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原鹿正肥:袁世凯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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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装傻戏团民

袁世凯是1899年12月26日到济南接任山东巡抚的。此时山东是全国最乱的省份,除去遍地拳会和民教冲突外,因德国修铁路、开矿而与沿线百姓的冲突也此起彼伏,局势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袁世凯因此制定了“绥靖地方,消除乱源”的基本治理方针,应该说做起来并不容易。

在此之前,毓贤处死了朱红灯、心诚和尚等义和团首领,而当袁世凯抵达之时,济南正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因为二哥袁世敦被革职,袁世凯发誓要诛灭义和团以泄私愤。这个说法被传得有鼻子有眼,使得老袁还没到任,就得了一个鬼子巡抚的绰号。

袁世凯倒也对得起大家的传言,到任第二天就颁布了《禁止义和拳匪告示》:“本署抚部钦承恩命,建军以来,统率重兵,弹压镇抚……倘再目无法纪,恃众抗官,大军一临,玉石俱碎。”“如敢拒捕,格杀勿论。”

接着再下《严禁拳匪暂行章程》,规定:

一曰正名以解众惑;

二曰宥过以安民心;

三曰诛首恶以绝根株;

四曰厚兵威以资震慑;

五曰明辨是非以息浮言;

六曰分别内外以免牵制。

就在这天,京中御史黄桂鋆上奏折为拳民辩护,并警告说袁世凯可能会因为袁世敦被革职一事而对义和拳进行报复;与此同时,山东籍京官纷纷上折表示了对袁世凯可能滥杀的忧虑。朝廷立即指示袁世凯要持平处理教案,不可轻易用兵。

其实袁世凯早已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认定山东的乱局根源在于山东地方官员。在他看来,教民冲突并不可怕,只要公正处理,法律自能震慑住所有人。问题是地方官员出于对洋人的恐惧,在冲突中处处为难民众,而一旦拳民不平则鸣愤而起事,官员们又出于对洋人的仇恨,暗中甚至公开支持、煽动拳民。自始至终,根本没法律什么事,何能不乱?

于是袁世凯再发公告,这次是针对全社会,强调教堂、传教士受条约保护,并告诫民众,在大清律例下,攻击教堂、传教士及教徒必定受到惩罚;教民也同样如此,不得恃教妄为,仗势欺人。同时警告地方官员,处理教案时,必须秉公执法,不得偏袒任何一方。

公告刚发出,考验袁世凯的事情就来了。

事情起于平安夜,那会儿袁世凯还在来济南的路上。当晚有许多教民欢聚在平阴县的白云峪教堂内,唱诗做弥撒,肃穆庄严。义和团对他们的活动规律已经很熟悉,凌晨时分对教堂发动了突然攻击。因为该教堂修得异常坚固,拳民们未能得逞,双方僵持在了那里。

消息传得很快,方圆几十里的拳民得知前方在攻打教堂,立即从四面八方赶来增援,结果到了12月30日,英国传教士卜克斯在逃往肥城的途中被打死,头被割下,死状极惨。

英国公使窦纳乐立即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提出强烈抗议,要求大清政府必须采取有效手段保护在华英国传教士的生命、财产安全,并严惩山东暴力事件的凶手和相关责任人。山东地方当局组织的审判,英国驻上海副领事坎贝尔和教会代表必须出席旁听!

还未等清廷答复,窦纳乐即已派坎贝尔前往济南施压。此时袁世凯早已派人对平阴、肥城几个县进行搜查并抓获了五名领头的拳民,判处两人死刑,一人终身监禁,两人充军,四个当地地保被判鞭刑,知县撤职,真是雷厉风行。

另外,他赔付了白云峪教堂9000两银子,并在卜克斯遇害处立了一座纪念碑,以示哀悼。同时他还下令各州县派遣军队对所有教堂、传教士严密保护,又建议传教士集中居住,不要外出,以防不测;而一旦外出,当地官吏必须派兵保护。袁世凯的所作所为,可以说展现了最大的诚意,英国人对此很满意,也就没有再难为他。

