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原鹿正肥:袁世凯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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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排除万难当皇帝

势不可挡也要挡!1915年9月3日,梁启超的雄文《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发表,一时间,洛阳纸贵,舆论沸腾。

袁世凯耳目众多,这篇文章发表之前,他已得到消息,专门派人赶往天津,欲以20万元购买此文,被梁启超断然拒绝。

该文长达万言,针对的正是帝制问题,梁启超嬉笑怒骂,可谓掷地有声。文章最先发表在《京报》上,轰动一时。接着各报竞相转载,影响力越来越大,搞得袁世凯很不开心。

这样到了9月6日,参政院开会讨论各路国体更改请愿书时,袁世凯特地写了一份宣言书,派杨士琦前往,代自己宣读。

杨士琦照本宣科,内容却令人颇为吃惊,谁也想不到,袁世凯竟然会说出诸如“大总统有保持大局之责,更改国体不合时宜;国民请愿须征求多数国民之公意,自必有妥善之上法”一类的话来,这该让帝制派情何以堪?

不过冷静下来一想,袁世凯其实并没有把话说死,虽表示“更改国体不合时宜”,但仍留了一个“国民请愿须征求多数国民之公意,自必有妥善之上法”的尾巴,追随老袁多年的梁士诒目光如炬,知道该出重手了。

这一年来,梁士诒过得很不爽,被排挤出总统府之后,虽然通过嫡系依然掌控着自己一手创建的交通系,实惠多多,可相较于之前的呼风唤雨,毕竟风光不再,不免意兴阑珊。谁知我不犯人人却犯我,因为反对帝制,以袁克定、杨士琦、杨度为首的帝制派竟然向梁财神动了手,这背后很难说没有袁世凯的支持。

第一波攻势是由肃政厅发动“三次长参案”,即对陆军次长徐树铮、交通次长叶恭绰和财政次长张弧进行弹劾,叶恭绰和张弧都是交通系的人马,而徐树铮则是反对帝制更烈的段祺瑞的心腹。袁世凯毫不犹豫免了徐树铮的职,与此同时,肃政厅又参劾津浦铁路局局长赵庆华十大罪状,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腐败运动随之展开。

梁士诒也是牛脾气,事情都这样了依然我行我素,对帝制表现不出丝毫感情。于是7月18日,赵庆华赵局长被撤职交平政院审理。两天之后,叶恭绰因与赵局长一案有牵连,被勒令暂行停职。

叶恭绰是梁士诒手下的第一员大将,梁士诒以局外人身份依然能把交通系掌控自如,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叶恭绰这个交通次长的竭力维系。现在连叶次长都挨了当头一棒,足可见反对势力有多强大,决心是多么坚定。

果然,紧接着京汉、京绥、沪宁、正太各铁路相继出事,加上之前的津浦路,在当时被合称为“五路大参案”,交通系著名的“二关”——京汉铁路局局长关赓麟、京绥铁路局长关冕钓在这一轮首当其冲,被令离职听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梁士诒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尤其是袁世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一句:“参案原来有你在内,是我叫他们去掉了你那部分。”更令其如芒刺在背,无法自持,干脆以养病为由,独自去了西山。

生死存亡面前,梁士诒哪里有心情养什么病?经和交通系要角一番磋商,充分认识到了大家一起面临“要头不要脸,要脸不要头”的两难局面,最后所有人达成了“不要脸”的共识,决定拥戴袁世凯当皇帝。

梁士诒既已输诚,针对交通系的参劾也就戛然而止。梁士诒不像杨度,他是干实事的人,懒得去搞什么理论研究,而决定发起组织一个“公民请愿团”,实实在在搞点大动静出来。

毕竟是“财神”,又是曾经的“二总统”,梁士诒出马,立即一呼百应,除交通系人马之外,沈云霈、张镇芳、那彦图、阮忠枢、夏寿田、梁鸿志等政界要人纷纷加入,并推沈云霈为会长。正在这时,署理湖北军务的彰武上将军段芝贵,匆匆忙忙地从武昌赶了回来。

