。贾政仰天长叹:“祖父立下功勋,但如今两个世职都被革去,子侄中哪有一个长进的!老天哪,老天!我贾家何至一败如此!”
第二天,贾政上朝谢恩,又到北静王和西平王府中去叩求,请两位王爷多照应贾赦和贾珍。
贾政正在书房,有家人来报:“北静王在朝,传老爷问话。”
贾政立即赶到内廷,见到各位大臣。北静王问贾政:“今天我们传你,是奉皇上的旨问你,你哥哥和侄儿勾结外官,恃强欺弱,诱人聚赌,强霸民女,逼迫致死。他们犯的这些罪,你知道吗?”
贾政说:“犯官自从皇上恩典学政任满,又查看灾情,回京后又派工程,后任江西粮道,日夜不敢怠惰,家里的事从未留心,实在糊涂,只求皇上治罪。”
北静王又进内宫,把贾政说的话如实转奏给皇上,不多时带圣旨出来,向贾政宣读:“贾赦、贾珍所犯的各条,本应重惩,念他们是功臣的后代,从宽发配到边疆赎罪。贾蓉年幼无知,免罪。”
贾政谢恩出来,赶紧回家告诉贾母去。
贾母说:“我们两边都被抄,家里已没有钱。你大哥和珍儿要去边疆,总得替他们筹几千两银子。”
贾政说:“如果老太太不问,儿子也不敢说,如今老太太既然问到这里,我就说个实话,库里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现在大哥这件事,如果不花钱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也不好过。现只好把所有没有动的衣服首饰当了,给大哥和珍儿做路费。”
贾母听了,急得眼泪直淌,说:“怎么着,咱家就到了这个田地了吗?”正在忧虑,只见贾赦、贾珍、贾蓉一起进来给贾母请安。贾母一手拉了贾赦,一手拉了贾珍,大哭起来。两人跪在地上大哭道:“儿孙们不长进,把祖上的功勋丢了,又惹老太太伤心,我们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满屋子的人又一起大哭起来。
贾母叫邢夫人、王夫人和鸳鸯一起开箱倒柜,将自己做媳妇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把贾赦、贾政、贾珍都叫来,一一分派。贾母先给了贾赦三千两银子,说:“二千两你拿去作盘费,一千两留给你太太零用。”又拿出三千两给贾珍,说:“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给你媳妇收着。”贾母叹了口气,又说:“可怜凤丫头操了一辈子心,如今弄得精光,也给她三千两,叫她自己收着,不许叫琏儿用。”她又拿出五百两银子,交给贾琏,说:“这银子是给林丫头用的,明年将她的棺材运回南方去,好好地埋了。”又叫贾政道:“你说外头还欠着不少账,我这些金子变卖了偿还。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的这些金银东西,大约还值几千两银子,是给宝玉的。珠儿媳妇向来孝顺,还有兰儿,我也分给他们些。”
贾赦、贾政等见母亲如此明断,都跪下哭着说:“我们当儿孙的没有一点孝顺,却承受老祖宗这样的恩典,叫儿孙们羞愧难言,无地自容!”
第二天,贾赦、贾珍起程上路,邢夫人、尤氏、贾琏、贾蓉都来送行,整个荣国府闹得鬼哭人嚎,真是生离死别,看着都叫人伤心落泪。贾政骑马先赶至城外,路边摆酒送行。贾赦、贾珍挥泪而别,分头各奔东西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