义和团其实并不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团体,事实上直到最后烟消云散,他们也从未形成统一的组织,只是打着一个统一的旗号各自为政而已。此时山东的义和团,在毓贤走后,就更呈一盘散沙之势,各有各的打算。

于是就有义和团想统战袁世凯。有个叫程文柄的提督,早已被义和团拉拢,对他们刀枪不入之类的装神弄鬼倾慕不已,这时便向袁世凯吹嘘义和团的神威,说只要能和他们合作,赶跑德国人英国人都不在话下。见巡抚大人不信,程文柄就说明天我请个大师兄来,大人可当面检验。所谓大师兄,是义和团里大一点的领导的尊称,到底是多大的领导这个无一定之规,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大概相当于我们现在张总李总王总之类的级别吧!

第二天果真来了一个大师兄,大家来到校场站定,程文柄拔出手枪就是一枪,只见大师兄不躲不闪,纹丝不动,只傲慢微笑着。袁世凯叫一声好,说继续检验,周围程文柄早已布置好的士兵立即举枪射击,大师兄依然浑若无事,站在那里岿然不动。袁世凯赶紧走上前去,一顿夸奖,说定将禀报朝廷,予以重用。临走前双方约定,过几天巡抚大人将约齐手下的文官武将,大师兄则多带几个弟兄来,再表演一次,让大家都开开眼界。

过了几天大师兄他们真来了,袁世凯早有安排,手下先让大师兄们立下生死状,并请来同乡和地方官画押作证。袁世凯、胡景桂、徐世昌、王士珍、段祺瑞等坐在主席台上,还专门把姜桂题从沂州请了来观看,姜桂题一看这阵势,就说:“前些天他们到我营里来装过,被我一排枪打死了20多个,老四你怎么还信这个?”袁世凯只微笑着回答:“看看再说。”

表演开始,首先是程文柄带着一队士兵开枪,一排枪响过,对面站立的义和团众昂首挺胸,岿然不动。这时袁世凯站起身来,微笑着向义和团们走去,离得近了,突然掏出一支手枪,照着大师兄就是一枪,当时就给打趴下了。这是个信号,周围布置好的士兵立即开枪射击,十几个神棍登时挂掉。袁世凯善于做作,忙对着程文柄问道:“大师兄在开玩笑吧?他们刀枪不入,没事的没事的。”搞得甲午战争中表现英勇的程提督羞愧不已。其他人顿时哈哈大笑,开心得个个都跟中了500万似的,唯有胡景桂郁郁寡和,笑得很不自然。

胡景桂就是当年受李鸿藻指使,参劾袁世凯“嗜杀擅权;克扣军饷,诛戮无辜;性情谬妄,扰害地方”的那个监察御史,毓贤主政时期,老胡就已经当上了山东按察使,主管全省司法,是山东地盘上的第三号人物,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是自从袁世凯上任山东巡抚,告诫他不许再像当初那样纵容煽动义和团后,胡景桂就自在不起来了。袁世凯知道他的心事,正好今天趁着大家开心,把胡景桂拉到一边,好言劝说,表示自己不计前嫌,老胡你要放下包袱,好好干!老胡将信将疑,但他清楚袁世凯是干实事的人,不好好干肯定过不了关。反正现在一天到晚战战兢兢的,吃喝嫖赌都没心情,索性一心扑在工作上,还真干出了起色。

袁世凯见这人有点真本事,很是喜欢,他是真的不计前嫌,不仅任命胡兼任武卫右军先锋营务处总办,并在向朝廷写的秘密考评中,给了他颇佳的评语:“该员诚朴亮直,能任劳怨。讲求刑名捕务,均能实事求是。”所有这些,把个胡景桂感动得老泪纵横,从此对老袁忠心耿耿死心塌地自不在话下。

统一好了全军上下的思想之后,袁世凯准备要大干一场了。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1900年1月11日,慈禧以光绪皇帝的名义发布谕旨,命令各省督抚严饬地方官,在办理教案时,必须实行区别对待的政策,“只问其为匪与否,肇衅与否,不论其会不会、教不教”,表明清政府采纳了主“抚”派的意见。袁世凯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抗,决定将朝廷的诏令原文下发,并且附了个通知,要求全省各州、县遵旨办理。