段芝贵是袁世凯的干儿子,和袁克定私交极好,上一年袁大公子巡视武汉,一眼相中了著名坤伶王克琴,段将军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成功为其拉了把皮条,两个人绝对是亲如兄弟一般。

最近这段时间,杨度的筹安会搞得很欢,而湖南将军汤芗铭更是在军界率先劝进,致电袁世凯说:“伏望我大总统俯从民意,速下一尊,申数千年天泽定分之大义,慰亿万苍生一心一德之归诚。”这一切,段芝贵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生怕他们抢去了“拥戴”的头功,所以才急急赶回北京,欲建不世之功勋。

段芝贵果然厉害,很快就串联好了14省将军,联名密函袁世凯,请其速正大位。这14省将军是:广东龙济光、湖北王占元、陕西陆建章、河南赵倜、山西阎锡山、云南唐继尧、浙江朱瑞、湖南汤芗铭、江西李纯、安徽倪嗣冲、山东靳云鹏、四川陈宦、吉林孟恩远、黑龙江朱庆澜。另外,没有将军衔但握有兵权的甘肃巡按使张广建、察哈尔都统何宗莲、绥远都统潘榘楹、贵州护军使刘显世、福建护军使李厚基,也都列名于后。美中不足的是,冯国璋和张勋没有参与此事,这令袁世凯很是耿耿于怀。

段芝贵再接再厉,经老友阮忠枢穿针引线,他与公民请愿团一拍即合。段将军出手,端的是不同凡响,像朱启钤、雷震春、江朝宗、周自齐、袁乃宽、朱家宝、曹汝霖、陆建章、顾鳌等实力派人物纷纷应邀而来,加上梁士诒、阮忠枢、夏寿田,以及另一位重量级人物杨士琦,13个人后来也被称作“十三太保”。

这个声势实在太大,“公民请愿团”的名字显然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梁士诒、段芝贵等人决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成一个“全国请愿联合会”。

9月19日,全国请愿联合会在安福胡同宣告成立,推沈云霈为会长。其他领导大致有,副会长那彦图、张镇芳;文牍主任谢桓武;副主任梁鸿志、方表;会计主任阮忠枢;副主任蒋邦彦、夏仁虎,等等。

请愿团体则包括:

筹安会,杨度等发起。

人力车夫代表请愿会,北京人力车夫发起。

乞丐代表请愿团,北京乞丐发起。

妇女请愿团,安静生所发起。

公民请愿团,各省官吏用本籍公民名义组成。

筹安会请愿代表团,筹安会各省代表组成。

商会请愿团,北京商会冯鳞霈、上海商会周晋鏣等发起。

教育会请愿团,北京梅宝玑、马为珑发起。

北京社政改进行会,恽毓鼎、李毓如发起。

旅沪公民请愿团,陈绍唐等发起。

全国请愿联合会成立之后,立即发动各请愿团体及各省、各机关向参政院递交请愿书,要求改行帝制,同时还积极组织各种请愿活动。交通系有的是钱,规定凡是参加请愿者,都发给参政费,价钱随参与者的身份地位与名气而定,总之是见者有份,参加者能少得了吗?这声势又岂是当初的筹安会所能比拟?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连瞎子都看得出袁世凯复辟帝制之心不可动摇,黎元洪深恐自己被裹挟进去,赶紧辞了参政院院长,袁世凯稍作挽留之后,便改派前清贝子溥伦继任,以酬佣其当年力劝清室退位之功。

请愿联合会立马又给参政院上了一道请愿书,要求以国民会议为解决国体的正式机构,这本是秉承袁世凯的意思——“国民请愿须征求多数国民之公意”,参政院自然积极配合,赶紧开会做出议决并咨请政府于年内召开国民会议。事情眼看就要成了。

奈何有人认为国民会议是民国的约法机构,而且人数不多,代表性有限,不宜用于解决国体问题;而帝制派尤其是袁克定认为拖到年底缓不济急,于是梁士诒等人再一次发起请愿,先是做了自我批评,认为不需要召开国民会议,而要求“另设机关,征求民意”。

