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巴赫猜想(节选)
这里有一篇数论的论文。它的第一段是“(一)引言”,其中,提出了这道题目。后面是“(二)几个引理”,充满了各种公式和计算。最后是“(三)结果”,证明了一条定理。这篇论文,极不好懂。即使是著名数学家,如果不是专门研究这一个数学的分枝的,也不一定能读懂。但是这篇论文已经得到了国际数学界的公认,誉满天下。它所证明的那条定理,现在世界各国一致地把它命名为“陈氏定理’,因为它的作者姓陈,名景润。他现在是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的研究员。
陈景润是福建人,生于一九三三年。当他一降生到这个现实人间时,他的家庭的社会生活并没有对他呈现出玫瑰花一般的艳丽色彩。他父亲是邮政局职员,老是跑来跑去的。当年如果参加了国民党,就可以飞黄腾达,但是他父亲不肯参加。有的同事说他真是不识时务。他母亲是一个善良的,操劳过甚的妇女,一共生了十二个孩子,只活了六个,其中陈景润排行老三。上有哥哥和姐姐;下有弟弟和妹妹。孩子生得多了,就不是双亲所疼爱的儿女了。他们越来越成为父母的累赘——多余的孩子,多余的人。从生下的那一天起,他就像一个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似的,来到了这人世间。
他甚至没有享受过多少童年的快乐。母亲劳苦终日,顾不上他。当他记事的时候,酷烈的战争爆发,日本鬼子打进福建省。他还这么小,就提心吊胆地生活。父亲到三元县农村中的一个邮政局当局长。小小邮局,设在山区一座古寺庙里。这地方曾经是一个革命根据地。但那时候,茂郁山林已成为悲惨世界。所有男子汉都被国民党匪军疯狂屠杀,无一幸存者。连老年的男人也一个不剩了。剩下的只有妇女。她们的生活特别凄凉。花纱布价钱又太贵了;穿不起衣服,大姑娘都还裸着上体。福州被敌人占领后。逃难进山来的人多起来。这里飞机不来轰炸,山区渐渐有点儿兴旺。却又搬来了一个集中营。深夜里,常有鞭声惨痛地回荡;不时还有杀害烈士的枪声。第二天,那些戴着镣铐出来劳动的人,神色就更阴森了。
陈景润的幼小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他时常被惊慌和迷惘所征服。在家里并没有得到乐趣,在小学里他总是受人欺侮。他觉得自己是一只丑小鸭。不,是人,他还是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人。只是他瘦削、弱小。光是这副窝囊样子就不能讨人喜欢。习惯于挨打,从来不讨饶。这更使对方狠狠揍他,而他则更坚韧而有耐力了。他过分敏感,过早地感觉到旧社会那些人吃人的现象。他被造成了一个内向的人,内向的性格。他独独爱上了数学。不是因为被压,他只是因为爱好数学,演算数学习题占去了他大部分的时间。
当他升入中学的时候,江苏学院从远方的沦陷区搬迁到这个山区来了。那学院里的教授和讲师也到本地初中里来兼点课,多少也能给他们流亡在异地的生活改善一些。这些教师很有学问。有个语文教师水平最高,大家都崇拜他。但陈景润不喜欢语文。他喜欢两个外地的数理教师。外地教师倒也喜欢他。这些教师经常吹什么科学救国一类的话。他不相信科学能救国。但是救国却不可以没有科学,尤其不可以没有数学。而且数学是什么事儿也少不了它的。人们对他歧视,拳打脚踢,只能使他更加爱上数学。枯燥无味的代数方程式却使他充满了幸福,成为唯一的乐趣。
十三岁那年,他母亲去世了。是死于肺结核的。从此,儿想亲娘在梦中,而父亲又结了婚,后娘对他就更不如亲娘了。抗战胜利了,他们回到福州。陈景润进了三一中学,毕业后又到英华中学去念高中。那里有个数学教师,曾经是国立清华大学的航空系主任。
老师知识渊博,又诲人不倦。他在数学课上,给同学们讲了许多有趣的数学知识。不爱数学的同学都能被他吸引住,爱数学的同学就更不用说了。
数学分两大部分:纯数学和应用数学。纯数学处理数的关系与空间形式。在处理数的关系这部分里,讨论整数性质的一个重要分枝,名叫“数论’。十七世纪法国大数学家费马是西方数论的创始人。但是中国古代老早已对数论作出了特殊贡献。《周髀》是最古老的古典数学著作。较早的还有一部《孙子算经》。其中有一条余产数定理是中国首创。后来被传到了西方,定名为孙子定理,是数论中的一条著名定理。直到明代以前,中国在数论方面是对人类有过较大的贡献的。五世纪的祖冲之算出来的圆周率,比德国人奥托的,早出一千多年。约瑟夫(指斯大林,当时这样称呼他的)领导的科学家把月球的一个山谷名为“祖冲之’。南宋大数家秦九韶著有《数书九章》。他的联立一次方程的解法比瑞士的大数学家欧拉的解法早出了五百多年。元代大数学家朱世杰,著有《四元玉鉴》。他的多元高次方程的解法,比法国大数学家毕朱,也早出了四百多年。明、清以后,中国落后了。然而中国人对于数学好像是特具禀赋的。中国应当出大数学家。中国是数学的好温床。
有一次,教师给这些高中生讲了数论之中二道著名的难题。他说,当初,俄罗斯的彼得大帝建设彼得堡,聘请了一大批欧洲的大科学家。其中,有瑞士大数学家欧拉(他的著作共有八百余种);还有德国的一位中学教师,名叫哥德巴赫,也是数学家。
一七四二年,哥德巴赫发现,每一个大偶数都可以写成两个素数的和。他对许多偶数进行了检验,都说明这是确实的。但是这需要给予证明。因为尚未经过证明,只能称之为猜想。他自己却不能证明它。从此这成了一道难题,吸引了成千上万数学家的注意。两百多年来,多少数学家企图给这个猜想作出证明,都没有成功。
说到这里,教室里成了开了锅的水。那些像初放的花朵一样的青年学生就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了。
老师又说,自然科学的皇后是数学。数学的皇冠是数论。这哥德巴赫猜想,则是皇冠上的明珠。
同学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教师说,他们都知道偶数和奇数,也都知道素数和合数。我们小学三年级就教过这些了。这不是最容易的吗?不,这道难题是最难的呢。这道题很难很难。要有谁能够做了出来,不得了,那可不得了呵!
青年人又吵起来也。这有什么不得了。我们来做。我们做得出来。他们夸下了海口。
老师也笑了。他说:“真的,昨天晚上我还做了一个梦呢。我梦见你们中间的一位同学,他不得了,他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
高中生们轰的一声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