幕府中有个叫徐抚辰的文案,是个候补道员,知道此事后急了,极力劝阻,说绝不能这么办。袁世凯只能苦笑着把他劝走,文件照发。徐抚辰也不多说,留下一封信即不辞而别,信中在分析完义和团的荒谬以及断言朝廷的纵容必将导致战争之外,更断言一旦开战,朝廷必败,到时赔款、逞凶是少不了的,大人你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啊!袁世凯看完大吃一惊,一面下令火速追回下发的通知,一面派人将徐抚辰从半路请回来,从长计议。

1900年1月13日,袁世凯给朝廷上了个奏折,先分析了民教冲突的原因,既不在于民,也不在于教,归根结底在于官员“不能持平办案”,一味袒护洋人和教民,此风绝不可涨。而义和团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土匪流氓,绝不可恃,其宣扬的“刀枪不入”、“神灵附体”通通狗屁不是,而所谓“扶清灭洋”,往最好的方面来说,也就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所以他的态度非常鲜明,就是对义和团必须痛加剿办,绝不留情,并提出了标本兼治的解决方案。

所谓治标很简单,“在于绥靖地方而已。而绥靖地方,又在于清除匪类,化导愚氓。”清除匪类,无非就是抓和杀,老子手下几千精兵良将,就是干这个的!至于治本,“在于调和民教而已。而调和民教,又在于颁示条约章程,整顿吏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慈禧对义和团的态度一直摇摆不定,恰好这个奏折里的阐述很对慈禧当时的胃口,所以虽然不断有御史上书弹劾袁世凯“长于治军,而性情太刚,杀戮过重,似于办理教案不甚相宜”,老佛爷却不为所动,直夸“所奏颇中肯綮”。

得到慈禧的夸奖,袁世凯的干劲就更足了,而这个阶段的重点,他放在了整顿吏治上。为了掌握真实的情况,他常会派员到下面去密查人或事,通常是先派一个人下去,然后再派另一个人去查同一件事,两人都直接对袁世凯本人负责,互相之间并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如果两人所查结果不一致,他会再派两人分头去查,直到查得真相为止。当然,隐瞒说谎者,会受到处罚。

这种工作方式对官场的震动极大,渐渐地大家在玩欺上瞒下的游戏时多少懂得了收敛。而在清明吏治之外,袁世凯不忘加强舆论宣传和引导,为这个,他特意让徐世昌再给写首歌。徐世昌此时写歌已经颇有心得,信手挥毫,写就《劝谕百姓各安本分勿立邪会歌》,歌中唱道:

本院抚此土,敬愿广皇仁,嫉恶如所仇,好善如所亲,

但论曲与直,不分教与民,民教皆亦子,无不勤拊循。

尔皆同乡里,还须免忿争,忿争何所利,仇怨苦相寻,

传教载条约,保护有明文,彼此无偏倚,谕旨当敬遵……

出示已多次,昏迷应早醒,如再堕昏迷,法网尔自撄,

首领惧不保,家产将尽倾,父母老泪枯,兄弟哭失声,

作孽自己受,全家共艰辛,扪心清夜思,梦魂惊不惊。

从此早回头,还可出火坑,倘能获匪首,指解公庭,

并可领赏犒,趁此立功勋。

袁世凯对这首歌甚为满意,徐世昌则趁机表示自己想回京捐一个道员,指省分发山东,有慰庭老弟的关照,不难立马补个实缺。袁世凯沉吟片刻,很坦白地说:“这个很容易,以咱俩的交情,山东的缺随大哥挑。不过这条路来得慢,你要想从道员熬到监司(即布政使、按察使,三品官,巡抚的主要助手),即使有我关照,也至少得好几年,若再想升侍郎或巡抚,那就更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菊人兄,咱们都四十多岁的人了,玩不起这个论资排辈循序渐进的游戏,依我看,你不如销了这里的差,重回翰林院养足资格,外面有我你尽可放心。有朝一日等你脱颖而出,很可能就是一步登天。”一席话说得徐世昌感佩不已,挑了个黄道吉日,回北京接着当翰林去了。