此时的参政院,就仿佛是一个魔术师,帝制派想要什么,它就能变出什么来。10月6日,魔术师变出了一个“由国民代表大会决定国体”的决议,随即通过并由袁世凯公布了《国民代表大会选举法》,要求各省在军政长官监督下,加紧选举国民代表。为了赶时间,特规定各地选举产生的国民代表,无需来京,就地进行国体投票并选举皇帝。

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袁克定搞的假《顺天时报》露馅了。那天是袁家三小姐袁叔祯的一个丫头回家探望父母,回来时顺便买了些三小姐最爱吃的五香酥蚕豆回府,碰巧包装纸是一整张原版的《顺天时报》,三小姐无意间发现这报纸上的论调和以往看到的太不一样,便拿去给父亲看。

袁世凯当时不动声色,等搞明白真相之后,派人把袁克定叫来,不管他如何跪地求饶,只拿着皮鞭一顿暴打,骂他“欺父误国”。从此之后,袁克定就失去了父亲的信任,也算是咎由自取。

袁世凯终于明白了外界对复辟的观感,可他此时哪里还舍得放弃?于是10月20日,各地选举依次展开,共选出1993名国民代表。这1993名代表全部都是内定或精挑细选而来,而且又由各省军政长官亲自监督,故后来的投票进行得异常顺利。只有江苏闹出了点不和谐——冯国璋死活不愿意出席投票仪式,更遑论监督,好在经不起僚属苦劝,他最后还是来到了现场,只是始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实在是大煞风景。

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投票的结果,到12月7日,全国各地投票全部完成,1993名公民代表全体赞成变更国体为君主立宪制,并一致推戴袁世凯当皇帝。

1915年12月11日,参政院代行立法院召集各参政开会,在对国民代表的投票情况进行了认真细致地审核之后,决定以全国总代表的名义上推戴书,拥立中华民国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之皇帝。

推戴书是早已准备好的,只是自古以来,此种推戴都需“三揖三让”,以示受者之谦恭与众望所归,就好像演唱会上歌手返场之前,必须要听众再三呼唤一样,属于半推半就地做作,当不得真。

所以当第一道推戴书被谢绝之后,参政院的老爷们并不气馁,根据流程立即呈上第二道,然后乐呵呵地坐等再次被发还回来,谁知此时袁世凯竟然就接受了,搞得大家心里空落落的,实在是觉得意犹未尽。

当然这是小事,重要的是袁大总统终于同意了当皇帝,大家顿觉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该等着论功行赏了。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正式发表接受帝位的申令。袁克定唯恐夜长梦多,再三催促父亲赶紧举行登基大典,先坐上皇位再说。

因为认为复辟帝制必将导致中国内乱,列强对此事反对得很强烈,其中以日本为最。尤其是在国民代表开始选举之后,眼看着帝制复辟进入了紧锣密鼓时期,日、英、俄、法等国纷纷向袁世凯施加外交压力,希望他即使要变更国体,好歹也等到欧战结束。对此袁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说这事由人民来决定,自己管不着;并一味强调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对付国内的反对力量。

但各国并没有因此放弃施压,这让袁世凯很是头疼,于是定下宗旨:称帝之后,对内称中华帝国,对外依然保持中华民国的国号,希望可以借此瞒天过海,以赢得时间搞定各国。所以,这个登基大典还是晚一点举行比较好。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袁世凯觉得,就算是普通人家娶亲,往往都要挑一个良辰吉日,何况自己是当皇帝,岂能草率行事?便任命内务总长朱启钤为大典筹备处主任,计划于来年1月1日正式登基。

这样袁世凯的身份就很奇怪——现在,他既是中华民国的总统,又是中华帝国的皇帝。但是,眼下的中国,既已不是中华民国,也还不是中华帝国,真是乱得可以。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得走,12日当天,袁世凯在怀仁堂搞了个朝贺会,亲切接见文武百官,接受大家的祝贺,并发表了重要讲话:“大位在身,永无息肩之日。故皇帝实为忧勤惕厉之地位,决不可以安富尊荣视之。且历代皇帝子孙鲜有善果,平时一切学问职业皆不得自由,故皇室难期发达,予为救国救民计,牺牲子孙,亦不敢避。”

没错,袁世凯自称为“予”——因为尚未登基,他不好意思用“朕”或“寡人”一类皇帝的专有名字;但“本大总统”此时听起来已不够高贵,索性先用个“予”来作为过渡。

接下来的北京《政府公报》,也以“政事堂奉策令”取代了“大总统令”,但政事堂奉的是谁的策令,却成了未解之谜。需要说明的是,尚在10月份的时候,徐世昌即以养病为由辞职,国务卿一职,先是由杨士琦代理,后来被安排给了陆徵祥。

黎元洪没徐世昌幸运,他早就说自己病了,想回黄陂老家休养,但袁世凯不同意,只让他从不利于养病的瀛台搬到了东厂胡同。

从这年11月起,黎元洪即已不再领取副总统的薪水和办公费,并向袁世凯和参政院请辞,可惜没得到批准,就这么耗到现在。袁世凯自己都不当总统了,对副总统自然也要有个安置,于是在12月15日对内正式更国号为“中华帝国”的当天,亦下令册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并派阮忠枢等人前去道贺,只得到黎的一句回话:“你们不要骂我!”

黎元洪不识抬举,好在逊清小朝廷很懂事,经溥伦连哄带吓,终于在16日给中华帝国参政院行了一道咨文,对袁世凯当皇帝一事表明了态度:“凡我皇室,极表赞成。”

接下来的大事,当然是论功行赏。袁世凯煞费苦心,列出黎元洪、奕劻、世续、载沣、那桐、锡良、周馥七人为旧侣,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四人为故人,王闿运、马湘伯二人为耆硕,这些人都是老朋友,可以不必称臣。

以上诸人,又以四大故人待遇最高。袁世凯专门发表了申令,给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冠名为“嵩山四友”,并由政事堂议定了五项优待办法:(一)免其称臣跪拜;(二)赏乘朝舆,到内宫换乘肩舆;(三)皇帝临朝时,四友在勤政等殿得设矮几赐坐;(四)每人给以岁费2万元;(五)赏穿特种朝服。

这里略微交代一下奕劻。清帝退位后,奕劻、载振父子即逃到天津租界里住了下来,凭着多年来贪污受贿的积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只有一样不如意,就是袁世凯治国不需要贪腐之专长,因此不给他们官当。不过现在好歹荣登“旧侣”之列,在奕劻看来,也算是一大安慰。

安顿好这帮老家伙,其余的就好办了。跟历朝历代一样,袁世凯把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级,特封龙济光、张勋、冯国璋、姜桂题、段芝贵、倪嗣冲等为一等公;汤芗铭、李纯、陆荣廷、朱瑞、赵倜、陈宦、唐继尧、阎锡山、王占元等为一等侯;张锡銮、朱家宝、张鸣岐、田文烈、靳云鹏、杨增新、陆建章、孟恩远、屈映光、齐耀琳、曹锟、杨善德等为一等伯;朱庆澜、张广建、李厚基、刘显世为一等子;许世英、戚扬、吕调元、蔡儒楷、段书云、任可澄、龙建章、王揖唐、沈金鉴、何宗莲、张怀芝、潘榘楹、龙觐光、陈炳焜、卢永祥等为一等男。后又追封赵秉钧为一等忠襄公,追封徐宝山为一等昭勇伯。总之,凡各省将军、巡按使、护军使、镇守使、师旅长以上人等,见者有份。最后合计封爵者128人,一二等轻车都尉70余人。只是所有这些人里面,不独没有段祺瑞,也找不到王士珍的名字。原来王士珍对帝制同样有不同意见,称病再次淡出了政界。

北洋三杰一龙一虎都离心离德,一狗冯国璋倒是在一等公之列,不过袁世凯对他也是很不放心,便任命其为参谋总长,主持全国的军事工作,电请速来北京就职。

段祺瑞的处境摆在那里,冯国璋如何肯自投罗网?于是一面谢恩,一面以“身体有病”为由,要求待在南京养病,袁世凯没办法,只好暂且由他。

这是12月19日的事。就在这一天,蔡锷辗转回到了昆明,袁世凯的噩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